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的路有点堵车，等唐彦明停好车走进家门，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六点四十。他洗了手，走进厨房，简单给自己煮了碗清淡的汤面，卧了个荷包蛋。

七点整，他端着面碗坐到餐桌前，顺手点开了直播APP。予昼的直播间刚好亮起，观看人数正在快速攀升。唐彦明习惯性地刷了个礼物，然后把手机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支架上，一边拿起筷子，一边看着屏幕。

“谢了糖糖的礼物……今天来准时哈。”予昼清冽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随即就转向回答弹幕其他五花八门的问题去了。

弹幕滚过一阵【糖糖姐晚上好！】和【糖糖今天好准时哈哈哈】。

予昼似乎看了看时间，对着麦克风懒懒地说：“黑木南他那边得等他吃完午饭才播，我这一会儿也玩不了啥……啧，唱唱歌给你们听算了，老规矩，别点我不会的。”

唐彦明夹起一筷子面条的手微微一顿。予昼很少主动唱歌，这通常意味着他今天心情似乎还不错。他安静地吃着面，听着耳机里传来轻微的鼠标点击声，大概是予昼在找伴奏。

就在这时，直播间里隐约传来两声清脆的狗叫：“汪汪！”

接着是予昼似乎扭过头去、稍微远离麦克风的轻斥，声音压低了些，却依旧清晰：“悠悠别叫，安静点。”

然后他的声音又正对麦克风，恢复了往常的调子：“你们等下啊，我去拿个外卖，门口了。”接着是椅子拖动和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唐彦明听着，下意识地蹙了下眉。这个点拿外卖，估计又是些随便应付的东西。作为医生，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外卖的品类，对予昼那本来就不太好的胃来说，绝不是最佳选择。

很快，脚步声回来了，塑料袋窸窣作响，然后是椅子再次被拉近的声音。“好了，回来了。”予昼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变化，似乎已经坐下了。

短暂的安静后，轻柔的吉他前奏响了起来，是一首旋律舒缓的民谣。予昼清了清嗓子，跟着伴奏轻声哼唱起来。

唐彦明吃饭的动作不自觉地放慢了。

予昼说话时总带着一股懒洋洋的，仿佛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劲儿，吐槽时更是犀利得不留余地。但他唱歌时，声线却会变得不太一样——那清澈干净的嗓音被放大，懒散感褪去，显得有些难得的专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感。他音准极好，气息也稳，偶尔在句尾带着一点点沙沙的质感，像羽毛轻轻划过心尖。

唐彦明安静地听着，面条的热气微微模糊了手机屏幕。他很少在直播间听到予昼用这种状态唱歌，大部分时候都是为了搞笑或者应粉丝强烈要求才唱几句，一般是胡乱改编或者故意跑调制造节目效果。

像这样认真唱着慢歌的时候，很少。

这让唐彦明忽然有一种窥见了对方不经意间流露出另一面的微妙感觉。那个屏幕上毒舌又挑剔、仿佛浑身是刺的主播，此刻在歌声里显得格外沉静，甚至有点遥远。

他听着那歌声，看着屏幕上那个随着节奏微微晃动的顶着黑色狗狗耳朵的虚拟小形象，心里某个角落悄悄地软了一下。

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能坚持看了四年。不仅仅是因为最初被声音吸引，也不仅仅是因为喜欢看他玩那些稀奇古怪的游戏，更是因为在这些日常的直播碎片里，偶尔会捕捉到这样截然不同的，让人心动的瞬间。

他默默吃完了碗里的面。直播间里，予昼唱完了最后一小节，吉他尾音缓缓落下。

弹幕瞬间被【啊啊啊啊啊】【好好听！！】【予哥今天心情很好吗！】和各种礼物特效刷屏。

予昼似乎喝了口水，声音恢复了些平时的懒散：“行了行了，别刷了，差不多得了啊。下一首想听什么，你们点。

唐彦明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各种歌名，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停片刻，鬼使神差地，他快速打出了一个歌名，点击发送。

那个带着红管和红色会员特效的ID“星雨糖”，以及那条“克卜勒”，瞬间在一众弹幕中格外显眼地飘过。

直播间里，予昼的声音停顿了半秒，似乎是在看那条消息，随即轻声念了出来：“《克卜勒》……”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紧接着，他那懒洋洋的调子又回来了：“哟，糖糖居然点歌了？真是难得啊……行，就这个了。”

熟悉的前奏缓缓响起，带着一种静谧的宇宙感。

这首歌，是四年前予昼粉丝破千那晚，他在一场小小的、只有几十个核心粉丝参与的庆祝活动里，应大家起哄，第一次在直播间里认真唱的歌。

那时他的设备还没现在这么好，背景音里或许还夹杂着些许电流的杂音，但当他用那把清澈干净的嗓音，温柔地唱到副歌部分时，整个直播间都安静了。

“一闪一闪亮晶晶，好像你的身体，

藏在众多孤星之中，还是找得到你……”

屏幕前的唐彦明，就是在听到这一句的同时，毫不犹豫地送出了那个带着星空特效的昂贵礼物，又成为了予昼直播间第一个、也是当时唯一一个会员。那个带着星星特效的礼物标识，在当时简陋的直播间里停留了许久，像一颗真正被点亮的星辰。

四年过去了，予昼的唱功显然更稳，设备也高级了太多，但他清亮的嗓音，和那份透过歌声传递出的与他平日毒舌形象截然不同的温柔与专注，却丝毫未变。

唐彦明靠在椅背上，安静地听着。直播间里异常安静，弹幕都少了下去，似乎大家都沉浸在这份难得的氛围里。只有那个顶着黑色狗狗耳朵的小虚拟形象，在屏幕左下角轻轻晃动着。

他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感受。像是穿过时间的河流，触碰到了某个隐秘的、只有他们两人共享的坐标——那个始于《克卜勒》的，长达四年的默默陪伴的起点。

予昼唱得很认真，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才仿佛从那种沉浸的状态里抽离出来，轻咳了一声。

“很久没唱这首歌了，没想到糖糖还记得。”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直播间激起了涟漪。

弹幕立刻活跃起来：

【嗯？？？有故事？】

【糖糖姐和予哥还有这首专属BGM？】

【《克卜勒》怎么了？为什么说糖糖还记得？】

【新粉求科普！！】

【啊啊啊好奇！予哥多说点！】

在一片好奇的追问中，几条明显是老粉的弹幕慢悠悠地飘过，带着点“见证历史”的优越感：

【《克卜勒》啊……那可是有年头了，要不是糖姐今天突然点，我都忘了这回事了】

【四年前予宝千粉活动唱的歌，我记得好像也是他第一次在直播间唱歌，那时候才几十个人看，贼冷清】

【对对对想起来了！唱完这首歌，糖糖就上了咱们直播间第一个会员，还送了个大礼物，当时那个星星特效挂了好久】

【卧槽！原来是那个时候！元老级CP了这是！（狗头）】

【懂了，是定情（划掉）定会曲！】

予昼显然看到了这些弹幕，但他并没有深入解释的意思，只是懒懒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老粉们的说法，随即迅速转移了话题：“行了行了，陈年老黄历了，翻篇了翻篇了。木南那家伙应该快来了吧？准备开搞了开搞了，今天一定要让他叫我爸爸！”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往常那种略带不耐烦的调调，像是在掩饰某种被触及旧事后的细微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