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寨的叱列邸,一所干净的大宅,制式像中原府邸,但相对来说比较乱。在被请入宅中会客厅上座后,我们四人面面相觑,看着眼前个席上端出的牛羊肉和干果,等待着那个神秘的,被挡在树后,至今没见到人的叱列大人。
“这里吃的,可比老营还好啊。”
我感叹道。卓娜提亚面色有些怪,小苍兰一脸强忍的看着果干又看向我,红香虽然正座,但眼光也时不时,自觉不自觉的瞥向桌子。如果是我自己的地方,多少也不需要让这两个没见过这些果干坚果的孩子忍着,但眼下是别人屋檐下,也轮不到我做主。
“嗯……”
卓娜提亚的脸偏向我这里,那两个孩子也就看不到她有些吓人的眼神。自己的帝国里居然出现了自己从未听说过的城寨和氏族,日子过的比自己老营还富裕,待客的东西比王庭平日里吃的都好,作为女王而言她肯定是,气炸了不至于,但是不爽是肯定的了。
我伸手敲了敲席下底板,碰碰闷响,十分悦耳。
“是新宅子啊。”
没建起来太久的样子,估计叱列家出现在这里也就一两年间的事。
此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进屋里来行了礼,说:“怠慢了,我主踢完蹴鞠不久,正在沐浴更衣,鄙宅粗茶淡饭,请诸位先慢用。”
“粗茶淡饭?这是什么啊?看着像莲华城的人吃的东西,你们是莲华城来的吗?”我开口问道,装作什么都不懂好套话。
“芙朵拉小姐,此乃西域瓜果,是甘州商贾之物,但用无妨。”
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虽然问出了甘州。甘州哪里会做什么西域瓜果,这都是西北商贾从西域进的货物,原本莲华城尚在时,草原上多少见得到这些东西,自从被绒花军焚毁后就有一阵没见了。原来那些商人开了新的商路,不走莲华城而是从中原直接北上到这里了?
“甘州是哪里?和莲华城什么关系?”
“是为近邻。”
他只是那样说道,看样子也问不出太多了。不知为何,这老头子让我想起了当初单宁府的老管家,李家族灭后他也是这样维持着李家最后一丝存在。
“那这粟米……也是甘州来的?”
“粟米是小寨自产。”
卓娜提亚手下本来也有不少白山和辽西的农民,三年乱战都逃得差不多了,各地的农田也都荒废,整个布谷德没得粮食。
“甚好,开了眼了。”
“哪里哪里,小姐抬举。”
是你的寨子开了眼了,真想这么说。
此时管家注意到屋外动静,又跪到一边行礼,几个丫鬟仆人进屋站成一排,又有持刀兵士来到门口,动静越来越大,应当是叱列大人到了。
“叱列大人。”
屋里众人行礼,我向三人使眼色,让打算起立的三人不要动。
“你们礼节还真多啊,我在谦谦河老营时候底下人这么讲究就好了。”我又继续装作耿直到有些粗俗的北海大小姐。
这么说可以暗示我的地位是领主这一级别,估计可以诈出更好的消息,再来就是……不想看卓娜提亚为其他人起立或者行礼。
应该是很有效,管家只是向我点点头,没有叫我们用什么表示来迎接这个主人,就这么默许了我们四个作为哪怕一般客人都很失礼的行为。
只见屋外一个应该只有**岁的小孩,穿着对小孩有些臃肿的大襟宽袖的红色小蟒袍,一步一步跑到宅里,看起来就像个套上衣套的小人偶。他走着跳着,又见自己比下人走的快了,就停了两步,又走上前来。
不是中原孩子或是贵胄的发鬃,只是将长发绑在脑后,前额留了一些短帘,脸上是与小孩不相符的平稳笑容,虽然穿着宽袖小蟒袍但也一会儿背着手一会儿垂着手。怎么看都不是中原人,但应该也不是布谷德人,面向来说更不是西域人。**岁的小孩留了长发,雌雄莫辨,但穿着而言就是个男孩子。
“哦……?你就是这里的城主?”既然叱列大人是个小孩子很让真正的我意外,那么这个作为北海的芙朵拉小姐的我也应该很意外,所以必须表现出来,否则会惹人怀疑。
“见过芙朵拉姐姐。”他只是小小的鞠了个躬,是平等的松散的礼仪。这是好事,说民他是认同了我这个虚假的身份的虚假地位。
“想不到布谷德的南垂竟然有小少爷治理的城寨,真是大开眼界。”
“哪里哪里,这里差得很。四位姐姐远道而来,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
不知为什么,自从之前的纷乱后,我越发喜欢小孩子。但眼前的这个体面,平静,稚嫩的孩子,却又是一方陌生势力的领主,又是和绒花军有关系,心里总觉得非常怪。
“我是这桃华寨之主叱列清,在此见过芙朵拉姐姐。”他又正式行了个礼,这下我也就起身回了一礼,又是使眼色没让三人动。
管家有些疑惑的看向我,我就说:“怎么?丫鬟也要行礼?我们那里丫鬟没资格掺和主人的礼。”
管家没起疑心。
叱列清坐到主位,虽然面前也摆了一席盛宴,但他不吃,只是喝了口凉水。小孩子一般不爱吃东西,确实如此。
“姐姐刚刚说谦谦河,谦谦河在哪里呀?”他相比吃的,更在意我随口说的东西。
我转头看了看开始嘎吱嘎吱一个个品尝干果的小苍兰,意识到自己戏也得做足,也就吃了几块。又甜又脆,我也不知道是啥,真好吃,但必须皱皱眉头装作不爱吃甜的。真是造孽。相比之下卓娜提亚似乎是真不爱吃甜的。
“谦谦河啊,我们的营盘就在河东岸,离这里很远,离北海都挺远。”
“比金山更远吗?”
“更远,那里都没有春天,我从小现在是第一次脱下皮衣呢。”
“诶诶,好厉害。”他的眼睛发光了,“那么远的地方,已经到天边了吧。”
“还没有哦,谦谦河更北的地方,晚上会有通天火幕,横亘夜空,七彩斑斓的,叫人过目不忘。”
“呜哇。”
“再往北,太阳都不会下山了,只会在天上打转”
“诶诶诶?”
“再往北,就是一片大海,碎冰如岛,四季冰冻,见不到尽头,木舟进去行的慢了,都会被冻在水上。”
“那是世界的尽头了吧?”
“再往北就只有部族的老者曾经到过了,据说连大海都彻底冻结,是无人无神无万物的寒冰天地,能把火把冻住的狂风一年间不见停息,据说那就是世界的尽头。”
越说越夸张,我一个都没见过,也只是当初在老营听林木中部落来的人和我说的话,我原封不动说出来而已。
“谦谦河那里我们吃鹿,鹿有三丈高,宰了吃不完,不似你们草原的牛羊这样小。”
“噢噢噢噢”
“鱼也都是几丈长,能顶破冰面,不带鱼叉都不能去河边,会被鱼吃掉。”
越说越离谱,但叱列清完全没有怀疑,老管家在一旁又是咳嗽又是使眼色,但是对远方的好奇和离谱故事完全吸引了这孩子,让他越来越像个孩子本来的样子,之前那些成熟稳重的样子都越来越少。
卓娜提亚看我的眼神已经是无话可说,她估计是猜不到我在这里逗小孩到底有什么意义。
逗小孩本身没什么意义,只是让孩子高兴一下而已。一个玩蹴鞠的孩子要在我们面前穿个新的不得了的小蟒袍装大人,对他而言应该很难受。
更重要的,稍微逗一逗试一试这就知道了,这孩子不是一个能治理城寨的什么天生奇才,他是个普通的孩子。
“那么,叱列领主,我有个问题也想问问您呢。”
我说道。
“姐姐尽管问。”
他很高兴,只是说了一些话就已经变得很亲密。像这样拿小孩子做事,面对他完全没有防备的笑脸,心中还是有罪恶感。
“令尊令堂,不出来吗?”
“啊,母亲在——”
他伸手想指哪里,但马上收起来了,有些急促地看向管家。叱列清是个老实,温和而且聪明的乖孩子,他知道自己得意忘形做错了事,但看向管家这样诚实的行为更做实了他的泄露。
“是嘛?”
我笑到,站起身来,朝着无人的厅堂中央鞠了一躬。
“那就请上座吧。能治理好这地方,实属非常人能及,又防我们几个女子做什么呢?”
厅堂上没人敢说话,叱列清有些低落的低下头,管家沉默不语,仆人们也是,而门口的兵士将手放在了刀把上,卓娜提亚注意到那一点,肉眼可见的也咬紧了牙关。
“芙朵拉小姐,只身远行,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良久,才听到有妇人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原来那里一直坐着一人。只听轻轻衣裳声,脚步移动,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自屏风后走出。她一出来,主位上的叱列清就更是羞愧害怕的模样。
那妇人身穿青色辽东华袍,后盘发,前鬓小垂辫,红耳坠,红唇彩,一幅大家夫人的模样。
我心中一紧,余光看向卓娜提亚,又确认那妇人的反应,才确定虽然是个贵人,但她应当没见过卓娜提亚。
“夫人,鹿角氏族的芙朵拉,有礼了。”
“芙朵拉小姐,辽东寒江氏,可唤我叱列夫人。”
“那么……”
“我夫君是辽东签军明古台军镇的叱列洪将军,自三年前起随丰绒花将军入草原,负责绒花军后勤,夫君两年前被吕军所杀,剩我母子二人。”
她直说道。
“芙朵拉小姐,都懂的吧?越懂才会越装作不懂,真是装糊涂的坏手呢。”
“呀呀呀,被夫人识破了。”
我说道,但也没有,这位叱列夫人看样子并没有怀疑芙朵拉小姐这个身份,她时不时偷偷注意卓娜提亚,但不像是认识,应该只是看出她的气质并非丫鬟。
“实不相瞒,我是远远看到城墙上有绒花军大旗,才好奇前来贸然打扰。毕竟丰绒花将军的轶事早已经远传北海。”
“丰绒花将军于我们有恩,但她阴晴不定,残忍独断,小姐大可直说,是不是要来探我城寨虚实?”
她又直说道,完全不给我说客套话的机会。
“据我所知,漠南有很多大氏族在镇守,既然他们不管,我一个北海人管这个干什么?还是说,你这绒花军和莲华城的绒花军,不是同一支?反正你们草原的事,我们北海人不懂啦。”
“哦?大氏族不管?”
她像是暗自松了口气,我看的出来她很多的话都在一刻被放下了。可恶,本来可以套话,现在又有什么误会让她觉得安全了?
“看样子,贵寨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啊?夫人如果信得过我芙朵拉,大可说与我听。旁观者清,可能我还帮得上夫人的忙。”
“哈哈哈哈哈。”她苦笑起来,疲惫的气质慢慢展现,几根凌乱的发丝落在白皙的额头上,更让我有些奇怪。
“芙朵拉小姐,实不相瞒,你探路的丫鬟被我看到,我就知道是局外人来了。在城墙上看你衣着举止不凡,定是贵人,早早就想有事相托,又怕你不肯。结果等了半天,我等的就是这句话,竟让你先说了!小姐请入座!我们慢说!慢说!”
她非常高兴道,一旁的小叱列清看母亲高兴了才一扫阴郁。
“哈?”
我们四人都是一脸困惑了,反而有事求我们?明明连我们的底细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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