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湿热,许多蜀地的人一生中也没见过几次落雪。唐楦是幸运的,他见过三次,而且每次都是纷纷扬扬的大雪——虽然,没有一次是在他的家乡。
“把我的骨灰扬了吧,随便撒在哪都行。” 树下,唐门弟子坐得端正,哪怕正走向生命的尽头,仅倚靠药物维持着假象,他也不允许自己将脆弱展现在人前。
“还有什么要求?” 身边的同门现在两尺之外,语声中无悲无喜。
“没了,劳你再稍等片刻了。” 他双目闭合,嘴角却挂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过往,整个人都是从未有过柔和。
——不,曾经,在那个已经无人知晓的曾经,唐楦亲手毁掉了的过去,那是他唯有梦中才能得见的安宁。
“东门有人去了吗?”
“五师兄带人去了,可……”
“可他们很可能回不来?” 唐楦转过身,冰冷的面具看向那还十分天真心软的同门,“我知道,所以我同时还派了人去北门。”
“我就是送他们去死了。” 他慢慢坐下,如是说道。
那小唐门立刻一言不发奔出了帐篷 。
唐楦动了一下,没有起身。
奈何……帐外旌旆猎猎有声 ,小师弟跑出去的时候忘了给他关门,这会儿帘门被风吹起,雪花和着刺骨的寒风涌进帐来。唐楦苦笑一声,说是少动,可要么冻死要么动,他还能怎么选呢。
“去和你们将军说,东门刚去了人,让你们的人撤回来吧,三天了,多少歇一会。” 说话,关门,进屋,一气呵成,踉跄着回到榻边,唐楦熟练的翻出一块黑布紧紧捂住嘴,细微的咳嗽声里,血腥味来不及散发就被长久积累着的熏香气味掩埋。
“活的好好的,干嘛想不开跑来投军,还带了一群傻孩子一起。” 军爷进来时,脸上还带着血,倒是不影响他好看,“在唐门舒舒服服当个小少爷不好吗?”
“你宠着我啊?” 唐楦随手把笔丢过去,喘着粗气还不忘着打趣他。
军爷也不生气,左右也是从小的交情,打闹惯了,随口就说:“行啊,你要是还能活到那会,我宠着你!”
唐楦又喝了口水:“你可知道,上一个说这话的人,如今已经十周年了。”
——生命中第一场雪,埋葬了他最后的亲人。被他亲手杀死的,他的兄长。
“可别宠着我,容易要命啊。”他说着,慢慢起身,重新坐回到桌边,又恢复成了那位深不可测的军师。
“啧!随你好了。” 军爷丢下一卷战报,转身出了门。
“两门都守住了,你家那群大小孩子差不多都回来了!”
“嗯,多谢。” 仅余一人的帐篷中,唐楦道了声谢。
“时间快到了。”唐楦睁眼,将手伸给等在一旁的同门,“麻烦拉我一把。”
唐门依言拉他起来,还帮他掸净了尘土枯叶。
“多谢。” 唐楦没有勉强自己,他剩的那点体力,还是留着走到柴火垛边上才好。今日这天阴沉沉的,怕是又要下一场雪了。
正想着,蓦的,雪落了。
两个唐门弟子都已经摘下了面具,一个跌倒在枯黄的枝叶中间,一个手中举着火把,现在远处遥望此方。
倏忽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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