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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薛昭和我去绵阳馆侍疾。

内室里正说得热闹，宝蝠挑帘走进来，行礼才道：“大姑娘、二姑娘，奴婢才从回事处听闻，三姑娘的大丫鬟可人要出嫁了，李姨娘已经在外面给她挑了院子，等着明日田庄派人来亲迎。”

薛昭皱皱眉：“也没露出点风声，这么仓促地把她嫁了，你可打听是嫁到哪里了？”

宝蝠点头说：“奴婢打听了，说是嫁到了保定府束鹿县，李家在那里有一处田庄，可人要嫁的是田庄管事的第二子，做继室的。”

我很高兴：“那个讨厌的大喇叭终于到该出嫁的年纪了，我随她五两银子做添箱，让她嫁的越远越好。”

我心里却觉得奇怪，薛姮一向看中这个贴身丫鬟，怎么可人突然就要被嫁到保定府去了？保定离顺天府这么远，她以后肯定是不能回来了，还是去做别人的继室。

我回西山月之后，细想了许久，叫良姜过来：“薛姮的大丫鬟可人要出嫁了，明日就亲迎，你带江篱去喝杯酒，给她十五两银子的添箱，再加几匣子响糖。”

良姜有些谨慎，可没见过主子给别人的丫鬟这么多添箱银子的。

她小声问：“可是有什么要奴婢打探的？”

我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要打探什么，你且去看看，回来再和我说。”

良姜一向聪慧，不用我费心提点。

良姜第二日便收拾妥当，带着十五两银子，江篱捧了响糖，两人向回事处打听了院子在哪条胡同，捧着东西就去了。

院子在弹羽胡同，门面灰溜溜的，不太起眼。门口正站着一个璇花馆的粗使婆子，见是二姑娘房里的丫鬟一起来了，忙笑着说：“竟然是两位姑娘亲自来！”把她们迎到厢房里坐。

良姜瞥了一眼这小小的四合院，连影壁、垂花门都没有，两侧厢房，正房，南边是倒座房。院子里有一口水井，种了一株槐树，一览无余，说喜庆倒也不算，不过是正房的槅扇上贴了囍字。

厢房里还有一个小丫鬟，是海棠轩的，但身份不够，连和她们搭话都不敢。

厢房里的家具也是灰扑扑的，十分陈旧的样子，还有一股子发霉的潮味。

良姜站起来，向那粗使婆子塞了几两银子，笑着问她：“不知可人姐姐现在在何处，我们素日都是交好的，她要出嫁了，无论如何也要说几句话才好。”

婆子笑得没了眼睛：“这是自然，能认识两位姑娘，是可人的福分，她正在正房呢，婆子帮忙拾掇，等一会儿亲迎的人便要来了。”

丫鬟和丫鬟的地位是不一样的，良姜和江篱虽是二等丫鬟，却是二姑娘器重的人。可人则是失了主子的信任要打发出去的，孰轻孰重都不用想，粗使的婆子就知道要讨好她们。

婆子打开正房的门，请她们进去。

可人坐在绣墩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妆镜，毫无往日的嚣张跋扈，那个为她拾掇的婆子见到良姜和江篱进来，忙给她们行礼，可人回过头看到是她们来，表情惊讶。

江篱上前，给了婆子一把碎银：“麻烦嬷嬷，这钱是请您吃酒的，我们就和可人说几句话。”

婆子眼珠子一转，接过银子就退到房外，还带上了房门，另一个婆子见了不由得低声道：“你要钱不要命了，姨娘可是说过，在可人离开前都要看着她的。”

婆子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也拿了她们的银子，反正人都是要走的，咱看没看着姨娘怎么会知道。”

见那婆子还是一脸不赞同，她也气弱，说了句：“我就在外面看着，可人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

门合上后，可人转过身横眉道：“我就知道，二姑娘怎么能放过这么个好机会让你们来看的我笑话？”

良姜笑了笑：“这从何说起，我们姑娘心肠好，听说姐姐要出嫁，忙让我们捧了响糖过来看看。虽然原来是和我们姑娘有些恩怨，但如今你都要离开薛家了，我们又怎么会再针对你呢？”

她拉杌子过来，捧着可人的手，可人咬了一下嘴唇，却也没有收回手。

她得知自己的婚讯，也不过是几天前。三姑娘甚至没问她愿不愿意，也没给她说过那边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只听婆子说过，是李家田庄管事的儿子，去年死了婆娘。

几天的功夫，她原先做的事都让李姨娘新拨来的蝉衣顶替了，她很快就无事可做。被带到这里，茫然了一会儿之后心里就渐渐沉下去，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三姑娘要这么对她。

平日与她要好的丽人也没来，这就能看出姑娘的态度了。

她没想到，良姜和江篱会过来看她。

可人有些不明白：“这，这是为何……”

十五两银子也太多了些。

良姜摇摇头说：“我也不明白，你小心些总是没错的，那田庄管事的儿媳死得莫名，你不得不提防。”竟然是为她考虑的样子。

可人更是心忧，她不觉抓紧良姜的手，惊觉之后才发现良姜的手被自己掐出了指甲印，声音有些哭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良姜又好生安慰她，到最后可人才平静下来。外面响起一阵喧哗，江篱打开槅扇一看，是几个穿着褐红程子衣的接亲男子来了，他们大声说笑，院子里闹嚷嚷的。

可人突然握紧了良姜的手，表情平静，眼神却显得决绝：“良姜，这么些年，三姑娘没少做对不起夫人的事……我，我多半也是参与其中的，谁想到了这个关头，还是你们来看我。”

她自嘲般笑了笑：“我也算是和三姑娘主仆情分尽了，那就算最后做一点好事了。”

外面那些男子喝了水，又过来啪啪地拍着正房的门，又笑又闹地嚷嚷，江篱见一个身材粗壮、四十多的男子穿着件赫红的杭绸罗袍，昂首走到正房面前，那双微眯的眼睛看的江篱一阵烦腻。

江篱不由得叹了句：“可惜可人姐姐……竟然嫁的是这样一个人！”

外面的喧哗声更大了，可人走到槅扇前看了一眼，脸都白了。她抿了抿嘴唇，眼珠子转了好几圈，突然转身对良姜说：“李姨娘和三姑娘要夫人死，你们一定要转告大姑娘！”

良姜一惊，差点从杌子上跳起来：“可人，你说什么？”

可人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丝笑容，房门被拍得啪啪直响，声音越来越大。两个婆子阻止都没用，那四十多男子粗着嗓子喊了句：“害臊什么？早晚是老子的，赶紧开门！”

江篱正要拉着可人问，她最后那句话究竟是想说什么，房门却被一群人给推开了，两个婆子很快进来把可人给护住，又赔笑：“您看，这事不合规矩，毕竟是亲迎……”

男子却根本不管，上来就拉扯着可人要她走，可人只是冷笑，却再也没看她们。

良姜拉住欲上前询问的江篱，轻轻摇头：“她不会再多说了。”

两人赶回西山月时，我正在书房练字。良姜把弹羽胡同那座宅子、可人说的话，一字不漏全说给我听，我听后便静静沉思。

我没想到可人竟然会和她们说这些，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自然知道李姨娘、薛姮和我们水火不相容，却不知道她们到了非要杀了母亲的地步！

李姨娘因为什么原因想要主母死，这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问题是她们究竟要做什么？

我问良姜：“可人现在已经出顺天府了吧？”

良姜答道：“算着脚程，快也应该出了，姑娘若是想问个清楚，倒是可以让人骑马去追。”

我摇头道：“往保定去的驿道就有三条，还不算走近路，找也难找他们了。”

况且就算是找到可人，她也应该不会再说了。

江篱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奴婢倒觉得可人的话不能全信，她毕竟只是个丫鬟，而且也不得三姑娘信任了，三姑娘和李姨娘要是有这个心思，又怎么会让她听到？”

我叹了口气：“便就是这样才可信，要是可人还是薛姮的忠仆，她说的话我才是不敢听的。”

可人一向不是聪明人，要不是因为忠心，也不会在薛姮身边留这么久。说不定正是听到了薛姮和李姨娘说这话，又加上平日守不住口、什么事都恨不得昭告天下，她们才想把她嫁到保定去，让她永远回不了顺天府。

第二天，祖母派雪芽来传话，说雍亲王福晋乌拉那拉氏有孕，她爱收集香料，让我帮着准备些贺礼，顺便给雍亲王府做个顺水人情。

我便让宝蟾去找西山月的驾娘，摘了三十枝新鲜荷花并二十来张荷叶，吩咐人摘下花瓣洗净。

取了个干净的小瓦罐，在底部摆放了一层荷花片，在上面铺了一层上回用豆浆处理好的降真香片，再铺一层荷花瓣，在其上又铺一层香片。如此重重铺盖，最后用油纸将罐口封严，在饭甑上蒸煮一会儿，拿起来后不解开油纸，搁在阴凉处。

另外将荷叶捣烂，按照相同的法子蒸煮，只不过这次没用降真，换了豆浆处理过的无味的竹篾，依旧蒸煮后封存。

我吩咐宝蟾将余下的荷花瓣用石磨磨制出浆，用布包裹，榨压去水，盛在新瓷器中。

我取了已经制好的降真香，再与制好干花料，一起放在乳钵内研磨，使之变得又细又软，加入琼脂调制成泥，填入山梨木模子里，分别压成粉白色的莲花、花苞状。

另用荷叶香竹篾研磨成粉加入细辛和琼脂，压成莲叶并两只蜻蜓，放置在盘中，用四五张纸包衬好，然后将盘子放在阳光边阴干。

我拍了拍手，扭头吩咐宝蟾道：“你盯好了，稍稍坚硬后，就将这些小莲花、小花苞、莲叶和蜻蜓用细线串成串，用山竹弓挂在后窗迎风的地方，吹至七八分干便取下来；用净水揉细杂质，再用盘子盛好，放在阳光边阴影里阴干；最后用新棉包裹收好。过两三日，再装盒。”

宝蟾用鲛帕给我拭汗，口中嘟囔道：“您随便弄两个香品就好，非弄个这么麻烦的，劳心劳力，最后得好领赏的还不都是送礼的，根本没您的份。”

“谁让长姐以后要嫁到雍亲王府呢？好你个蟾丫头，我还没喊累，你倒抱怨上了。”我弹了弹宝蟾的额头，“行了，还有八串香珠要做，我坐着你动手。”

宝蟾叫了声：“姑娘——”

我摇头：“喊我也没用，你就当学手艺了，等以后开间铺子，我放手教给你打理。”

七月初一，我选了个一尺宽粉彩素荷圆瓷盒，垫上一层新棉，将制好的莲花、花苞与带孔的莲叶相互插接摆好，在两片预先顶端弄好孔的莲花上缀上两只蜻蜓，再取了一层新棉盖好，上铺张绘着五彩莲花、上书“莲池”二字的油纸后再加盖。

另外一只本色雕早生贵子山梨木圆盒内也垫上新棉，内分四格，分别摆放好黑、白、黄、菩提四色十八子印寿字香珠串各两串，盖在新棉，再铺上彩绘油纸加盖。另外，我还用荷香素笺写上了各样香品的成分、使用和保存方法附在盒内。

准备好贺礼，我亲自送到了荣寿堂。

祖母看了两份香品后大吃一惊：“真是精致！我看着都舍不得送人了。”

“我听娘亲说福晋爱莲，所以制了这品‘莲池’，福晋信佛，故而做了这八串香珠。没想到祖母也喜欢，赶明儿我再给您制几样合您喜好的香品。”

祖母点点头，又问“莲池”如何做的，还有那珠子颜色各异怎么弄出来的。

我简要答了制荷香的过程，又说：“那香珠用了二十六种香料，除去这些，黑色的是另加了竹叶灰、石膏；白色的用的是滑石、麝檀；黄色的加了檀香、蒲黄；至于那菩提色的，和莲池里的荷叶一样都加了细辛，所以颜色不同。”

祖母越听越惊叹：“不光瞧着好看，做起来也这么麻烦。我就随口说说，这莲池可别再做了，回头得空了给我做两串黄珠子就成。”

“是。”我笑着应下。

祖母挥手让茯砖将贺礼收好。

“羲和这孩子就是手巧，日后谁娶了是谁的福气。”她感叹道。

“祖母，我不嫁，就陪在您身边。”

“说什么傻话，趁着这两年祖母身子还行，定要给你找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