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品店除了桌台外一圈高脚椅,旁边只有两张矮桌配着沙发。
一方一边,各自喝自己的奶茶,井水不犯河水。
舒璇替女同学联系了家长,等待来人时,女同学卷起了裤脚。舒璇心疼地俯身下去查看伤口,后背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得快点消毒。”
女同学委屈地缩了下鼻子,再卷起袖子:“还有手肘和脖子。”
舒璇下意识转向药箱,却发现那少年也正卷起了裤脚,正仔细消毒膝盖上的伤口。他的腿与女生一样白,黑红的痕迹混着黄褐色的碘酒,触目惊心。
他侧坐着,手指娴熟地在纱布、碘酒和创伤膏里游走,目光沉静。冰凉的棉签触碰到伤口时舒璇后脑勺不由蹿上一股凉意,他脸上表情却异常沉静。似乎是感受到了视线,他微微背过身,只将后脑勺留给了他们。
舒璇撇了下嘴,起身对女同学说:“我去接点水,先把伤口清洗一下。”
桌台上摆着一次性小纸杯,旁边是一壶免费取用的热水。舒璇起身拿了水回来,沾湿纸巾仔细帮她清理,但是打湿的纸巾沾血就被洇出一片殷红,很快连拿都拿不住。
舒璇将书包拎到腿上,要再找包纸巾出来,旁边却忽然站起一道高挺的身影,她才转头就撞上了一双纯黑眼睛,微怔的一瞬间,他迎面走到了她们面前。
少年单手插袋,另一只手拎着药箱,仍是那副表情,让人琢磨不准他是来找茬还是来帮忙的,径直走到她们面前,随着一声沉闷的“咚”,药箱落到了她们面前。
舒璇疑惑:“这是?”
他自始至终都维持着那副眼尾半垂的模样,扔下药箱也没说半句话转身就坐了回去。
“小姑娘,他的意思是让你们也用药箱包扎一下。没事儿,我这药箱你就用吧,以后常来消费就行。”店主挤眉弄眼回应舒璇,“这家伙就这副自闭模样,张嘴像是要了他的命。”
少年压低声音厉喝:“老田。”
他再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拿起桌上的奶茶堵住了自己的嘴。
舒璇想到刚才店主的话和他的行动,她不由得抿起了嘴角。
“谢谢你,”她语气柔和下来,甚至有些娇俏的狡黠,“还有刚才的手机。”
少年没回话,咬着吸管,杯内的液面却没动。
俩女生打开药箱,生涩地阅读各个盒子、袋子阅读上面的说明,小心而仔细地清理伤口。
“好了,这下都包扎完了——舒同学,你的手指什么时候划破了?创可贴好像用完了。”
“可能是刚才被她们抓到了吧。”舒璇收回手打量了下,顺势拿纸巾把手指一裹,转回身明朗地对老板说,“真不好意思,把你的创可贴用完了。”
店主无所谓地摆摆手。旁边却有一道人影站了起来。
舒璇还没来得及看向他,少年踱步到她眼前,到她面前时手才从口袋里出来,一小片东西如蝴蝶般摇摇晃晃在舒璇眼前落下。
舒璇赶忙在创可贴落地前抓住它,然而抬头只看到少年转身的侧颜。
“这是你刚才拿着备用的吗?”
“嗯。”少年转身回去,在舒璇开口前终结了对话,“不用谢。”
舒璇下意识要开口道谢的,但少年兀自结束了对话,她眨了下眼睛,挑选不好语言。
叮叮滴哩哩——
“舒璇你到哪儿吃的午饭?!”
“啊!”
舒璇刚接起通话,中年女性严厉的声音就冲了出来。她猛地站起来连忙道歉,挂了电话就背起包。
女同学:“快去吧。我自己等妈妈就行。我叫张芸意,是新六班的,明天见!”
舒璇笑着挥手:“明天见!”
舒璇走到店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沙发角落坐着的人影,声音平和礼貌:“明天见。”
少年侧身垂眸,只是轻哼了声,不知是否是对她的回应。
-
翌日,冷寂了半个月的校园终于迎来了春节后的狂风暴雨,躁动的活力和不满的抱怨挤满了走廊。
分班第一天,原先同班旧友抱团,教室里俨然形成群雄割据的局面。
班主任尤姜从前门进来,在讲台上敲了下,叽叽喳喳的“战场”顿时鸦雀无声。
“座位表我贴在黑板旁边,大家自己去找位置。别碰座位表,别投屏。”
班主任贴了座位表就出去忙了,原本无所事事的同学们顿时涌了过去,聒噪了一整个上午的嘴继续发挥功力。
“这座位是怎么排的?”
“他一米九坐第一排?那我坐他后面怎么办?”
“靠,我旁边一个认识的都没有。”
……
实验班都是聪明人,很快有人就推着眼镜发出啧啧声:“这哪是座位表啊。这分明是成绩排名。”
教室前半部分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在一中这样的竞争环境里,即使不在一个班,也对年级里那些顶尖学霸颇有耳闻。
“教育局年前才发文,不让公布排名,说要保护学生**和尊严。”
“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怪不得尤姜不让投在大屏上,是怕偷带手机的人暗暗拍照,被传成大肆公布排名。”
这些聪明人互通信息,很快就将位置规则摸透了:上学期成绩最好的四分之一安排到了最中央的大组,严格按照顺序排列;剩下的座位虽说和成绩也有关系,但也同时参考了身高和性别。
舒璇进班时还没了解情况,看着前门边有个空位就要放下书包,忽然被老同学王嫣一把拎过手臂:“终于来了,你的座位在那儿!”
舒璇懵懂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哪儿?朱家伟不是坐着吗?”
“大家都是乱坐的。老姜刚刚才来贴座位表。还没来得及挪呢。”王嫣在她耳边狡猾地笑着,“老姜把最高的几个人分在一组,按分数排的顺序。”
最中央的第一排,这位置原本就好,更别说现在被赋予了更特殊的意义。
一中的竞争氛围浓厚,能进实验班的更是个中翘楚。舒璇走进教室就感受了几束复杂的目光,掺杂着审视、挑衅,维持着浅薄的礼貌、不想让她察觉,却巴不得她对他们做出什么反应。
譬如朱家伟,他抱着手臂啧了声,等舒璇走过来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
他以前在隔壁班。年级里没人不知道他,舒璇班的同学对他了解颇深,听说他请求永远坐第一排,所以上课时他积极而浑厚的抢答声总是穿透教室门传到他们后门。
王嫣就在旁边组的第一排,和舒璇隔了条走道。她坐下,凑过身子:“尤姜这手激将法绝了,瞧朱家伟这表情。欸,你说是不是之后每次考试都会根据成绩换位子?”
舒璇的嘴角微微上扬,优雅地挺起了背:“换就换呗。”
王嫣嬉皮笑脸:“我知道,大家的目光都是你的兴奋剂。”
舒璇朝她吐了下舌头:“坏家伙。”
班主任尤姜就抱着一堆材料进来,顺手放到了她桌上:“正好,舒璇你来了,帮我一起发上学期的综合成绩单。”
新组的班级,综合成绩单上的名字熟悉,眼前的脸却陌生。舒璇在班级里一边喊名字一边转,很快将几个耳熟的名字和脸对上了。
她拿着最后一份:“严朔在吗?哪位同学是严朔?”
王嫣凑过来:“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记得年级里有个独来独往的帅哥。”
朱家伟就坐在舒璇后面,语气调侃:“他以前就在我班里,怪人一个。平时和他说话也不理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反正他也不在乎成绩,你随便找个空位把东西放了就好。”
舒璇刚想问“你怎么知道他不在乎”,到校铃就响了。她捏着最后的那份成绩单坐回位置,打算等会儿按座位表放过去。
才安静的教室外爆发一阵怒吼:“你们脚上的腿是摆设吗?跑起来!第一天就迟到!”
一班就在楼梯口。舒璇往后一倒,从门里望出去,就看到穿着polo衫、挺着大肚皮的年级主任双手叉腰,面朝楼梯,中气十足。
昨天被舒璇救下的张芸意急匆匆在楼梯口刹住车,她的脸上贴着创可贴,畏畏缩缩地低着头道歉。
年级主任面对那委屈巴巴的脸,气也消了三分:“好了好了——等下,你的脸怎么回事?”
张芸意眼神闪躲:“骑,骑车摔的。”
舒璇垂下眸子。开学的迟到恐怕与那些阴魂不散的霸凌女离不开关系,但张芸意却刻意不提。霸凌和被霸凌无法根除,这其中总有各式各样错综复杂的原因,她可能有自己的顾忌。
好在年级主任看小张可怜,高抬贵手将她放走了。后来他又在楼梯口抓到了几个有名的顽固分子,被气得不轻,好不容易将人轰走了,没过一会儿他又发现了新的对象。
“你小子给我快点!都迟到了,还不慌不忙的,你当学校是大街,随你逛啊!”
一道瘦高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双手插兜,又轻又瘪的书包挂在肩头,林城一中有名的“麻袋校服”敞开着,被宽厚如衣架似的双肩撑了起来。
他面对年级主任的怒吼没有任何反应,被拦住就安静站着,不抗争也不逃避,和刚才那几个刺头相比态度算是极好的。
本就温和的眼神低垂,看上去竟有些乖巧。
“你脸怎么回事?”
刘海遮住了他的大半眼睛,以至于格外波澜不惊。
他的回答落在舒璇耳朵里格外熟悉,刚刚才听过这个借口。
“骑车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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