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劫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凌珣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盯着他的画面，不过一瞬，玉劫却觉得那样的眼神好像要把他撕碎藏匿，凌珣又恢复往日和善的笑容，让他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凌珣却是没说话，还是看着他。

玉劫实在招架不住，移开目光，用手把他推开些，坐起身来。

“看我作甚。”

凌珣伸手扶他下床，恭顺的开口，“本想叫师尊用膳，过来见师尊已醒了，不想吓着师尊。”

玉劫摇摇头，“未曾。”

其实他说谎了，他的心脏现在还在哐哐跳动，不知是真被凌珣那眼神吓到还是……

要玉劫说他对任何时候的凌珣都没有抵抗力，只是特别对这个时期暖人细心的凌珣最没有抵抗力，若是对他说话严厉些，他便露出那水汪汪的大眼睛说着自己错了，夸奖他他便说‘都是师尊教的好’诸如此类的话。大概在凌珣眼中，自己是如师如父，玉劫眼中有些酸涩，看着玉劫为自己忙前忙后，实在害怕再像这样自己更加深陷，不如从此时了断，至少不会再经历一次拥有又失去的痛。

玉劫坐在桌边看着他为自己整理衣物的背影，语气平常，“明日起，你不必再来伺候我起居了。”

凌珣惊讶的回头与玉劫面对面，在玉劫看不见的地方手心紧握微微颤抖，有些艰难的开口，“为何……师尊不是……不是说不会再抛下弟子了吗？”

玉劫强颜欢笑着，“并非抛弃，只是你已长大总不能服侍我一辈子。”

“为何不能，昨夜弟子说的师尊不信吗？”

“不是不信，只是你每日的时间着实不该浪费在此。”玉劫是有些不信的，只是经历了种种，他更相信这只是凌珣的孩童之言。

“弟子不觉得与师尊是浪费。”凌珣有些倔强的说着。

玉劫只好换种更温和的说法，“阿珣，你已长大，日后要面对的还有很多，师尊不希望你日后想起与我是这些杂活，你现在要想的应该是要如何变得更好或是你心中所想之事，完成你心之所求。”

沉默良久，凌珣盯着玉劫的眼睛，他觉得自己似乎要被看穿，刚想移开目光，只见凌珣莞尔一笑，“师尊说的是，那弟子就欣然从命了。”

玉劫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看着凌珣面色如常的继续转身整理，嘴上说着“不过今日是今日，弟子整理完就走。”背对着玉劫的面上已冷若冰霜。

玉劫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怅惘的说了个“好”，被窗口吹进的风虚虚吹散，也不知那人有没有听到。

到了午时，是玉劫答应过凌珣办的生辰宴。

玉劫所在的青云宗共分十一派，其实生辰本不会大肆招摇的操办，只是传说在数百年前，有一亲传弟子在自己生辰之时击退了魔族，传闻那位弟子天赋异禀，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此子之师心花怒放，当即决定为他大办生辰宴，举派同庆，其余各派长老怕自己座下弟子羡慕，便也给自己亲传弟子举办生辰，只是仅在各派之中，也希望以此激励各弟子，望日后大有所成。这种习俗一代代传承下来，到玉劫这一代已经省了许多繁琐之步。为了不铺张浪费，仅是叫一些熟悉亲近之人共食一席，各派长老送些礼，毕竟各派座下亲传弟子最多也不超十人。

玉劫座下共收了三名亲传，一是凌珣师哥尹川，比凌珣大四岁，早他两年入门，尹川于比武大会上荣获前十，拜于玉劫座下。

另一乃是玉劫好友之子公萧染，当时玉劫刚捡回凌珣两年，本不想再收徒，怎奈世事难料，公萧染那时仅十岁，却遭遇了父母早逝仇人追杀，好不容易被家仆护送到玉劫这，玉劫见他时，只见他为了伪装穿上了乞丐之衣，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那家仆把他送进门之后就没了气，玉劫靠近他时，看他仍是一副警惕的样子，花了好几日才让他放下心防，只是公萧染经历了此事，一下子成熟起来，变得寡言少语，平时也只与玉劫多说几句。

凌珣素来不是与人一见如故的性子，今日来的加上师徒四人也不过二三十人。

玉劫是长老自然端着些架子，他到时赴宴之人都已正襟危坐，看到他进门都起身行礼。

玉劫挥挥手，坐上主座，“都不必拘束。”

诸人坐下后，只当家宴，祝词早在赴宴之时贺过，玉劫这个长老在场，虽有些拘束，但也不似平日不苟言笑。

他左手边是尹川，右手边是凌珣和公萧染。

先是尹川开口，“多日不见，师尊今日可还安好？”

玉劫略微思索，这时的尹川大概是下山历练刚归来，“一切都好，倒是你，此次下山可还顺利？”

“幸得师尊庇佑，弟子此次也平安归来。”尹川一张方正的脸配上剑眉虎目，尽显英武之气，看向玉劫时总是崇敬。

玉劫心中一阵酸楚，自己这个优异弟子，上辈子却在情爱中丧生。

玉劫收拾好心绪，这时尹川大概还没遇上那女子，开口与他谈着山下种种。

凌珣在一旁和公萧染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琐事，听尹川和玉劫越说越起劲，咬牙切齿的夹起面前的小白菜，公萧染见他这样，夹起小白菜尝了尝，未觉异常，天然呆的看着凌珣，“师兄，这小白菜惹你了吗？”

凌珣白他一眼，“师兄在细、细品味”说到细字还特地加重了语气。

这是耳边传来尹川遇见的妖怪，“师尊先前告诉徒儿那会说人话的蜘蛛精，此次弟子下山遇见真是大开眼界！”

玉劫刚想开口，另一旁的凌珣抢先开口，端的是兴奋好奇，只是那眼神怎么看都不算友善，偏这几人都未觉察异常，“师兄此次下山遇见这多新奇的事物，师弟真是好生羡慕！”

“哈哈哈！待师弟你下山之时便能亲自领略！过些日子师兄下山，可要与师兄一道？”

凌珣还没开口，这次倒是玉劫先开口，“跟着你师兄，倒也是件好事。”

玉劫是真觉得是件好事，先不说自己想和凌珣保持距离，下山其实并不是是趣事，只是迟早要下山，开头若有经验丰富的尹川带领，凌珣还能少吃些苦头。

对此凌珣只高冷的给了两字，“不要。”

玉劫一愣，没想到凌珣拒绝的如此干脆 。

对此尹川倒是没说什么，只道：“师弟再和师尊多学些也是好的，山下可还有许多艰险之处呢。”

凌珣心中白了他一眼，‘世道艰辛我可比你早知道太久了好吗！师兄！’当然这话是没说出口的，说出口的自然恭敬些，“师兄说的是，师弟且需努力。”

直到散宴之前，凌珣都一直保持着前所未有的兴奋，一会对着尹川‘啊，师兄那魔物竟如此可怕’，一会对着玉劫‘师尊尝尝这道菜好吃’，只有一旁公萧染始终埋头苦吃。玉劫只当他时生辰太过高兴，没做多想。

事后，师徒四人走在回屋的路上，玉劫有很久没有这样惬意的时光了，所以他十分的享受这样的日子。

……

玉劫住在望月峰深处，只有凌珣住的与他近些，一路过来，便只有两人并肩而行，明亮的月光洒下，两人身后的影子拉的老长，夜间只剩着呼呼的风声。

到了凌珣的住处，玉劫驻足道，“进去吧。”

凌珣摇摇头，“弟子送师尊回去。”

“不必，夜间凉，回去吧。”

凌珣沉默着看向玉劫，看着他那坚定的神色，玉劫只好妥协，跨步往前，有些无可奈何，“总是拿你没办法。”

凌珣知道这么多年玉劫始终是纵容他的，可是他也不知若是有一天玉劫不在如此纵容，他会如何，若是有一天这独属于凌珣的偏疼也没有了，他该如何。

他快步跟上玉劫，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夜风迎面吹来，凌珣低头看着吹到自己手心青色的衣袖，思绪回到从前。

那是玉劫刚捡到他的冬日，寒风瑟瑟，差点被冻死的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个容身之处，却是个漏风的，可是有总比没有好。他进去时角落躺着个人，小凌珣上去摸摸，有点温度只是不多，看来刚死一会，小凌珣躲在里面贴着那人，至少还有点温度，至少还有人陪着自己，死了也不算太孤单。

小凌珣以为他必死无疑了，所以当他睁开眼看见玉劫时，只单纯地以为‘啊，是天上的神仙来接他了’，直到那人喊了自己好几次，终于回神，没死，是神仙来救他了。

他忙低下头，自己现在一定很丑，怎么能让神仙看到这么丑的自己，自己当时满脑都是这样的想法，根本没听到那人在唤他，直到一双手伸来，把自己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是他时隔良久再次拥有的怀抱，只是与其他怀抱不同，母亲的怀抱总是在逃亡路上，可是只要有人在自己身边就不算太孤单，所以母亲的怀抱是安心的，这人的怀抱给他的除了安心还有一份冬天的温暖，如久旱逢甘霖，如枯木逢春，于是他哭了，小凌珣自己都要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哭过，母亲死后，自己开始了一个人的流浪，被人当乞丐践踏他没哭，在狗嘴下抢食他没哭，饿的头昏眼花啃树皮他没哭，这样惴惴不安的日子，他独自过了两年，他从没哭过，被人抱起时，他哭了，哭的惊天动地，好似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在哭声中。

玉劫什么都没说，只是手掌一下一下的拍着小凌珣的后背，像在安慰，没事，我在呢。等小凌珣平息下来，玉劫抱起看着他眉目含笑，还有心情打趣他“跟朵小乌云似的，哭的我衣袍都湿了。”

小凌珣不好意思的抿抿嘴。

玉劫指了指旁边躺着的人，“那是你家人吗？”

小凌珣楞了下，随即便承认了，自己的身世不能为人所知，即便是这样好的神仙也不可以，即使他或许不会厌恶这样的自己也不行，他不敢去赌，自己好不容易有了这样温暖的怀抱，若是被知道了，这样的怀抱也失去了怎么办呢。

小凌珣看着玉劫把那人安葬后向自己看来，“你可还有家人？”

小凌珣可怜的摇摇头。

玉劫见状，沉思片刻，朝他伸出手，“我看你根骨奇佳，若加以修炼，日后必将大有所成，你可愿与我回家？”

小凌珣呆呆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手，好一会没动，玉劫以为他不愿意，刚要撤回那只手，小凌珣却唰的把手放在玉劫掌心，“我愿意！我愿意和你一起回家！”

玉劫得到回答满意的笑笑，手放在他头上，把原本就不算整齐的头发挠的更像个鸡窝，随后用关节轻轻敲了下他的脑门，“没大没小的，叫师尊。”

小凌珣用手捂着被敲的地方，听话的开口“师尊。”心里偷偷想，‘不疼，一点都不疼’，甚至还觉得有点痒痒的，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从胸口漫开。

后来在回青云宗的路上，玉劫总是牵着他的手走走停停，睡觉时两人总是窝在一起，不过总是小凌珣蜷在玉劫怀中就是了，他每次都要抓着玉劫胸前的布料，这就导致，玉劫每次醒来胸前总是皱皱的，小凌珣每每看到都觉得有些心虚。到了小凌珣走不动时，玉劫就一把抱起他，他总还是有些害羞，又有些惭愧，这时就总会糯糯开口，“拖累师尊了。”而玉劫每次都笑着揉他的头，“你是我弟子，便是我家人，何谈拖累。”

思及此，凌珣跨步上前，一把牵住玉劫的手。

玉劫僵硬驻足，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看两人牵着的手，又抬头看凌珣，眼神茫然，似再问这是何意。

凌珣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前，淡然开口，“师尊许久未曾牵弟子了。”

玉劫看他坦然的样子，像陷入回忆，“你长大了，自然不需要我再牵了。”

凌珣牵着他的手一紧，“若是弟子说弟子仍需师尊牵着手才能走呢？”

玉劫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感受着耳边吹过的风，看着两人错开的步伐，隔了一会才开口：“阿珣，下次尹川下山，你随他去吧。”

青云宗共分十一峰，玉劫所在望月峰为流云阁，其余为收藏典籍、史料功法等的藏经阁；掌管秩序、惩戒的刑罚阁；后勤保障内务阁；掌管外交外务阁；安保护宗队。其余六个包含流云阁都为练习各种功法的派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枯木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