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连在一家客栈前蹲了两个时辰，直到日头将要落下，才缓缓起身迈进客栈，扣响了一间上房的门。
来应门的是个家丁打扮的年轻男人，“阁下找谁？”
“找你家主子。”于小连开门见山，“我瞧着你家主子甚是悠闲，特意前来与他叙旧。”
“有病！”那男人蹙了蹙眉，作势就要关门。
“哎哎哎。”于小连急忙伸手去拦，“那换个说法，我找恭亲王，王爷在不在？”
话音刚落，便听屋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阿允，让他进来吧。”
于小连闻声咧嘴一笑，“你瞧，你家主子请我进去呢。”
被换做阿允的男人微微侧过身子，一张脸上却写满厌恶。
屋内，恭亲王易琛静坐于案几后方，头也不抬的摆弄着茶具，“于大人喝茶吗？”
于小连一愣，“你查我？”
“侍皇司镇司使于小连，肃州于氏出身。于氏代代侍奉大鄢四家之一的妘家，你八岁便跟着妘岚裳从肃州到了易都——这些经历在侍皇司中都有记载，‘查’一字委实称不上，顶多算作‘打听’罢了。”易琛将一碗茶水推到于小连面前，“今年的雨前龙井，尝尝？”
于小连抱臂而立，“不信任之人沏的茶，我不喝。”
易琛笑了笑，拿起茶碗一饮而尽，而后又重新满上。
“有诚意。”于小连在案几一侧坐下。“看王爷这幅安之若素的模样，可是早就预料到了我要登门？”
“不难猜，于大人在客栈前守了两个时辰，若是就这么回去了，也不好同六弟交代，不是吗？”易琛话锋一转，“只是本王猜不出于大人此番登门要聊什么。”
“就聊一聊王爷那上不得台面的龌龊心思。”于小连接过茶碗，不着急喝，“王爷一路紧追我家小主子，从易都追到了天水，委实不易。担心王爷舟车劳顿身体抱恙，小主子特意让我来问候一下，顺便看看王爷究竟想做什么。”
“你们说我追着六弟？”易琛低声闷笑，“本王何故如此？”
“别装了，狐狸尾巴是时候该露出来了！”于小连双手拍在案几上，“驿馆刺杀的幕后主使不正是王爷你吗？”
易琛蹙起眉头，“于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无端指责即为冤枉。”他朝着身旁的人挥了挥手，“阿允，把东西拿上来。”
阿允自于小连进屋起便一直警惕地望着他，闻言立刻拿出一个木盒，没好气地推到于小连怀里，“我家王爷不是你可随意攀咬的，还请于大人管好自己的嘴，这里便是我家王爷的诚意。”
“诚意？”于小连睨了一眼那木盒，木盒四四方方，做工颇为讲究，“什么诚意？”
“于大人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易琛微勾唇角，“只是小心些，千万别吓着。”
于小连发出一声嗤笑，“王爷这话乍听上去还真是唬人，只是我这人从小到大就没怕过什么。”他抬手将那木盒的盒盖掀开，刚探头一瞧，顿时愣住了——木盒中赫然盛着一个人头，一双充血的眼睛瞪得溜圆，俨然死不瞑目。“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易琛不疾不徐地呷了一口茶，道：“于大人仔细瞧瞧，这颗人头看着眼熟吗？”
那颗人头上此时已没半分血色，于小连定睛打量了好一会儿，仍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
易琛继续说道：“那天，于大人深夜造访，可正是追着此人而来？本王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后来着人搜查了院子，发现这人藏在马厩里。我想六弟和于大人都误会了，此人并不是本王派去的，驿馆刺杀更与本王无关。”
于小连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于是王爷便杀了他？”
“这颗人头我本欲送与六弟，以消除这其中的颇多误会，不曾想一直未寻到合适的时机。”易琛顿了顿，“却没想到于大人这样心急，特意登门问罪来了。”
“笑话！王爷在这天水停留也有两日了，怎会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怕不是……”
话才说至一半，就见一人推门闯入。来者手握长剑，剑上还有血迹，“王爷，他们上来了！”
“该死！”一旁的阿允咒骂一声，飞快地收起木盒，余光瞥向于小连，“你是侍皇司的镇司使，身手应该不差，王爷交给你了。记着，拼死也要护王爷周全。”他边说边从床底抽出一把尖刀，与门口之人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一左一右分头奔去。
回廊上紧接着传来刀剑相向的打斗声。
于小连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易琛拉至窗前。易琛偏头看他，“于大人轻功如何？从这二楼跳下去，应当没有问题吧？”
窗户正下方是客栈后门的一条窄巷，两头均不见有人把守，倒是适合脱身。于小连粗略一扫，“没有问题。”
“既如此，从这走，阿允他们拖不了太久。”易琛说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于大人，接下来靠你了。”
于小连皱了皱眉，欲言又止，认命一般揽过易琛腰身，足下猛然发力，携人从窗口处纵身跃下。
破窗的刹那，忽闻一声压抑着的急喘。
落地时易琛眉头紧皱，飞快地拨开腰间的手，“你抱我做什么？！”
于小连又好气又好笑，“不是你说‘靠我’的吗？你那家丁还叮嘱我千万护你周全，我怕摔死你这个身娇肉贵的王爷。”
“区区二楼，本王可以！”易琛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开，“我说‘靠你’是让你在前方探路，白丁武夫，空有蛮力，罢了。”
于小连第一次被人奚落也不觉得生气，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琛在巷口驻足，环顾了一眼四周，“你在客栈前蹲了这么久，难道没发现有人盯梢吗？”
“好像确实有人。”于小连回忆了一下，“我以为他们是你的人。”
“并不是，此行我只带了两个家丁。”易琛面色微凝，“这些人自我到天水起便寸步不离地跟着，所以我方才才言一直未寻到合适的时机。”
“说起来，你堂堂一个王爷，轻车简从到此地，究竟是想做什么？”于小连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他这人不算聪明，却也称得上机灵，他知晓肃州之事的严重性，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事关朝局，圣上终究是无法全然相信小主子，故命你暗中调查？”
易琛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你也不算太笨。”
于小连咧嘴一笑，“看来有人借着驿馆刺杀布局，这是让你们兄弟相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呢。此心可怖，会是谁呢？”
“不管是谁，眼下只能见招拆招。”易琛抬手指着长街一侧，“从这边走，你在前面。”
“得嘞，今夜我就勉为其难，做一次恭亲王府门下侍卫。”于小连说着向前一步，率先走出巷子。
俩人一前一后，尽可能沿着墙跟疾走。没走几步，于小连忽然伸手拦住了易琛，他微微抬眸看向道路尽头，“王爷选的这条路可是不大好走啊。”
话音刚落，便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一小队黑衣人正迅速地拐过街口，领头的看见俩人先是一愣，随即大吼一声，“人在这里，拿下他们，回去主子自有厚赏！”
纷沓的脚步声叠着叫杀逼近，闪着寒光的刀刃顷刻间逼至眼前。
于小连向后推了一把易琛，回手的瞬间扼住一名黑衣人手腕，轻轻一拧，极其轻松地夺下长刀，反手抹了那人的脖子，“今儿出来的急，借兄弟的刀一用。”这话听起来带着几分友善，只是手上的动作却是狠厉，刀身夹风而过，眨眼间便将扑上来的两人捅了个对穿。
那些黑衣人显然意识到于小连不好对付，分出五六人与之缠斗，剩下几个调转势头冲向立于后方的易琛。于小连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抽出胳膊勉强拦下一人，余光瞥见另外一道身影直冲后方去了，下意识扭头喊道：“哎小心——”
回首却见易琛极其利落地将人掀翻在地，起身时袖间倏忽甩出一把短刀。刀锋贴面而过，于小连只闻身后传来一声闷叫，低头看时地上俨然又多了一具尸体。
易琛面色淡然，“于大人还是多顾着自己些吧。”
俩人初次合作，却是少有的默契，三五下已杀出一条血路。刚得片刻喘息，就见街口又有一队黑衣人逼近，数量似是之前的两倍。
“这些杂碎，没完没了了！”于小连吼道：“不能和他们纠缠，我们得跑！”
“走大路！”易琛回道：“往人多处走，他们肯定不想引起骚动！”
然而通向城中的路早就被人堵住，连同闹市中的灯火一并隔绝在外，对方显然早有准备。
于小连不甘心地啐了一口唾沫，拉过易琛朝着相反的方向疾奔，“往城外跑，他们没有弩手，只要我们跑的快……”
话音未落，就见两侧屋顶猝然探出数十弩手，个个呈搭箭开弓之势。俯仰之间，疾风乍起，箭矢如骤雨般倾泻而下。
于小连在电光火石间飞速做出反应，一把将易琛拉入怀中，陡然调转身形后撤，硬是抗下一箭，才堪堪躲过这阵箭雨。
俩人退至刚刚的窄巷巷口，易琛头一次被人这般搂抱，正欲发作，忽然闻到一抹血腥，他身形一顿，忙回头去看，只见于小连肩头赫然插着一支箭矢，箭身半数没入皮肉，领间漫开大片殷红，“你——”
“娘的，真疼！”于小连咒骂一声，抬手斩断半截箭尾，脚下没有丝毫耽搁，“快走！”
天水毗邻落天河而建，窄巷另一侧便是河道，俩人在河畔顿足，只闻脚步声遥遥传来。
“跳河！”于小连斩钉截铁地说道：“河道相通，我们潜到水下！”
易琛站着没动，“不好。”
“没有不好，来不及了我的王爷！”于小连顾不上其他，一把揽住易琛肩头，带着他滚进河畔的草丛。下落时他用前胸抵住易琛的后背，将人拘在怀里，半拥半抱地落入河中。
已是深秋，冰凉砭骨的河水瞬间渗透衣衫，侵入肌肤。
易琛被突如其来涌入鼻腔的河水呛得喘不上气，换乱中不停地挥舞双臂，于小连感觉到他的挣扎，猛地反应过来——这人不通水性！
岸上晃动着数十条人影，依稀可见有人挑灯掠过河面。
上去，必死无疑！待在水下，或许尚能搏得一丝生机。
于小连闭了闭眼，用手扳过易琛的头，面朝那对薄唇贴了上去。
温热的唇瓣混着冰冷的河水，形成冰火两重天的奇异反差，于小连在这反差里莫名一阵心慌：真他妈见鬼了，竟和一个男人亲上了！
人菜瘾大就爱搞cp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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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逃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