这时候，西饶和她的朋友们都进到屋来，姜道隐也跟着混进来。索朗扎西显然是他们中间的活跃分子，满场找姑娘喝酒。姑娘们也大都非常豪爽，让喝就喝，绝不忸怩。在索朗的带动下，很多小伙子都坐不住了，轮流到姑娘席上敬酒。

西饶被敬了很多酒，还有一些小伙敬酒的时候问她，怎么这么久也不来找我们玩，害的我们想你想的好惨。

西饶红着脸，跟我说：“他们这些人就是这样。”

央金过来摸着西饶的脸说：“你不知道，西饶是好多男孩的梦中情人，小时候经常有人唱情歌给她呢。”

西饶果然打了央金的脑袋，下手还挺重，央金指着她说：“你看见了吧，她就这么暴力，真不知道那些他们喜欢她什么。”

我像个长辈一样坐在这群孩子们中间，只有笑的份儿了。

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跟随那道绛红色的身影，连我自己都很恼火，却发现金普的目光在橦橦人影的掩饰下一直在看我。他发现我也在看他之后，就迅速把目光转移到别处。

这个时候开始，我和他之间似乎有了某种奇妙的反应，每当目光相遇，我的心跳都会加速。

这家伙居然敢在婚礼的场合偷瞄女人，于是我决定捉弄他一下，等下次他再看我，我就大大方方地看回去。

没过一会儿，金普果然又在看我了，我立刻实施计划，微笑着看向他，本以为他又要转移视线，没想到他也不再蜻蜓点水般的滑过目光，而是专注地看着我，眼神里居然有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觉得自己玩笑般的笑容收敛了，那一刻心里忽然颤了一下，如果在场的人稍微留心一点就会看出我们之间不寻常的气氛。

我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左右，还好，没有人注意到。

姜道隐和西饶、央金玩掷骰子喝酒的游戏，我假装饶有兴致地看他们玩，心里面却一直在想，他这是在干什么？怎么看我的眼神好像认识我很久了，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哎你看，那个人总在看你。”西饶碰了碰我的肩膀。

“没有吧？”我以为她说的是金普，极力否认。

“你看啊，”她指给我看的却是另一个人，这少年虽然长着安多人的五官，但皮肤白净，看起来不像本地人，有些角度竟与年熙有几分相似。浅棕榈色的驼绒袍子，镶银边的松巴鞋，相貌很秀气。

我下意识把脸往西饶身后藏了藏，问：“他也是安多人吗？”

西饶说：“当然了，我哥的好兄弟，跟他一起念过书，最爱臭美了，你看他的头发弄的，多恶心啊，娘娘腔一样。”

“就是，还老喜欢摆姿势。”央金附和道。

我哑然失笑，原来她们连审美观都不太一样，看起来这个少年并不是很受当地姑娘青睐。

这时候少年走过来，西饶兴奋地摇着我的胳膊说：“他来了，肯定是找你喝酒来了！”

果然他走到我面前，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用半熟的汉话说：“你好，我叫洛桑益西，来到西宁不要客气，就像到自己的家一样。”

他说的似乎也没什么问题，西饶和央金却嗤嗤笑了起来，接着哈哈大笑，他的脸立刻红了，旁边的几个少年看到这情形，也过来起哄，让他给我唱歌。看的出来，“娘娘腔”的他平时没少受这些安多男孩的嘲笑。

我悄悄问西饶：“你们笑他干嘛？”

西饶忍着笑说：“没什么没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大家的刺激，洛桑说：“唱就唱，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好意思起来，连说不用了，其他小伙子不放过他，非要他唱，他清了清嗓子，给自己斟满一杯青稞酒，举着锡制刻花酒杯就对着我唱起来。他唱的是藏语，我小声问西饶唱的什么。

西饶红着脸笑道：“唱的情歌，说你很漂亮，像我们藏族美女达娃卓玛一样美，他很喜欢你，问可不可以和你交往。”

我自认为是阅话本无数的老手，一向心如止水，也从未对男子动心过，现在面对这么**裸的当众表白，竟也像本地姑娘一样，面上红云滚滚，抿着嘴笑，真是不可思议。

其他小伙又插科打诨地笑：“洛桑，悠着点，别把人家汉族小姐吓到了！”

洛桑唱完后，我在西饶和央金的推攘下故作镇定地夸奖了一句：“唱的真不错，谢谢啦。”

没想到他接着问：“那你同意吗？”

“同意什么？”

“和我交往啊！”

“快决定啊，”西饶和央金继续怂恿我，“他是说真的。”

我本以为不过是场表演而已，压根没想到他是说真的，我想着怎么能又不驳他的面子又能化解这场面，于是歉意地笑了笑：“实在抱歉，我们中原的婚姻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了，要是没有的话，肯定会同意。”

“那你未婚夫是谁，你跟他说我们洛桑益西看上他女人了，让他过来决斗，”一个小伙子粗着嗓子吼，“洛桑，你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洛桑被怂恿的热血沸腾，指着我说：“你把他叫过来，让他来！”

“你未婚夫是他吗？”有一个小伙子指向姜道隐。

姜道隐吓得摆手叫起来：“怎么可能？她是我家小姐，一个不高兴我就要扣薪水的，你可别污蔑我！”

我气急败坏地使劲攮了他一下，转身急着就要走，被这样一逗弄，实在不好意思再呆下去。

“不许走，你在撒谎，你没有婚约？”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好像真的生气了。

我猜洛桑这样做大概是在彰显他的男性权威，可能平时被其他同性嘲笑的很恼火，又喝了点酒，借酒撒疯。这种年纪的男孩容易精虫上头，我心里琢磨着可千万不能激怒他。

“对对，她没有婚约，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我作证！”姜道隐根本没看出来局面已经有点失控，还在旁边瞎起哄。

其他小伙都开始嘲笑洛桑，似乎在说人家姑娘没看上你之类，洛桑这下真的没有台阶可下了，他按着我的肩膀喘着粗气：“你们汉人就这么爱撒谎吗，你说，到底同意不同意！”

我忙用眼神求救西饶，西饶站起来说：“你别瞎闹，这是我的客人，人家好好一个姑娘，没见过你们这么粗鲁的汉子，快松手！”

洛桑推开西饶，西饶被他推的差点摔到，大家这才发现洛桑不太对劲，于是又纷纷过来拉他。

“算了洛桑，别吓到人家。”

“就是，快松手吧。”

洛桑捏着西饶的肩膀，越来越用力，我真有些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望向金普那边，想跟他求救，可金普竟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意思压根不觉得这是个多么严重的事。

西饶让索朗拉洛桑出去，洛桑就是不松手，最后是索朗把洛桑拦腰抱了出去，这场冲突才终于化解。

我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肩膀被他捏的生疼，我边揉着肩膀，边埋怨姜道隐：“你怎么那么二呢，一点没有眼色，要不是你说那句话，他也不会那么下不来台。”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嘛，这些人好吓人。”

“所以我叫你不要那么轻狂，这下知道了吧。”

“我还是少说话吧。”姜道隐郁郁不乐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的附带好处就是让姜道隐学会了低调，不然像他这样目中无人的小伙子，在这群血气方刚的安多少年之间，迟早要出事。

说话间我下意识看向金普那边，他似乎完全无视这边的小小风波，还是扭头看向窗外，入定了似的。

这么看来，我的直觉出错了，我和他之间的眼神交流，原来是我多想了啊。

为了避免再出乱子，我拉着姜道隐要离席，西饶和央金也跟我们一起出来。西饶说顶楼有个很大的露台，问我们要不要去透透气，我当然是求之不得，我还没见过露台是什么样呢。

就是在这个露台上，我目睹了宗喀莲花山的美丽，它纵深不宽，但狭长蜿蜒，两边都望不到尽头。远处群山壮阔，有的凛然险峻，有的宏大威武，雪山在更远处，白皑皑的穹顶在低矮的云层和湛蓝的天空里若隐若现。

这画面简直像是一个用五彩花朵和数千条溪流盛装的通体绿色的长发仙女，温柔恬静地匍匐在强壮威严的男人脚下。

草原上牧民的帐篷三两顶，这时候升起炊烟，遥遥看去如诗如画，有人骑马扬着鞭子，把上千头的牦牛和羊往圈里赶，时不时吼两句藏歌。

因为是高海拔地带，太阳似乎也比其他地方更大更夺目，夕阳红的像血一样，千万条金色光芒透过云层贯通天地，夺人心魄。

“姜道隐，快掐我一把，我不会是在做梦吧！”我感慨着，“真没想到，他家的后花园简直就是极乐世界啊。”

西饶和央金也深深呼吸高原上青草的气息。

“啊，酒醒了。”西饶陶醉地舒了口气。

“你们天天看也觉得美吗？”我问。

“当然，每个时候都有不同的美啊，自己的家乡就是看不够。”

我平生第一次大咧咧地坐在围墙上，对着如斯美景，很想就这样融化在夕阳里。姜道隐、西饶和央金也爬上围墙，和我并排坐在一起，四个人都不说话，被这景色彻底弄晕了。

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自己家乡的景色，生着煤炉的四合院，红灯笼罩着的茶馆、酒肆，夕阳里狭窄的老胡同，一群寂静飞过的白鸽，或是提着鸟笼和烟袋的老大爷，那是我最爱的京师。

姜道隐看我已经忘记了拍照，抢过相机自己鼓弄着拍了起来。

西饶拿起一支瘦长的烟枪，惬意地抽了起来，吐出一个灰秃秃的烟圈。

“你还会抽大烟？”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西饶把烟柄放到我嘴里：“敢来一口不？”

我犹豫着接过去吸了一口，却被呛得咳嗽起来。

露台上扎了鲜艳的风马旗，起风的时候猎猎作响，真是一个美妙的时刻。

“看，那边就是衮本贤巴林，用汉语讲，就是塔尔寺。能看到并排的八座白塔，那边是温泉，明天我们可以去这两个地方。”西饶指着远方。

“好！”我眺望着塔尔寺的方向，在背后连绵不断的日月山的衬托下，莲花山显得低矮许多，日月山简直像是一只巨龙张牙舞爪地匍匐在地。

这时候，一群人抬着一堆五花八门的藏式乐器上来了，扎木聂、手鼓、大鼓、弦子、鹰骨笛等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种类似箜篌的乐器，不知道名字。

央金用藏语和他们说了什么，然后告诉他们：“晚上还要唱歌，每个人都要唱，你们会吗？”

“我五音不全啊。”姜道隐摊手。

“我也没学过唱曲儿。”我摇摇头。

“那糟糕了，你们肯定要被罚了。”

“不怕，我会跳舞，姜道隐，你会吗？”我转了转眼珠。

“瞧不起谁呢？”姜道隐给了我一肘，“我也会跳舞，我老子娘教过我几手，好歹能蹦两拍子。”

“真的假的，那晚上你跳你的舞。”

央金和西饶同时惊喜地叫起来：“好啊，到时候就看你们露一手了。”

话音未落，一个清亮高亢的女声划破苍穹，他们回头一看，是一个刚才还在做饽饽的藏族妇女，她自我陶醉地唱起藏族民歌。院子里的人听到这声音都在叫好，问楼上是谁在唱，央金跟他们说了名字，他们说让京师来的姑娘唱！

我吓的缩回脑袋、跳回露台，大家哄笑起来。

新郎和新娘装扮一新，从楼里走了出来。有人弹奏起欢快的民歌来、跳锅庄的重新上场，院子里重新沸腾起来。

我重新端起相机，一通糊拍着，让我拍照那人看了看天色说：“现在光线最好，师父们、少爷小姐们，可以过来和新郎新娘合影了。”

他负责安排拍照顺序，让我就站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别动，他说拍我就拍。

这样我就无法避免要和坐在中间的摄政活佛长久地对视着，我知道那双眼睛在注视着我，我被这目光弄的浑身发紧，只盼着赶紧结束。

新郎新娘一直坐在凳子上，西饶一边和旁边的人说笑，一边跟我讲解：“这几个阿叔是新娘家的亲戚。”

他们穿的也是红黄锦缎藏袍，站姿像骁勇的战士，两腿分开呈外八字，腰上个个都佩藏刀，昂首挺胸，目光凶悍，威风凛凛。虽然都是普通人，但个个都散发着一种王者的气势。

“这是新郎的阿爸和阿妈。”

有五个人，四男一女。

我问：“谁是新郎的阿爸？”

“都是。”

“啊？什么叫都是？”

其他人见我这么问，笑了起来。

“新郎的阿妈同时嫁给了兄弟四人，所以都是他的阿爸。”

姜道隐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不会吧，这么刺激！”

我瞪了他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冒失了，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什么。

“这是我们这的风俗，这是可以有的，你来的时候没有问过向导吗？”央金抓住姜道隐的衣襟笑着质问。

“没问过，但我喜欢你们这里，不如在你们这找个媳妇算了，哎，你觉得我怎么样？”

央金听了这话，一脚踢在姜道隐屁股上，又掐他的胳膊，把他疼的直求饶。

“好凶悍的妹子，我错了还不行吗？”姜道隐作势贼兮兮地去摸央金的手，央金迅速放开了他。

姜道隐笑起来：“原来是个纸老虎，不堪一摸。”

“我跟你很熟吗，你就敢摸我？再摸踹死你！”央金破口大骂。

他们或笑或骂，我听得都不真切。或许是因为心神不宁，我真的有一种以前见过并且认识金安普布的错觉，此刻的每一句玩笑话，我都觉得和我有关，脸上一直烫烫的，忍不住胡思乱想。

西饶看我有些不对劲，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你该不会是发烧了吧，其实今天不该让你喝酒的，我刚想起来，你的瘴病还没好全呢。”

我去露台上吹风，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山去，牛羊归圈，晚风席席，心也慢慢缓下来。就像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雨的大船，此刻行驶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

乐师们正在调试乐器的音准，我看了一会儿，他们用不太熟练的汉话对我说：“晚上，跳舞，一定要跳！”

我点点头，心里没把这当回事，西饶拿了两只锡制高足杯上来陪我，我们在晚风中闲话。

看到我擦嘴时掏出的帕子上的京绣芦花滩，西饶叫了起来：“你真能沉得住气啊，我说我会做绣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也会呢？”

“非要说吗？”我笑着反问，“给你个惊喜不好吗？”

西饶打了我一下：“你真够坏的，看不出来。”

“毕竟人心隔肚皮，要不要给你个建议？”

“说。”

“以后不要什么都和陌生人说，出门在外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哼。”

“哼什么？”

“今天小拉姆还跟我说，说你这个人挺实在的，和一般汉人女孩不一样，没想到你也是，虚伪的很。”西饶猛地灌了一口高足杯里黑亮亮的葡萄酒，用袖子擦嘴。

我把袖子里包成一团的鲛绡巾打开，露出西饶给我的那一撮药粉，她又叫起来：“好啊，你那时候就在防着我！”

我用葡萄酒喝下药粉，说：“我那时候防着你，现在了解你了，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就敢吃了嘛。”

“我不同意，我彻底伤心了，算了，不理你了。”西饶气呼呼地就要跑，我无奈地摇摇头，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不懂得隐藏，所以她最讨厌被别人欺骗。

我忙拉住她：“哎，下去干什么，里里外外都是人，闹哄哄的。”

“你果然孤僻的很，”西饶不可思议地摇摇头，“看着好相处，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也是很好相处的，哈哈哈！”西饶说完放肆地笑了。

我叹了口气：“咱们的生活环境不同，我在我那个环境里这样做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你们藏人总说我们虚伪，其实我们也有真心对人的时候啊，而且很多。我们互相之间缺乏了解，人都是一样的人嘛，全天下都一样的。”

“是啊，人都是一样的人，那你们怎么和我们做法想法不一样呢？”

我的眼波闪了闪，苦笑道：“如果你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或许就不会这么问了。”

“为什么？”西饶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明白为何我要这么说：“为什么？为什么呢？”

她没完没了地问，忽然就笑了，我们喝葡萄酒，看星空。

“真希望生活能永远这么惬意。”这句话我是发自真心的。

“那就来西宁嘛，对，你可以嫁过来嘛。”

我摇摇头，西饶见状就白了我一眼：“你看，又虚伪了不是，嫌我们西宁不如京师好吧？”

“那倒真不是，”我仰脖闷了一口酒，“我要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应该是选项里最好的那个，而不是我最喜欢的那个，现在不是享受生活的时候啊。”

西饶皱了皱眉，没听太懂我的话：“最好的选择不就是你最喜欢的吗？要想享受生活什么时候享受不了呢，何必非要功成名就再享受？”

我想了想说：“人和人想法不同嘛，或许是这个想法选择了我，不是我选择了这个想法，所以不能怪我。”

“你说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不同想法的人呢？要是人的想法都一样就好了，那样就不会有战争，不会有分歧，不会有各种误会和偏见。”西饶趴在围墙上，看着星空说。她的眼睛清澈透明，和星星交相辉映。

沉默了一会儿，我忽然很郑重地问她：“西饶，我问你个问题，要实话实说。”

“嗯。”

“你喜欢生活在大清吗？”我特意强调了一下“大清”。

她几乎没有迟疑：“当然，这是我的国家，”她抚弄着我的头发，“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平时很少为这种又假又空的话而感动的我，莫名其妙地想流眼泪，我搂着西饶的肩膀说：“一家人，一家人。”

忽然我看到天空中翱翔着一只猛禽，仔细一看还怪眼熟的，不由得战栗起来：“快看！蛊雕！”

“什么蛊雕，”西饶见惯不惯地抬头看一眼：“那是新郎家驯的金雕，这时候放出来一小会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金雕吗？人养的？不是蛊雕？”我一口气问了一大串问题，也觉得自己行为滑稽，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意味。

那只金雕渐渐飞远，划入暗色的云层里。

“它飞得真高啊。”我由衷地羡慕了。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一顿像样的婚宴出现，藏族人在饮食方面可不如汉族人有想象力。在饮食这点上，恐怕全世界的民族饮食也不敢和汉族饮食比肩。

这场婚礼上，把菜肴分装无数只铝碗里，宾客饿了随时拿起来吃，菜肴也就是一些熟食，有牦牛肉做的藏面、黄喷喷的艾窝窝、口感麻辣的火烧蕨麻猪、夏河蹄筋，但他们不吃飞禽和鱼类。

饮品是青稞酒和盐井葡萄酒，一坛坛堆在院子一角，像小山一样。

刚进院门的时候，姜道隐就对着那些酒水发憷，说是能喝死人。

这会儿他端着一只铝碗上来找我们，见到我就说：“我上当了，我上当了。”

“怎么啦？”西饶问。

“我本来以为有大餐的，结果每人拿个铝碗，好像吃街摊一样，要知道这样我就不饿着肚子等晚饭了，气死我了。”姜道隐哭丧着脸。

我和西饶都笑起来，我说：“你想吃好吃的就不要来青海，乖乖呆在京师多好。你们头子真是坑了我一大笔钱，他根本没告诉我你已经交完钱了，打算一直留在这里。”

“那时候我也没想过啊，反正这日子我过不了，”姜道隐猛扒了一口蹄筋，含含糊糊说：“我要好吃好喝的伺候才肯效忠，你看他家赚那么多钱也没有享受到生活，多可惜啊。”

当着西饶的面，姜道隐如此说话令我觉得尴尬，西饶却没有表现太多介意。

“什么叫享受生活？”央金也端了铝碗上露台来，她早就靠在门边听姜道隐抱怨了，这会儿忍不住插嘴道：“享受生活就是吃？你又不是猪。”

“就按，”我附和道，“口腹之欲再巧夺天工，那也还是口腹之欲，你就不能脱离一下低级趣味吗？”

“不能，我好不容易脱离了高级趣味。”姜道隐冲我们翻了个白眼。

为了不让西饶和央金感到被冒犯，我又说：“我倒觉得包括藏族在内的很多少数民族的生活方式是直抵灵魂的，不在衣食住行上留心，自然会在……”

我正说话的时候，忽然发现露台门口站了个人，虽然天黑根本看不清是谁，但总感觉是金普，他就站在那看着我呢。

我收回目光继续说：“自然会在，精神领域发展，多好啊。”

我啜了一口葡萄酒，压一压心头隐约的不安。

“不对，你说的不对。”说话的竟然是洛桑，我见到他有些发憷，本能往后退了一步，洛桑摸摸脑袋说：“你别害怕，我刚才是喝多了，现在完全酒醒了。”

我看他神色确实比刚才正常很多，这才放下心来。

西饶说：“其实他平时不那样，就是不能喝酒，一喝酒就闹事。”

“酒壮怂人胆呗。”姜道隐半开玩笑地说。

我害怕他这话又刺激洛桑，好在他很不在意，红着脸笑了笑。

姜道隐见他示弱，也不再逞强，反而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两个人随即大笑起来，好像他们立刻就自成一国了。

西饶急着问他们到底说什么，洛桑说：“他说我不喝酒都不敢摸姑娘的手。”

我没心没肺地笑起来，西饶却笑得很矜持。

“那怂人洛桑，你为什么说我说的不对啊？”西饶问。

洛桑一只手摸在心口上，来回摩挲着说：“要说精神领域，你们汉人有多少优秀的诗人，说句实话，我不喜欢六世达丨赖的诗，写的太糙太生猛了，我喜欢宋词，那才是真正的艺术。”

“厉害啊洛桑，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多想法呢？”我笑道，“怪不得他们看不惯你，你比他们见识高多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果然旅行可以让人增长见闻哪。

“真的？你真这么觉得？”他两眼放光，鼻孔都微微张开着，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那种兴奋劲儿。

“哎，小姐这话我赞同，你一看就比他们像个人样子，他们都像野兽一样。”

姜道隐竟然还会夸人，我和西饶对视一眼，她笑道：“这可是姜道隐第一次夸人，不简单，洛桑你终于找到知己了。”

发表了一通高见，又得到真心夸奖，洛桑掩饰不住得意，一抬腿跳到围墙上，把我们吓的不轻。

“危险！”我提醒他。

“没事，从五楼跳下去也不怕，下面有凉棚接着呢。”他双手插着羊皮袍兜站在围墙上，还前后晃啊晃的，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制止这种高危活动，赶紧过去拉他：“别晃了，刚还说你像个人，现在怎么又犯二了？”

“什么叫犯二？”他问。

“犯二就是犯傻，发神经了，你这哪像一个大人，简直就是三岁小孩，快下来！”我心里想着，怪不得他们本地人都笑话他，原来他真的挺像被猪油蒙了心。

洛桑拽着我的胳膊要把我也拉上去，我吓的一动也不敢动，一只脚抵在墙角，死死拉着他，生怕不小心把他推下去。

“白玛，你敢不敢和我一起跳下去？”他笑着问，我懵了，这是什么人啊？

“姜道隐，快来啊，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拽下来！”我大声喊他。

姜道隐站的更远了：“我不过去，万一把他推下去我责任就大了，你赶紧松手吧。”

宝蟾听到呼唤赶紧跑过来，西饶和央金也过来拉他，他不让她们仨碰他：“别过来，过来我就往下跳了啊。”

“下面的快上来个人啊！”西饶冲楼下吼道。

不一会儿上来两个小伙子，一人抱腿，一人搂腰把他弄下来。

我觉得洛桑的脑子不正常，等他被人拖走以后，我指指脑袋问西饶：“他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西饶点点头：“他受过刺激，心眼不灵光。”

“受什么刺激？”姜道隐问。

我们三个女孩集体把他推开，我骂道：“滚！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场，现在还有脸来和我们说话。”

又把宝蟾拉过来，特意在姜道隐面前，扯下腰间的玫瑰珮塞过去：“关键时候还是你靠谱，多谢了。”

宝蟾这个心眼固执的丫头却死活不肯收，认为这是自己的原本职责，和姜道隐倒反天罡的工作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以前书读得特别好，但是赶考乡试……是叫这个吧？整整六年都没考上，据说都是因为最后的写策论，每次都不好。”西饶说。

六年算什么？科举考了五十六年的还大有人在呢，我暗暗在心里想，问道：“真可惜，他的文章很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他平时写东西挺好的，就是每次都走题，而且天马行空，不务实际，”西饶叹气，“后来他阿爸就不让他考了，让他在家放牧、养马。”

姜道隐很吃惊：“你们这里的人也那么重视科举吗？”

“当然，只有考出去才能改变命运，哪里不都一样吗？”央金说完，流露出一种很无奈的神情。

我眼珠转了又转：“这个世界上特立独行而轻松成功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需要服从、妥协。中原有一句话叫‘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那天思维特别活跃，想了很多平时想不到的东西，说的时候没有留意，放大音响的中空回音砖就摞在我旁边，央金感觉到有些奇怪，问：“怎么声音这么大？”

“糟了！”我和西饶同时看到中空回音砖块，我赶紧跳到一边：“完了，我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下面的人一定也以为我犯二了！”

“哈哈没关系，他们一定以为是谁在念诗，反正他们都在跳舞，没人注意。”西饶安慰我。

姜道隐诚恳地说：“可惜了洛桑这么帅的男孩，我要是你们这里的人，才不羡慕什么大城市，我宁愿一辈子呆在这里。”

我看到洛桑在楼下拿凉水冲自己的脑袋，冲完之后，头发湿漉漉地坐在台阶上。别人经过他时，总要嘻皮笑脸地撩拨他一下，他就直勾勾地看着别人，直到把人瞪走。

我转过头看了看露台门口的方向，还好，那道人影已经不在了。

唱歌的场地在院子里，先要看一场盛大的藏戏，隐约有人声传来，那里有个四百平米的场院，等下要开始的跳神和藏戏就是在这里表演的。

新郎的阿妈安排我们这些年轻人坐在一起，对面是长辈们，院子虽大，但人多，奴仆们都站在后面，也显得挤挤挨挨的。喇嘛们都没有来，我想问为什么……没来，但是自觉今天问了挺多关于活佛的问题了，于是忍着没说。

这是藏民的拿手好戏，乐师们准备就绪，突然远远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方正的戏台子上，藏戏人脸戴夸张的面具，身着色彩鲜艳的袍子，唱腔和舞步都与我以往所见的戏文大不一样，问了西饶才知道演的竟是《文成公主》。

鼓声和钹声混合而奏，声音虽然大，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这要是换了以前的我，定然对眼前这时而低沉时而咿呀的剧目很反感。可来这里待了两个月，一切都大不一样，真得是身在其中过，才能体会浓郁的藏族气息。

原汁原味的藏戏是没有舞台的，如今是为了便于观赏才特意搭了戏台子。台下乌压压的全是藏民，穿各色袍子，甚至还有拿着哈达的。

演过藏戏，就开始唱歌，人人陶醉在唱歌喝酒的气氛里，我独自闷起来，心旌摇荡，情意绵绵。忽然从幻想中挣脱过来，心里琢磨，要真的坠入进去可怎么收场，人家可是守着清规戒律的喇嘛啊！

金安普布绝对是个强大的敌人，他会强攻，也会诱敌深入，更会打感情牌，加上他本身装备精良，这场战役他的优势太明显了。我只有一个叫做羞耻心的小小堡垒，躲在这个堡垒里祈祷敌人自动绕道。

可是敌人不仅没有绕道，反而偷袭了，就在我从二层佛堂下楼的时候，他迎面走了过来。我毫无理由地想抱头鼠窜，可是无处藏身。

我呆立在楼梯上没动，不知道自己应该像见了鬼一样扭头就跑，还是应该装作毫无波澜。他既不下楼也不上楼，就站在那里，四目相对，我们隔了四五个台阶的距离，我却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终于做好心理准备，飞快地走下去。

我去新郎家的小佛堂赎罪一番，对一位僧侣凡心炽起，自知罪念深重，请求菩萨原谅，论迹不论心。

等回到大院，发现姜道隐被大家逼着要唱歌，尤其是一个叫旦增群培的小伙子，他拎着酒壶走到姜道隐面前说：“你们是尊贵的客人，是我西饶的尊贵客人，你们知道西饶多会唱歌跳舞吗，你们能给她丢脸吗？啊？能给你们汉族人丢脸吗？”

他逻辑混乱，口齿不清，但是我能听出他对西饶有那么点儿……

“我西饶？”我笑着对西饶说，“你们是不是有点情况啊？”

“什么啊，朋友而已，”西饶磕着瓜子补充道，“好朋友。”

“哦，好朋友，”我此时还有兴趣打趣别人呢，“知道吗，一般感情都是从好朋友开始的。”

西饶推搡我一把，力气确实很大，看来这时候我们算是很熟了。

姜道隐被旦增挑衅得有点恼，男性之间或许也有我们无法感知的气场问题，他俩严重不对付，姜道隐看安多小伙都不太顺眼，看旦增尤其不顺眼。他没想过后果，嫌人家讲话粗鲁，表现出不屑的表情，还推搡了他。

这旦增群培是一点就着的性格，抬手就拍了姜道隐的脑袋一下，拍的很重，姜道隐楞了一秒，抬手就要出拳，我在旁边死死按住。

旦增指着姜道隐说：“你想干什么，想打架？我都怕一不小心就把你捏死，老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出来，我们聊聊！”

姜道隐就要跟他出去，西饶挡在姜道隐面前不让他走，旦增看到西饶护着姜道隐，更加生气，一脚踩到姜道隐的桌子上。我这时已经明白，旦增其实是在吃姜道隐的干醋，西饶护他反而是在害他。

我让西饶去外面呆着，然后抓住姜道隐的胳膊让他保持冷静，对其他安多男孩吼道：“你们就看着他欺负我们吗，就算他做错了什么，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也不算什么英雄好汉吧！”

其他安多男孩则笑着说：“没事，他们闹着玩的，你女人家别搀和。”

“就是，他要真想揍他，还能让他闹到现在？放心吧。”

我还要争辩，旦增把我像提鸡仔似的拎到一边，姜道隐顿时就怒了，站起来就要揍人，旦增也迎上去。就是这个时候，金安普布来了，是西饶去找的他。

他和旦增显然关系很好，拍着旦增的脖子说：“闹什么闹，走，下去。”

“不去。”

他沉着脸站到两人中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旦增。

“唉，仁波切，这事您别管，我不会干什么的。”旦增像是反抗哥哥一样。

“你走不走。”

“不走。”旦增扭着头。

金普不再废话，按着他的脖子把他推了出去，我目瞪口呆，这活佛力气居然这么大，我还担心他们要打起来，不由自主跟了几步。

出了门口，他就说：“跟人家远道而来的客人发狠，你不嫌丢人啊？”他亲昵地晃了晃旦增的脑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金普和其他安多小伙子的互动，看得出来他在他们之中有很成熟的威信，并不是简单的宗教上下级关系。

小风波过后，姜道隐继续闷他的酒，吃他的菜，就是话少了些。我问他还跳不跳舞，他说好心情都被弄坏了，等心情好点儿再说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几个藏族小伙子起哄上去跳舞，没办法被逼上梁山，我有意反抗母亲与长姐时常教诫的“身为名门贵女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站起来笑道：“我舞技拙劣，在此献上一支《云中鹤》，望诸位海涵。”

我天资不够，幼年在外祖家学到的舞蹈技艺不过十中六七而已，又许久未练习，筋骨都连到一起去，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刚换好从季氏那里借来的舞衣，宝蟾调好土琵琶，就看到大家纷纷站起来：“摄政仁波切来了。”

我转头一看，金普从藏戏幕后转出来，身后跟着新郎新娘、管事喇嘛和旦增，几人走进正坐。

此时暮色四合，人们早就上了蜡烛。新娘倒是好奇地打量了我几眼，她走路的姿态很淑女，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头微低，虽然没有太多表情，但目光和善。

我原来的姿势是背对着他们的，有人过来说让我转向新郎新娘的方向，说背对着他们不礼貌。

这情形怪极了，我的正前方就是金普，我楞在当地好一会儿，他们一直在催促，又拍了一轮桌子。

《云中鹤》所选用的乐曲节奏相对缓慢。最初信手拨弄而出的琵琶音宁静悠然，仿佛是天光破晓时自云层中透出的第一抹光亮，因此而有所感的白鹤便动颈昂首。

丹红的顶与细长的颈，慢条斯理梳羽的动作静静轻轻。梳洗完毕过后它微微振翅，双翅之上排列的细密白羽化为晕染了层叠水纹的灰白袖，转瞬之间由静转动，轻巧的点水过后扶摇直上，昂然滑入了飘渺的云层。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千百年文化积淀而成的古韵扑面而来。

这件借来的舞衣恰巧是黑白灰三色打底，台面是自由翱翔的云层，琵琶音阵阵渺渺。外观其形，仿佛真的将自己当做了有风雅之姿的珍禽。

最有点睛之笔还要属编舞赋予了专属丹顶鹤的动态造型与神韵。“环臂羽冠”的动作使形象充分凝结，它需要舞者充分打开胸腰与肩胛，全身的力量都给予双臂折翅时肘间的内夹。

我以腰带轴带动肩膀柔和的划八字圆并将气息贯穿其中，使动作呈现出“圆曲流转”“轻柔丰润”的表演形态特点。

鹤于峰顶云深结庐而居，于林间溪水濯足戏鱼，更爱于云间风中展翅而行。或是排云而上，或是扶摇盘旋，无拘无束，悠然自得。

直至最终日落西山，倦鸟也归巢。终于敛翅探足，飘然落地，再度缓缓定格回了最初的安然沉寂。

刚开始，金普像是故意回避和我的目光接触，低着头默默诵经，过了一会儿，终于抬眸静静地望着我。我在舞动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的眉尖显然蹙了起来。

天哪，我宁愿他一直专心致志地自己诵经，也不愿面对这样短兵相接的气氛。被他这样神秘忧郁的眼神一看，我的身体已不能自持，在理智与迸发的情感中煎熬。

我简直像是跳给他一个人看的，我不想让别的人知道自己已经沦陷了，这简直就是在大家眼皮底下**，太考验心理素质了。

等一舞终了，台下鸦雀无声了一阵，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的头顶有一盏不知是什么铜制的吊灯照着，灯影下，我的脸红扑扑的。周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我却如坠深渊，越陷越深，带着恐惧和莫名的兴奋，还是在心里挣扎。

我独自沉浸在单纯的心慌意乱中，借口出解手，去露台吹风。

夜风冷得刺骨，我裹紧衣裳，找了个稍微避风的角落，哆嗦着掏出塞满柠檬草的香囊使劲嗅起来。冷风一吹，身体虽然难受，但脑子清醒很多。

没有羊角宫灯、华灯霓虹，只有满天繁星，一轮残月，目力所及之处，是很多巨大森然的影子，我知道那是莲花山，但总觉得山后藏着鬼魅狰狞。

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撤！

就算姜道隐不走，我也要先回去，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灰，就在这时候听到了这辈子最感到恐惧的声音，是狼，只有一只，不停地在嚎叫。

听得出来那声音还很悠远，但凄厉的狼嚎实在骇人，草原上的家畜一片骚动，帐篷亮灯了，过了一会儿，叫声渐行渐远。我很想跑回去，但是又有什么东西吸引着我，让我一直躲在露台上抖着身子听完了整曲狼的演唱。

脑子里浮现《聊斋》里的各种鬼怪传说，据说狼会从后面拍人，这时候千万不可以回头。正想到这里，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我短促地惊叫了一声，香囊掉下去，我惊恐地回头，才发现是人，不是狼。

可这人是金安普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