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账本

叶约礼缓缓道出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嬉戏怒骂只一瞬湮灭,心中只留天妒英才的遗憾。

“......故人已逝。”

霍煊:“他真的死了?”

他把箭矢给叶约礼,刻在箭尾上的小字这时才露出全貌。

追忆故人的遗憾砰然消失,叶约礼不可置信地睁圆眼睛,盯着小字哑声道:“这,这不可能……他不可能还活着!”

当年处理好霍府后事叶约礼就去了季不往的头七,眉弓凸起眼球凹陷,唇瓣乌青面颊销售,一层薄皮粘在骨架上,显然是生前苦受病痛折磨。

可眼前的箭尾却将他生拉硬拽到现实里,上面的“季”字被他翻来覆去看了多次,急促的呼吸陡然掐灭,叶约礼缓而平地握住箭矢,再张开只剩下满手涅粉。

“呵……也对,假死也不是没可能。”

这些年机巧堂没几个营生,机关师就靠着皇粮过活,机巧堂刚成立是何等辉煌,银子如流水进账,由奢入俭难,落魄了的机关师难免会私下接活。

他只是没想到季不往会以假死脱身,在江南改头换貌帮李尔曹做事……难怪相识几年就没了往来。

叶约礼捡起剩下的箭矢折断镞头,支起身子迈向甬道深处,浑然没受到好友假死入敌的影响。途径霍煊时手腕被拉住,一个向下的力道使他踉跄了一下,缓过神时一双眼睛闯入视线。

霍煊鼻梁薄而挺,眉骨似刀削斧凿般利落,眼眶却带着点还未化开的肉感,眉梢缀着一颗浅色小痣,悬在桀骜深邃跟少年意气之间,只一眼便终生难忘。

那双眼目光发紧盯着自己,眉骨处的小痣裹着万千情绪,统统化作简短的一句。

“你还有我。”

没来由的,叶约礼短促的笑了笑,眉眼弯起,像哄小孩似的相信他能做到力所不及的那种笑。

他反手握住霍煊手腕,在他虎口处不着痕迹地捏了捏,随后重新支起身子,依旧是那副闲淡自如的模样,嘴下却没脸没皮地笑道:“等你及冠再说吧,霍小将军。”

霍煊眉头微皱,小痣强烈的彰显心烦意乱,不可闻的啐了一声。

两人并肩无言地走着,方才的气氛还残留在两人之间。叶约礼不擅剖心袒露,只能跟霍煊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聚在一起当哑巴。

走了一会儿,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坍塌的洞穴,哑巴一号拔刀挑开石块,插刀入壁破开洞口先一步钻进去,哑巴二号随后跟上。

里面是个房间,用柱子砖瓦铺造好的,成堆成堆的书籍账本摞在上面。房间里没有甬道的夜明珠,墙上开了几扇窗,阳光洒进来照亮屋子,往里才有几盏蜡烛,房间亮堂堂的,显然不在地下。

叶约礼走到窗边往外看去,只见树林,窗边的墙凹凸不平,手指轻碾还能带下来些泥土碎石。

“徐安廉是在山体里修了间屋。”霍煊拿了本账目翻看,只看了两页就撂挑子不干,把账本甩在一边,“这人贪得还不少。”

叶约礼随手拿起一本一目十行的览过,一本账目算下来够他当官五年的俸禄了。

霍煊胳膊撑着桌子,脸凑到账本前说道:“跟叶府比,你俩谁更有钱?”

叶约礼递了个废话的眼神。

霍煊两手一摊,乖巧坐了回去。

他最后还是耐不住闲,余光瞧见一个不同于其他账本的红色羊皮账本夹在中间,抬手把它抽了出来。

本是个悠闲自在的神情,随着账本的翻动下颚紧咬,面色愈发铁青,叶约礼发现时阴的都快凝成水,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

账本砰的一声甩在桌上,内页跟其余账本没多大差别,只是页尾印了一个小红章,一条蛇尾圈着狼头,俨然是北凉旗帜的样貌。叶约礼拿起账本翻看着,每一页都印着同样的红章。

看完后他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收好账本自行起身,捏了盏蜡烛到深处书架,回来时抱着好几本一样的红色羊皮账本。

他把账本分了两摞,最顶上的账本都被摊开。

“一个北凉,一个西蜀,通敌叛国割据势力,李尔曹他们胆子大得很啊。”

霍煊扯过北凉的账本,目眦欲裂瞪着那方印章:“我霍家镇守边境百年,亲人祖辈都死在沙场上,他们竟敢……”

铁锈血腥戳破喉管,瞬间喷涌而出,霍煊一口怒气梗在心中,摧枯拉朽的侵蚀五脏六腑。

他原以为只是魏升禁不住诱惑背叛霍府,把霍家列兵阵图给了北凉,没想到竟是以边关将士血肉高枕无忧的权贵先一步投敌。

——只为了那该死的狗屁权力。

他早该想到的,三年前魏升含糊其辞的眼神,沙场上敌人势在必得的目光。

他早该想到的。

攥紧账本的手陡然加力,生生扯成碎片。

下一刻一只手按住他肩膀,掌心施力,那股凌冽的药香瞬间盘踞在四周,带着回甘的清苦刺激着霍煊。

叶约礼站在他身后,神色如常,寂静自两人脚下生根抽枝,填满罅隙。

......

古钺抱剑隐在阴影里,看着府衙里的人三三两两提着个灯笼换班,看着好几个灯笼不断交替,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正准备熄灭相生就看到叶约礼两人走了过来。

叶约礼歉声道:“让古叔久等了。”

古钺不语,侧身让了个空位出来,示意两人进来。

叶约礼:“这不方便说话,我们先回客栈再聊。”

古钺点头,斜眼看了霍煊一眼,脚尖一点,瞬间不见踪迹。

霍煊:“......”

“他是不是想掐架?”

叶约礼不经笑出声来,他边揩去笑出来的眼泪边不走心的安慰道:“古叔就这样,你功夫不好的话他还不一定搭理你,别在意。”

霍煊乘机又道:“你觉得我功夫好吗?”

“好,”叶约礼贯彻着村口大娘口口相传的秘籍,秉持着无论遇到什么事首先夸一顿的良好美德,大言不惭道:“简直是大楚未来第一高手。”

“嘁。”

再过几年就是了。

说不定古钺飞到一半内力不够跌了下来,他霍煊明天就是大楚第一。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离开府衙,走到一半时叶约礼看到个糕点铺子,先一步走去。

霍煊在他身后慢慢踱步跟着,没一会儿被人叫住,转身一瞧,是那个汤圆老板。

那汤圆老板见霍煊停了下来,当即掏出怀里的银两放在他手上,粘着面粉的圆脸褶子都笑道:“这是昨晚该找的钱,公子忘拿了。”

霍煊怔怔地看着碎银,被剪子绞了个小口,沾着面粉规规矩矩地躺在手心,手指下意识地拳握收拢。

汤圆老板的声音又响起,乐乐呵呵的:“找你们很久啦,还以为公子已经离开康县了。”

霍煊下意识问道:“你找了我们一整天?”

汤圆老板笑眯眯地揣手点头。

好一会儿,霍煊安静开口道:“那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等啊,两位公子应该是来康县游山玩水的吧,离开康县之后说不准哪一天就想再来看看,这儿虽小,但风景是好看的。”

“要是真等不到就把银子搁在善堂门口,权当替公子做了件善事。”

“......”

善事?

霍煊垂眸盯着腰侧的定风波。

快要过年了,康县大街小巷都挂着红灯笼,把黑夜照的亮堂堂的,定风波的刀鞘也闪着暖光,莫名的,刀身却倍感寂寥。霍煊手挂在定风波下面的孔带上,两指微伸,扑了个空。

霍煊从小就用双刀,一个是定风波,另一个叫无定骨,跟霍流云的踏九霄同出一处。

兄妹俩自小就拿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兵器在演武场练功,转眼间身量就抽了条,上战场白刃进红刃出,最后一次用双刀还是三年前,一个不察被魏升用暗器折断无定骨。

他手里沾过不少血,有敌人的也有同胞的,说不上是个坏人,也谈不上好人。善事也没做几件,想起来时对面早已人头落地。他母亲信佛,每次兄妹俩上战场时就会到城外的寺庙烧香祈福,等到两人披血而归,又请佛祖消去他们身上罪孽,每几个月就会以兄妹二人的名义施粥布善。

......只可惜真正行善的人早已故去,身披罪孽的人仍旧残喘苟活。

霍煊紧握手中碎银,朝汤圆老板笑了笑,有点勉强,又有点走心。

“多谢。”

汤圆老板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转身离开。

他同时放好碎银,转身看向糕点铺子,烟雾缭绕间一抹青色浮于眼前,再往上看去只见叶约礼眉眼一弯,对着卖糕点的老板娘说着什么。没一会儿老板娘就喜笑颜开,忙拆开包好的油纸,又往里放了几块糕点,鼓鼓囊囊的,递给叶约礼。

叶约礼回来时又拿了串糖葫芦,一手领着糕点一手冲着霍煊摇手,月色跟暖光交织辉映,朝着霍煊笑。

......

“梁姐姐也会爬屋顶吗?”

霍流云拎着坛酒跟郑书来一个跃身翻上屋顶,两人正准备掀开盖子饮尽时就看见墙边走来架梯子,再抬眼时梁长信就冒了个头出来。

她伸手拉了梁长信一把,对着明显不像梁长信会做出来的举动十分困惑。

梁长信莞尔:“小时候经常跟姐姐一起爬树,但被发现了会挨打。”

霍流云给她到了碗酒:“现在长大了,梁姐姐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

梁长信只笑了笑,不再说话。

三人无言坐在屋顶上,过了一会儿,郑书来开口:“喝酒无菜,属实没味。”

“去,小妹,给你老大端碟小菜来。”

“找抽啊你,”霍流云给了他一肘子,愤愤起身又踢了他一脚,“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老大老大,”郑书来没骨气的抱头做小,“还请老大帮小弟拿碟下酒菜,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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