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字谜

薄兴诚无妻无子,只有一处在大理寺任职时买下的宅邸,易璨到那处宅邸时,看到奠堂一侧跪着的竟是金璋仁。

金璋仁看见易璨,立刻露出一副想要砍人的表情,上半身陡然绷直,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自从知道金璋仁是薄兴诚的徒弟后,易璨便放弃了与其较劲的念头,恩师遇害,换了谁都不好受。他刻意避开金璋仁投过来的目光,匆匆吊唁后便离开了。

薄兴诚的这座宅邸荒废多年,院中早已没了值得观赏的景致,易璨正欲离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语:“六殿下这般惺惺作态又是为何?”

不用回身看,易璨也知道讥诮之人是谁。

那人看易璨没有停下的意思,便又说到:“下官听闻,昨日赤内侍进了司狱,负责审讯之人是‘鬼说话’颜墨,那可是个能从死人嘴里问出东西的厉害人物,人一旦到了他手里,即便不死,也是个废人了。”

易璨身子一顿,缓缓回过身,对上了金璋仁那双戏谑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我说,您的贴身内侍,此刻即便不死,也多半废了。”金璋仁一句一顿,话里行间好似带着刀子,一下一下削在易璨心头:“不过,听说赤内侍是武宦,自小习武的,身子骨硬朗,或可多苟延残喘几日。”

易璨极力压制着自己冲上去猛揍金璋仁一顿的冲动,他再狂悖无道不识大体,也听得出金璋仁话里话外的挑衅之意,若此时在薄兴诚府邸打斗起来,不知道又要落下多少话柄,他不会如了金璋仁的意。“我宫里出去的人,还没弱不禁风到打几板子就废了死了的程度,不劳金评事费心。”

“六殿下不信吗?”金璋仁眼底冰凉,讥笑出声,“我若是您,就趁早地赶去司狱瞧瞧,谁知道去晚了,见到的是人还是尸体呢?”

“金璋仁!你怕不是个蠢得?”易璨心口起伏不已,勉强说服自己稳住阵脚,“你那日擅闯我宫院,我尚且看在你是薄公徒弟的份上不予追究,你就当真以为我怕了你?你一叶障目,竟看不清杀害自己恩师的凶手,跑来这里与我胡搅蛮缠!”

金璋仁已然大怒,“凶手?不是你那贴身内侍吗?!”

“放屁!”易璨第一次觉得骂人是如此爽快,“你身为大理寺评事,行的却是栽赃陷害血口喷人之事;你身为薄公徒弟师,却真是一点断案的本领都没学到!区区一张字条,再明显不过的一箭双雕之计,凶手摆明要拉你我二人入局,你就真的心甘情愿往局里跳!”

“你说什么?”金璋仁一顿,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他只记得那日有人去府上送口信,说恩师尸体被发现于茗香阁的一雅间内,他匆匆赶到时,只找到了那尸体手中紧紧握着的字条,字体上是他熟悉的恩师的笔迹。

从事发到现在,他一直陷在恩师身死的悲痛里,只看得到摆在眼前的东西,但眼下易璨的一番话却像钢针一样狠狠地扎进他胸口,痛得他立马清醒了几分,有人在利用薄兴诚的死做局?是谁这么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想明白了?”易璨冷冷地开口,“若是想明白了就滚,我还要去查案救人。”

金璋仁却上前一步,用身体拦住了易璨,“你……六殿下莫不是查到了什么?”

“你觉得我查到了什么?”易璨面上神色不改,陡然出手拽住了金璋仁的衣领:“我会亲自揪出杀死薄公的凶手,将我的人从司狱里安全带出来,至于你,别挡道!”

薄兴诚的这座宅邸本就不大,俩人又是站在主院中争吵,眼下已有不少人围了上来,都是些靠着朝廷俸禄吃饭的命官,看着朝中同僚与一个皇子起了争执,也没个人敢上前拉劝,只三三两两凑到一起,忍不住地交头接耳一番。

易璨环视了一圈,一张张看热闹的脸让他有些火大,他松开金璋仁的衣领后退两步,没好气地吼了出来:“看什么看!一个个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出了这个府门,让本宫听到有关今天的一句闲话,唯你们是问!都散了!”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纷纷行礼后退,刚退出几步便又凑到一起七嘴八舌起来。

易璨最后回头瞪了金璋仁一眼,负气离去,一出薄府就让人驾车去了茗香阁。

此次易璨出宫带了内侍省新送上来的一个小内侍,这些年易璨进出总带着赤昀,对其他人疏远了不少,眼下赤昀不在,出门想带个人,却见那些个老人都往后缩,唯独这个来了不足半月的小内侍不躲不藏,就被易璨抓了出来。

小内侍是个文宦,长得干干净净,年龄看着比易璨还要小上几岁,一路上也不说话,刚刚易璨与金璋仁吵得厉害时也只是站在一旁揪心地看着。

比起那些一脸谄媚惯会拿腔作势的,易璨反而更喜欢这种不言不语低眉顺目的,便忍不住问道:“哎,你叫什么?”

小内侍答:“福月。”

“福月。”易璨点点头,“你这两天跟着我,可能要多跑些路,会比在宫里时累,我看你年纪也不大,要是累了便说出来。”

福月抬起一张受宠若惊的脸,他做梦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主子会关心一个奴才累不累。

马车平稳地行驶到茗香阁。

说起来,这茗香阁也是个神奇的地方,最早一代的掌柜乃是先帝年间的探花郎,可这位探花郎放着大好仕途不走,偏爱世俗茶道,好在有些家底,干脆在这皇城脚下做起了生意。文人做生意与商贾不同,靠着一股骚人墨客之气倒也闯出了一番名堂,到了如今这代掌柜手里,已是易都数一数二的品茶之地,各色茶客更是慕名而来。

福月人小,却很机灵,刚刚在马车上受了易璨一番关怀,此刻恨不得掏心掏肺以表忠诚,马车刚一停稳就跳了下去。

易璨没下车,就在车厢里等着,不一会儿功夫便见福月又折返回来,探进一个脑袋,说道:“殿下,眼下茗香阁人多眼杂,我刚刚去给掌柜的打了招呼,委屈您从侧门进。另外,薄公出事的那个雅间刚刚有客人,现在正在着人收拾,掌柜的让您等上一盏茶的功夫再进去。”

易璨点点头,心里很是满意内侍省这次送上来的人,不由称赞道:“办的不错。”

福月听到夸赞,小脸又是一阵红。

俩人在马车上待了一会儿,才从侧门进入茗香阁,掌柜的将俩人带到二楼正中的一个雅间门口。

易璨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出这个雅间位置极好,从敞开的窗户里能直接眺望宫城大门,沿街望去都是低矮小院,四方视线均不受阻,是个品茶论道的好位置。

然而这样的位置却极其不利于杀人行凶后逃跑,茶楼地处闹市,四周也无遮挡,除非凶手精通通天遁地之术,否则很难在光天化日之下藏匿行踪、安全脱身。

所有常识性的推断都派不上用场,易璨皱着眉头,想着薄兴诚留下的那四个字:红色日光。

但凡猜过几次字谜的人,很容易就能通过谜面的字意联想到谜底,但这种指向太过简单直白,反而不像是薄兴诚的手笔。

身为前大理寺卿,薄兴诚在大鄢算是个名闻遐迩的人物,任职期间留下了不少断案逸闻,曾被当今圣上赐字“神机妙算”,据传可以稳坐大理寺内决胜于千里之外。易璨总觉得,若是薄兴诚留下的线索,那绝不会是简简单单的字谜。

如果,这本就不是字谜呢?

易璨眯起眼睛朝着天空望去,这会儿日头正盛,似一泛着金光的火球悬在天上,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红色的。

红色日光,会不会暗指了某个特定时辰?

福月诧异地看着自家主子,觉得奇怪极了,特意跑来茗香阁,不为品茶,竟是为了看太阳,还看得这般全神贯注。他不明所以,便也大着胆子朝天上望去,却只觉得太阳晃得两眼发晕,全然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福月都开始打瞌睡了,就听易璨大喊一声:“福月!你来看太阳是不是变红了?”

小内侍着急忙慌地跑到窗户边上,此刻正值酉时时分,只见太阳日落于西,那惹眼的红色把半边天都染透了。

“是西边。”易璨沉声道,“备车,我们去城西走一趟!”

易都城西都是民宅,百姓家盖得房屋没有那么多讲究,富裕点的人家用瓦,一般的人家就用茅草,远远望去,整齐的瓦房和陈旧的草屋交错杂陈。

俩人驾车在城西兜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彻底看不清东西了,易璨才松了口:“走吧,回宫。”

福月一头雾水地问道:“殿下,您在找什么?”

在找什么呢?易璨也说不清,他以为“红色日光”指的就是日落时刻,日落于西,线索应该就在西边,可眼下把城西都逛遍了,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莫非,他想错了方向?

易璨叹了口气,赤昀被带走已经一天一夜了,他却仍然毫无头绪。

想到赤昀,易璨心头又是一紧,白天金璋仁的话犹在耳畔,侍皇司会把赤昀怎么样?那个听起来就让人害怕的“鬼说话”颜墨会对赤昀做什么?又会不会严刑逼供?

一想到有用刑的可能,易璨顿觉一股冷意贯遍全身,他太了解赤昀,别人若是用强,赤昀定会以更强的姿态还回去,这种人,鞭子抽穿了皮肉都不会说一句软话。

易璨曾亲眼见过司狱里被酷刑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囚犯,那囚犯求生不能、求死无门的样子让他深深打了个寒颤,他绝不能接受赤昀被那样对待,他会疯的。

马车在道路上疾驰,眼看就要到宫门了,易璨突然出声:“停下!”

“啊?”福月一个勒马,震得车身都晃了晃。

易璨将腰间的钱袋递给福月,“我需要你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现在去最近的酒楼,要上最好的饭菜,然后去一趟司狱,带上银两打点关系。阿昀自己在司狱,我不能让他吃亏。”

福月点点头,极其郑重地接过钱袋:“放心吧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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