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日过,所有人都知晓了陈犹要离开的消息。是他自己在群里说的。
孟灯没在群里说话,原本最爱发言的陈方枝和陈眠也没有出头露面,更不要说木锦。
唯有祁盛问了句:「那要,最后一次聚一聚吗?」
“最后一次”这个词太重了,群里气氛很凝重,一时间无人敢应。
还是几分钟后,孟灯刚陪李枝梅从医院回到家中,看见了信息,才慢慢打字回复:「难得大家都有空,当发泄高中压力,过两天出来玩?」
这条消息发出去没一会儿,木锦就跟了出来说可以。其他人也就都没拒绝了。
孟灯刚想把手机放下,□□上多了几条私信。
陈方枝:「我需要一个解释孟小灯,你俩啥情况?」
木锦:「孟灯你和陈犹,你们......?」
陈犹:「那天出去时,要一起坐车吗?」
陈犹:「我们,还是朋友的,对吗?」
孟灯叹了口气,先回复的是陈、木二人。回答都一样,很简单,没情感。
祝远:「他此去留学,不知经传几年,音讯渐无。我与他,还是好友。」
她们明白了,都没有回复。
孟灯才回了陈犹:「没有问题。」
却没有回答,我们还是朋友。
孟灯放下了手机,去厨房帮李枝梅的忙。
“要炒虾仁是吗?我来剥的,别划着手。”孟灯捞起衣袖,走过去接过了剪刀,“去看着汤火好了。”
李枝梅没有说话地走到一旁看了看正在熬煮的汤。她余光打量孟灯,她动作缓慢,却并非不熟练,而是及其耐心地处理。
李枝梅开口问:“另个楼里那孩子,是要出国吗?”
指的是陈犹。
她的语气并不小心,正是由于太过随意,以至于孟灯听了心头很不舒服。她嗯了一声,没其他补充。
“孟灯。”李枝梅连名带姓喊人,“你之前,在和他谈恋爱对吗?”
“这重要吗?”孟灯这次回答得很快,甚至转头看了李枝梅一眼。
李枝梅如往常冷笑一声,像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你是我的女儿,我难道不可以知道吗?”
孟灯深呼吸一口,忍住亲情的泪花。她已经有些累了,累到不愿意争辩,即使今天医生说,目前状况良好。
“对。行了吗?我之前和他在一起,够吗?”
“现在呢?”
孟灯反问:“您觉得呢?这重要吗?反正无论如何,这都是我的事情不是吗?”
“我喜欢谁,和谁谈恋爱,都与您无关。五年十年后谁将同我结婚,也都是我自己的事。”孟灯只求她们能够不再聊这个话题了。
“孟灯,你是长大了啊,要跟我把关系全撇开是不是?”李枝梅的声音凶狠起来,眼神难见和善,甚至怨毒地投向自己的女儿,“你叫我不要管你是不是?你再怎样都是我生出来的!”
她怎么能用这样的眼神呢?孟灯的心感到刺痛。
她眼前的泪太厚太重了,她快有些控制不住,猛眨眼睛在无人见处消化它。
孟灯嘴上破罐子破摔地说道:“我要跟他走,行了吗?”她声音有些哽咽了。
“我要跟着他走,申请出国,我不要留在国内,我要和他在一起。行了吗?够了吗?我绝不可能和他分开,无论如何都要走!”
最后一只虾,划伤了孟灯的手。
她看着手上的鲜血,立马打开水龙头清洗。将剪刀丢到一边,孟灯快步走出厨房回房间寻找药箱。
孟灯一走,李枝梅以为她在和她闹脾气,在外连说了几句。但孟灯没听清,她的感知被蒙蔽在刚才李枝梅的伤人眼神之中,尖刺划伤手指的刺痛之中,发自本心说出的话语之中。
孟灯几下给手消好了毒,贴上创口贴。她靠在床边坐下,冰凉的地板寒得她全身发抖,骨脊之中,似乎有毒蛇啃咬。
心脏好像被荆棘裹挟着,每一次跳动都如此疼痛。
她兀地回想起以前。现在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呢?
在陈犹没有在身边之前,再没有遇见陈方枝她们之前,她的生活就是如此,无人可说,于是沉默。
孟灯走出房门,恰巧盛祥刚从外面回来。
他注意到孟灯手上的创口贴,走近了小声问她:“怎么伤了?”
“刚才不小心划伤了,你回来干什么,不是说不回来吃饭吗?”孟灯没有抬头,不想让他看见刚才泛红的眼睛。
然而他一进屋就看见了,她向来眼神倔强,眼红时尤是。
盛祥轻声道:“接你出去吃饭?”
孟灯才舍得给他些眼色,“我妈会骂的。”
“好姑娘,我爸会回来,李阿姨需要心理安慰,我们不适合在这儿。”盛祥半哄半骗,跟李枝梅说了几句便将孟灯顺利带了出去。
“盛祥,你为什么总是没事干的样子,喜欢拉人出去吃饭。”孟灯现在正缺一个发泄的口子,得着盛祥不打算放。
盛祥笑了两声:“因为你哥我天生优秀,不用操心生活哈。我告诉你,我和江就他们设计的游戏已经准备内测了,要是顺利,明年我就是翻身当大爷的时候。”
盛祥笑得似要咳血般用力,孟灯不动声色远离了些,担心别人人为她也精神有问题。
“那大爷,带我去吃什么好的啊,澳洲大龙虾还是啥?”
“我也没说我现在就有钱啊,去吃日料吧,江就请客。”
“他?”
孟灯难得质疑,但在了解江就的财力后再度选择沉默。那人还是随意穿搭,全身黑,却一头挑染红发,左耳带着两耳环。
“哟孟灯小同学,好久不见啊。”开口依旧没正形,眼神却平静了很多,不是颓废的那种,有了几分积极向上。
“江就哥,好久不见。”孟灯一身白,一双眼睛尤其漆黑透亮,她挤出一抹淡笑打招呼。
江就一时错愕,微皱了眉。很快舒展开,他笑意浅浅,“漂亮了。”
孟灯不置可否,没想回答一些客套话。
她们吃了日料,甚至喝了些酒,天将黑时走着打算消消食。结果走到夜市街,又进了烧烤店。
刚才好奇地已经喝了些日本烧酒,孟灯还没觉得有什么。一进烧烤店热起来,脑子和脸也跟着热了起来。
“哇盛祥你这个当哥的,孟灯都醉了你不赶紧带回家。”江就瞧见她那样子,饶是醉了些也被吓清醒了,“人今年才十八,怎么跟着你我乱喝?”
孟灯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冷静开口:“我没醉,只是喝酒上脸,待会儿就好。”
似是想起什么,孟灯问:“江就,你以前喝酒喝醉的时候,会忘记伤心事吗?”
孟灯无意说他与宋茗雪的事,只是她心头有些难受,太难受了。刚才的酒好像打开她身体的每一处毛孔,让她感觉有些畅快。
江就默了片刻,眼下阴影太重,看不清神色,厉声叮嘱:“你别乱喝。”
他们看孟灯,明摆是有伤心事。
“有时候跟哥哥们说?”江就这话说得暧昧,孟灯如是想。
但悲伤就是抑制不住,她自诩自己是个思想成熟的人了,怎么身体还没有太多经历,道理到了自己身上就行不通呢。
一时,她有些哭腔,脑子里想着李枝梅和陈犹,还有余念、孟真。从小到大什么委屈都在脑海里走了一遍,她遏制不住地啜泣,覆在盛祥身边哭。
“哥......我没想到,失去一个爱的人,这么难受。”孟灯说话很清晰,落在盛祥和江就耳朵里,他们面面相觑,同时心里无比复杂。
盛祥像拍一个小孩儿一样拍拍孟灯的背,柔声道:“好姑娘,你知道了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不是吗?”
江就也说:“这世上有无数的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有时候相伴一程,已是有幸。不是吗?”
他们没一个人纠正孟灯说的是“爱”字,不是喜欢。
眼泪朦胧了孟灯的脸,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眼眶中争相滑落,长睫粘连。她看江就,鼻子吸得通红,忍住没流鼻涕。
她还是哭,不仅是在哭陈犹。心里堆了太多事,像是洪水泛滥,只需要大坝当中一块砖头松动即可。
“是我,是我放他走的。”孟灯胸腔剧烈地起伏,她记得,与江就初见时他说的话。
——我心里只有一点念头,我想放她走。
江就沉默了,选择喝杯口酒。
那晚孟灯失了冷静,只记得自己又喝了些酒,被盛祥背着离开。她想这是她十八年来最狼狈的一天。
在店门口,她听见街上的卖唱。
女声娓娓道来,如附耳低咛:
“爱是我唯一的秘密
让人心碎却又着迷
无论是用什么言语
只会只会思念你......”
孟灯回头看人群中的女生,恰巧看见一个身影,在里面放了些钱。
回头,刚好与她对视。眼神似沾在她身边。
然而孟灯没戴眼镜,又被盛祥晃得脑袋晕,看得实在模糊。
关于那人是谁,认不认识,她也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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