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夫子讲授的东西对姬樱来说如同天书,姬樱努力睁大眼睛记着夫子所说的话。但事与愿违,姬樱越听越模糊。
给皇子授课的乃是皇帝之师赵太师,本应告老还乡但皇帝念其一身文采不忍就此埋落,遂承办了太学,让赵太师在这里给小儿们上课。
能上太学的子弟都非富即贵,家里被宠坏的小公子来到太学这种地方虽不至于太顽劣,但不免的兴致缺缺。
而赵太师自然是瞧不上这些二世祖,但已经答应了皇帝,也不能食言而肥。
所以当太师看见姬婴那水汪汪求贤若渴的大眼睛时,顿时浑浊的的眼珠子冒出了兴奋的光。
赵太师扶着花白的的胡须道:“姬婴。”
听到赵太师突然点到自己的名字,姬樱瘦小的身躯不由得一颤,但不得不硬着头皮站起来道:“学生在。”
赵太师满意的点头,“你来说一说,老夫方才所讲的‘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注1】,出自何处?作何解啊?”赵太师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学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姬樱身上。王端更是直接咧开了嘴,等着看好戏。
姬樱的脑子“嗡”的一声,身上瞬间出了一行冷汗。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学堂上那些探究的目光从好奇变成了疑惑,又从疑惑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讥嘲。
坐在她斜后方的皇甫云,原本正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转着笔,见她这般窘迫,他的目光不由得地扫过姬婴,直到看见他桌面摊开的书简,皇甫云微微坐直了身子,朦胧的睡眼瞬间明亮,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只见翻开那页,与今日赵太师所讲的内容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皇甫云在心里想:这‘豆芽菜儿’在干什么?
“怎么?答不上来?”赵太师的语气沉了下来,期待落空变成了失望,“莫非老夫方才讲的话,你都未曾入耳?”
“哈哈!”王端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声音尖利刺耳,“太师,您怕是高看他了!我看他瞪着大眼睛,怕不是在神游天外,或者……根本听不懂您在讲什么吧?毕竟天权那等小国,怕是没什么像样的学问!”
闻言,姬樱脸色瞬间煞白,羞耻和愤怒的情绪冲上头顶,让她眼眶发红,可她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泪水掉下来。
“王端!”赵太师猛地一拍案几,怒斥道,“学堂之上,安敢如此放肆!口出狂言,诋毁他国,这就是首辅家的教养吗?”
王端没由来的被呵斥,但却不敢违逆赵太师脸上仍是不服。
赵太师余怒未消,他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却依旧背脊挺直的孩子,又看了看他桌上那明显翻错了页码的书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最终,所有的怒气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罢了……你先坐下吧。”
姬樱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她默默地坐下,将头埋得很低很低,宽大的衣袖下,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
赵太师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姬婴,下课后来找老夫。”
王端得意的冲她挑眉,仿佛是在说:等着吧!你死定了。
姬樱顿时如坠冰窟,她知道,赵太师怕是看出来了。
这一节课,剩下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姬樱如同坐在针毡之上,对周围的一切声响都充耳不闻,脑海里一直在重复着两个字:完了!
这一堂课终于在姬樱的苦苦煎熬和浑浑噩噩中结束,等待她的将会是致命的“审判”。
学生们陆陆续续的鱼贯而出,王端在路过姬樱身边时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她,丢下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姬樱僵硬的站在原地,直到学堂里只剩她和整理书简的赵太师。
“姬婴,随老夫来。”赵太师看也没看她,抱起书简走向对面的书斋。
姬樱深吸一口气,如同赴死般跟了上去。
赵太师将书简放到案几上,背对着她,随口吩咐道:“去,替老夫将书架最上层那本《七国志》取来。”
姬樱抬头望向那高耸的书架,密密麻麻的书籍对她而言如同天书,她僵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动作。
时间一点点流逝,书房内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赵太师缓缓转过身,浑浊却锐利的目光钉在她身上:“为何迟迟不取?是老夫指使不动你天权礼王了?”
“学……学生不敢……”姬樱低头小声说道。
赵太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哼,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姬樱本就对这位严厉的老师心生敬畏,此刻见他这般大脑还来不及反应身体本能的“噗通”跪下。冰凉的地砖接触到膝盖寒冷直击大脑。冻的五脏六腑都喘不过气来。
赵太师见此抿了抿唇,言语却没有刚刚那般严厉:“你……到底是不是礼王。”
姬樱抬起泛红的眸子,挺直脊背一字一句道:“不管先生信不信,我就是货真价实的‘礼王’。”
“那你为何……”赵太师停顿了一下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不识字。”
“听闻天权皇帝子嗣单薄,你既是他的皇子为何你不识字。”
姬樱垂下头,借助宽大的衣袖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深吸了一口气道:“因为我之前一直住在冷宫里。”
“这……”赵太师刚想说些什么,猛然间想起坊间传闻:王皇后独断专权,天权王纵横享乐,天权朝中近一半都是王皇后的人。而姬蘅沉迷酒色这么些年名下听说也就只有姬荇一个儿子。所以当初玉衡才提出要天权交出一个皇子为质,好挟天子以令诸侯,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姬婴。
要是如此……便也说得通了。
姬樱等了半天也没动静,不由得抬头往赵太师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一道黑影缓缓的将她笼罩,一只大手照着她的脑袋袭来,姬樱绝望的闭上眼睛。预想中的窒息明没有袭来,赵太师揉了揉她的脑袋。
“起来吧,孩子。”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语气严厉的说道:“虽为质子,你代表的是一个国家的颜面,以后万万不可随便下跪。”
姬樱站直身体立在一旁,“学生知道了。”
赵太师坐在桌案前,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看也没看姬樱,而是摆手道:“回去吧。”
姬樱松了口气,脚刚跨过门槛,就听见赵太师呼道:“等等。”
姬樱只能把迈出去的脚在颤巍巍的收回去,垂着头乖乖的站在一旁,只听赵太师道:“明日之后,你每天晚走半个时辰,来我这里认字。”
姬樱不可置信的看向赵太师,眼里闪出希冀的光,随即郑重的撩起衣袍向赵太师行了一个大礼,“姬婴,谢过先生大恩。”
赵太师点点头,这个礼他受的心安理得,便打发姬樱离开。不然待的时间长了定然惹人怀疑。
姬樱站在门口与刚刚进去时的阴云密布不同,现在姬樱只觉得柳暗花明,至少在玉衡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捱,就是不知道远在天权的阿娘怎么样了。
想到这姬樱的好心情顿时失了一半,她低着头一步步的往天青院走。
行至一半,便看到王端他们正围着一个人,他们拿着石头朝那人扔去,老人被打的抱头鼠窜。姬樱顿时目呲欲裂,她疾步跑过去挡在了郭叔面前。
“住手。”姬樱喊道。
可王端并不怕她,只是玩味的笑着:“你一个天权来的龟缩在壳里的王八有什么资格朝我叫嚣,你是小王八,你父皇是老王八……”
“哈哈哈哈哈……”王端和他的小弟们嘲笑的声音不绝于耳,姬樱双目通红,捡起了身旁他们刚刚殴打郭叔的石头。
王端还不自知的说着:“我跟你讲,今天可没人护着你,三皇子被皇上叫走查功课了,云涟要去骑马,墨白和云涟可是形影不离的……”
姬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脑瓜子嗡嗡的,自打来到玉衡开始她就谨小慎微,最终愤怒冲昏了头脑,在郭叔的惊叫中,小弟们惊恐的呐喊声中——姬樱才后知后觉的扔掉了手里带血的石头。
而王端一手捂着汩汩流血的眼睛,一边疯狂的大叫:“我的眼睛……啊……姬婴,我会叫陛下杀了你……”
王端被小弟们搀扶着走了,直到人走了很远还能听见那充满诅咒的咒骂声。
一阵冷风吹来,吹醒了姬樱还昏昏沉沉的脑子,“殿下。”一阵苍老的声音顺着冷风吹到了姬樱耳朵里。
姬樱瞬间从不真实的感情里抽离,连忙扶起还在地上坐着的郭叔。
郭叔浑浊的眼睛里都是慈爱的泪光,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殿下,你冲动了啊,我老头子贱命一条……”
姬樱赶忙用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喃喃道:“可我的亲人除了阿娘,就只剩下你了呀!”
浑浊的眼流下了清澈的泪,姬樱帮郭叔擦掉泪水,安慰道:“放心。”姬樱望向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道,目光悠悠的说道:“玉衡的皇帝不会杀我的。”
正在考问皇甫云学问的皇甫庸,突听太监传唤王首辅求见。
皇甫庸不悦的蹙眉,沉声问道:“他来干什么?”
太监支支吾吾道:“这……”
皇甫庸的眉头蹙的更紧了,厉声道:“说。”
太监恭敬退守一旁道:“据说是天权的小质子把王首辅家的儿子打伤了。”
闻言,皇甫庸的眉头舒展开了一点,不在乎的摆摆手道:“嗐~小孩家的小打小闹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玉衡皆是行得正坐的端的好儿郎,就算打输了也没什么。”
太监继续陈述道:“打的有点重,据说王首辅的儿子一只眼瞎了。”
“什么!”皇甫庸一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吓的太监一激灵。
就连皇甫云都微微站直了身子,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光。
【注1】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尚书·五子之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