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东宫今日如临大敌。

跟在殿前伺候的侍女们极为紧张,大气都不敢喘。

大殿正中,是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男孩身着金丝云锦织就的华裳,绣仙鹤暗纹,腰间配一串玉石,足可见其身份不凡。

但这位打扮华丽、长相可爱的小小少年,正不悦地微微嘟起嘴,眉头紧蹙,吓得身边宫人如履薄冰。

侍女小心地呈上消暑良品酥山,太子宋景烁扒了几大口,冰砂和着酥油在口中化开,凉意渗入心底,这才获得些许平静。

但他仍然有怨,怨父皇是个拎不清的昏君,更怨那个狡诈的小人。

“吃完了点心,就理应继续抄书,殿下干嘛直发愣呀?”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宋景烁心里好不容易稍微平息的火气再次上涌,让他忍不住怒瞪说话者。

那个说话的人——一切的始作俑者,可谓是不知好歹,甚至还笑得弯起一双眼,恬不知耻地往小太子跟前湊。

继而,宁早早像窥破天机,恍然大悟,惊得捂住嘴:“难道是因为殿下……”

宋景烁有些好奇地望着她。

“……吃多撑着了?”

强忍住骂人的冲动,宋景烁终于还是保持住了一国储君应有的礼仪与风范,仅仅只是白她一眼,便不再看这人做作的表演,继续伏案抄书。

宁早早对小太子吃瘪的反应颇为满意,得意洋洋地坐回红木凳上,捧起话本子继续看。

看着看着,不由得惬意地翘起二郎腿,若是累了,还时不时打个呵欠。春光弱弱地打在她一侧身上,流光中的浮尘飞过好几轮,茶也沏了好几道。

好一副好整以暇,好一个浮生偷闲,再看对面那小少年仍在奋笔疾书,这对比实在太惨烈。

是以,宁早早在痴男怨女的话本故事之间,瞥见对面人同样哀怨痴恨的眼神,也就不是件怪事了。

于是,她故意稍稍抬高声调,佯装苦恼地抱怨:“臣女不知自己如此好看?竟能叫勤苦好学的太子殿下分心失神?但是啊,殿下还有二十来遍书没抄呢,臣女奉了圣上口谕来监督殿下的,殿下还是快些好,可莫让宁姐姐一介弱女子为难。”

宋景烁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巧言令色”,又迅速低下头。

复又猛地抬头,仰视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女,语气中带着一股隐隐克制的怒火:“父皇糊涂……仔细思考便知,你足足高出我两个头,我怎可能伸手打得到你额角?哪怕当真打伤了额头,也应该是淤青一片,又如何擦伤流血?”

他不甘心道:“你的伎俩拙劣无比,却偏偏坑得我好惨。”

“太子多虑了,臣女什么也没做。”宁早早委屈地扁了嘴巴,轻柔抚摸上额角的伤痕,“臣女是不小心磕到了御花园假山,实在太疼,忍不住才哭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皇上就刚好来御花园散步,又刚好误会了呢。”

“不对……”宋景烁迅速回忆着脑中所有线索。

御花园中偶遇父皇时,秦公公说了句“刚儿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可见他先前见过宁早早。而秦公公是伺候父皇起居的主管太监,必然知晓父皇的行程。

那么可以想见,宁早早必定是知道比赛掰手腕赢不了自己,所以制定了新计划,突然改约自己在御花园斗草,再故意在磕伤后大声痛哭,引来心软的父皇查看——一切都早有预谋!

气急之下,宋景烁不由得拍案而起:“你是故意的!”

但迎接他的,并非对方胆怯的眼神,而是一声惊呼。

“殿下!小心砚台!”

于是宋景烁慌忙去扶快要翻倒的砚台,但另一只手已经先他一步。

下一刻,砚台倾翻,墨汁泼洒,抄好的书稿瞬间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宁早早露出一副懊悔自责的模样:“臣女对不住殿下,没有帮上忙。”

“你还是故意的!”此时,宋景烁早就已经怒不可遏,什么礼数涵养、什么君子之道,哪一个能敌过宁早早的小人得志!

见此情景,守在殿内的宫人们内心叫苦不堪。这就是宁早早,东宫最大的敌人!凭一己之力,把平时脾气涵养最好的主子,生生气得变了个人。只要在宁早早面前,太子便从来不像聪慧早熟的大临国太子,较真、置气、记仇、斗嘴,简直与幼稚小儿无异。

宫人们生怕太子被气到失去理智、迁怒奴仆,连忙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跪了下去,欲要将头埋进地底。

偏偏那个罪魁祸首宁早早,还站得笔直,说话理直气壮的,甚至好像更大声了:“殿下莫气,气大伤身。”

她笑得温柔:“气坏身体的话,可怎么再抄一、百、遍、书?”

“……”宋景烁沉默了。

他缓缓瘫坐于书案前,没再说话。

接着,宁早早拍了拍几个宫人,示意她们上前收拾。宫女们这才醒神,忙过来收拾桌案。

“殿下。”她又一次不怕死地凑近小太子跟前,故意拿手挡在嘴边,似说悄悄话般压低了声音,“反正要等侍女拾掇好了才能继续抄书,那不妨先看会儿画册,权当放松放松?”

宋景烁慢悠悠扫她一眼,便自傲地别开了眼神:“我从小好学,早已能读诗作文,又不是不识字的三岁婴孩。”

“哦。”宁早早好像有些遗憾地将画册拿回放好,但宽大衣袖不慎撩到高高摞起于桌面另一角的话本子,七八本话本纷纷落地,顺着长风离去的方位敞开白纸黑字的内页。

“等等……”瞥见一话本中露出的几行文字,宋景烁顿时又惊又怒,“这怎么写到了青楼?”

正俯身捡拾话本的宁早早同样露出一脸惊讶。

“咦,想不到殿下小小年纪,竟也明白青楼是何意思?”

此话一出,竟让宋景烁无言以对,他的耳根子还微微泛起软红,迅速蔓延于嫩白肌肤之上,再配上一张圆润小脸,显得喜庆极了。

他迅速清咳几下掩饰尴尬,坐得板正,俨然一副长辈姿态,严肃说教起来。

“宁姑娘,你只不过长我四岁而已,尚未及笄的年纪,怎能如此毫无顾忌,看他人青楼买醉的故事?何况,这等事情,本来就不合礼法……”

“不合礼法?”

对面的宁早早歪着头,似是不解。

“可臣女见那青楼门口进进出出的客人,有户部尚书、中书令、荣亲王,还有国舅爷呢,也就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额,可见此事,应该也挺合礼法的?”

宋景烁登时感到心中不悦。那些伯伯叔叔们,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便什么也不干,空领俸禄不说,还欺凌弱女、招闝淫乐?那些高官大员们更是满嘴仁义道德、礼仪规矩,将自己夸得有如完人,原来私底下也是这副品性?

他没有再说话,轻叹一口气,继续将自己埋入永远抄写不完的书卷中。

抄抄写写,写写抄抄。

夏暑不退,长日无尽。

而宁早早仍在旁絮絮叨叨,像窗边那只活不过这个夏天的蝉。

“素来青楼能困住的只有女人……男客们家里有了老婆,尚且可以无限制出入青楼,青楼里的花魁和府宅中的妻妾都只能静静呆那儿,等男人所谓的‘宠幸’,当真是不不公平!”

宁早早说得情真意切、分外渴望:“依我看,青楼里的女人换成男人就好了!我也想要小倌柔情似水地唱曲儿给我听,为我弹琴跳舞,喂我吃剥了皮的绿葡萄!”

宋景烁执笔的手不动声色地一滞,又继续飞快书写。

边上的女孩随即不好意思地说:“太子殿下,你身份如此尊贵,能否变一变这世道?把青楼里的女人放出来,把貌美的男子关进去,可就造福天下了!”

“此乃臣女的毕生心愿啊!”宁早早越说越激动,双手用力拍桌。

冷冷看着墨汁第二次从砚台洒出,大片污渍掩盖了字迹,小太子面如死灰。

“宁、早、早!”

宋景烁与宁早早的第三百次大战,太子完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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