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星斋内，产房中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明福站在门口打着帘子：“快快快，让秦三儿多烧点热水，里头这才开始，等生下来还不知要用掉多少热水。”
“自从主儿临盆之期将近，秦三儿每日都烧了好多水备着。你放心，倒是三阿哥那边还是得人去看着。”星灿跑了过来。
明福思索着：“大阿哥去了，让三阿哥去寝殿守着也无可厚非。万嫫嫫跟着去的，她一直照顾三阿哥也很有主意，肯定不会出事。”
星灿沉默片刻，又道：“我觉着你还是去寝殿守着三阿哥。主儿这次发作突然也没好好安排三阿哥的事儿，免得被人钻了空子。”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
一想起大阿哥的惨状，明福经不住抖了抖身子，他立刻道：“你让主儿放心，我这就带上几个人去伺候三阿哥。”
“星灿，明福。”富察氏和乌雅氏结伴走了进来。
富察氏拦住明福：“你做什么去？”
“富察主儿，三阿哥在寝殿，身边只跟了万嫫嫫一个人。奴才怕那边使唤的人不够，想去寝殿守着三阿哥。”
明福这话一出，富察氏立刻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
当机立断，她看着星灿和明福：“我和明福一起去寝殿，我也算看着三阿哥长大的，姐姐也能放心。”
明福和星灿对视一眼，忙行礼谢过富察氏。
等富察氏和明福走后，乌雅氏跟着星灿往里头走：“可有让人去通知王爷了？热水备够了吗？稳婆和大夫可都来了？”
“大阿哥早殇，王爷一大早就进宫去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奴婢已经通知前院的苏培盛，苏培盛也往宫中去递话了。稳婆是一个月前就备下的，王大夫已经来了。”
乌雅氏定了定心：“那就好。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且进去帮忙吧。”
星灿知道里头才是最重要的，外面有乌雅氏在也出不了乱子，她转身进了产房。
盈梓这是第二胎，产期临近，她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如生弘昀时的生涩。
她咬着唇忍着身子里的阵痛，现在还没开，得省着点力气，免得待会儿要用力时却乏力。
星灿端了参汤进去。
“弘昀……”盈梓两颊全是汗水，“让人好好照顾弘昀，别吓着他。”
星灿忙道：“主儿放心，富察主儿去寝殿陪着三阿哥了。”
闻言，盈梓浑身的劲松了松，将全部注意力放到肚子上。
寝殿。
弘昀待在弘晖的灵堂，弘晖原先住在寝殿的东配殿，现在挂满了丧布。
“三阿哥。”富察氏走到他身边，见他昏昏欲睡打着盹，心疼道：“可是熬夜累着了？姨娘帮你盯着，你靠着姨娘睡一会儿，好不好？”
弘昀坚决的摇头：“姨娘，您不用担心我。额娘怎么样了？他们说额娘要生小弟弟了，可我不能陪在额娘身边。”
“你额娘是生第二个孩子了，你放心，肯定不会有事。等你回敛星斋的时候就可以见到小弟弟了。反倒是你，你额娘更担心你在这儿会怎么样。若是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跟姨娘说，姨娘帮你想办法。”
弘昀乖巧点头，扯着富察氏的袖子小声道：“姨娘，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大哥哥了？”
富察氏叹气：“大阿哥永远都是你的哥哥，如今虽见不到，但只要你记着大阿哥，那就还能见到的。”
“真的吗？”弘昀抬起头，眼神希冀。
富察氏没再说话，陪着弘昀在灵堂这边待了会儿。
正堂，福晋已经不眠不休坐了好几天，整个人都没精神，好似灵魂出窍。
一众伺候的人很是担心，就怕大阿哥这事儿了了，福晋又倒下了。
小厨房一直备着吃食，希望福晋能偶尔吃上几口，人要这么熬着，可怎么受得了？
“弘昀还在东配殿？”福晋看着吉书端上来的白粥，推开道。
吉书担忧道：“是。”
“几天了？”
吉书压低了声音：“第三天了。主子，您不能不吃东西啊。您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大阿哥的事情还没结束，您可千万得保重。大阿哥平日最心疼您，您要是倒下了，大阿哥会走的不安心的。”
福晋恍若未闻：“都第三天了。瓜尔佳氏那边发动了，弘昀是她长子，总不能这个时候还不回去。”
“那是三阿哥该做的，您别太放在心里。”吉书咬牙。
大阿哥没了，府中没了嫡子，还不是庶子的天下？
瓜尔佳氏什么时候生不好，偏偏选在大阿哥丧期内发动，这简直是在福晋心头上插刀子！
“他才六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能这么熬着？再者，是我不忍心弘晖孤苦伶仃的走了，才求了爷破例将弘晖的灵堂布置在府内。按照常理，父母都在，弘晖是早夭，是不能在寝殿设置灵堂的。你去东配殿说一声吧，让弘昀回敛星斋去，之后就别来了。”
“主子？”吉书不解，心中不满，“您还想着敛星斋和三阿哥，您现在得想想您自己。”
“别说了，去传话。”福晋不愿多说。
见她态度坚决，吉书只能放下东西去了东配殿。
瞧见富察氏还特意来陪着的时候，她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富察主儿别陪着了，快带三阿哥回去吧，寝殿已经容不下三阿哥这尊大佛了。”
富察氏眯了眯眼，往正堂的方向看了下：“是福晋的意思？”
“若不是福晋的意思，奴婢怎敢私自做决定？”吉书面无表情。
弘昀抓着富察氏的手，“我想去给嫡额娘请安，然后再回去。”
“不用了……”吉书立刻反驳。
“吉书！”富察氏蹙眉，“三阿哥这是礼数，你不是福晋，没法替福晋做决定。哪怕不需要三阿哥请安，也请你先去禀报福晋，你没有这个资格越过福晋做什么决定，莫失了规矩。”
吉书脸色铁青却又无法反驳，她随意欠了欠身离开东配殿。
“我不喜欢吉书。”弘昀低声说。
富察氏牵着她的手站在院子里等，“没事，不喜欢就不喜欢，也没必要憋在心里。三阿哥，你是王爷的儿子，并没有哪里低人一等。吉书只是个奴才，她若是对你不敬，你大可以将实话告诉王爷或者你额娘，自然会有人教她规矩。”
“谢谢姨娘。”
余光瞥到吉书从正堂走了出来，富察氏绷紧了唇角，眼神冰冷的落在她身上。
吉书抿唇：“主子让三阿哥和富察主儿进去。”
富察氏懒得搭理她，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你又闹什么？！”吉祥拽住吉书，见她还敢瞪着富察氏的背影便重重打了她的肩膀一下：“你忘了主子说的话了？你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和你虽是主子从娘家带来的，但进了这王府也只是个奴婢。你瞧瞧你刚才的态度，我瞧你是猪油蒙了心，都敢给三阿哥脸色瞧了！”
“我就是不甘心。大阿哥怎么突然就没了？好端端的去那荷塘做什么？大阿哥年纪虽小但是个谨慎的，若不是他相信的人怎么可能会随意跟着去？那这府上，除了寝殿的人，还有谁与大阿哥关系好？不就是敛星斋的三阿哥？现在大阿哥没了，敛星斋就可以挺起腰杆子做人了，三阿哥如今的地位可是水涨船高。”
“即便大阿哥在，盈主儿何时没提起腰杆子做人？”吉祥低声怒道：“刘一宝早就去查过了。那日，三阿哥早早就回了敛星斋，当时大阿哥还在前院跟着先生读书。盈主儿更别说了，过了八个月后，盈主儿就很少出敛星斋的大门，那几日也一直都在院子里，从没出过门。你有的疑虑我也有，但你不能在这当口还胡说八道。这些话要是被王爷听到，你还想不想有命了？”
吉书深深喘着气，显然那股子怒意还没平息。
吉祥只瞧了她几眼，端着刚烧好的茶水进了正堂，没再管吉书。
弘昀给福晋请完安后离开了寝殿，几乎是跑着回的敛星斋。
“哎哟，三阿哥回来了。”乌雅氏忙放下茶杯。
“姨娘，我额娘呢？小弟弟生了吗？”弘昀探着小脑袋左看右看。
乌雅氏哄着他坐好：“还没，不过看这时辰也快了。你怎么知道是小弟弟，而不是小妹妹？”
“王大夫说的呀，说很大可能是个小弟弟！额娘听说后还失落了好久，看来额娘和我一样，也想要个小妹妹。”弘昀在凳子上扭着，瞧他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屁股下有针在扎着呢。
“阿玛！”弘昀眼尖，看见四爷出现在院子门口，他跳下凳子，一咕噜的跑了过去：“阿玛，额娘在生小弟弟。”
四爷拍了拍弘昀的脑袋，牵着他的手走进烧了地龙的正堂。
富察氏和乌雅氏行礼：“妾身给王爷请安。”
“你们有心了。”四爷点点头，神色紧绷：“明福，产房怎么样了？”
明福缀着双手走进来，低头回禀：“回王爷的话，一切安好。稳婆在里头，大夫们候在外头。王大夫说主儿这一胎养的极好，临盆时不会受太多的罪。”
话音刚落，隔壁产房传出一声嘹亮的哭声。
这可把弘昀给震惊了，他看着四爷，求知若渴：“阿玛，我出生时也哭的这么大声吗？”
四爷总算缓和了脸色，从弘晖出事到现在，也就是敛星斋能让他心情放松些：“恩，你哭的还要大声。”
外头，星灿出了产房跑过来：“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侧福晋产下四阿哥。”
“是弟弟！”弘昀眼瞅着就要去看。
四爷一把把人抱起来往产房走去。
产房内，稳婆们帮着收拾了一通，因为是冰天雪地的日子，窗户是绝技不敢开的，只能焚香盖住屋子里的血腥味，等盈梓醒了回到房间后再开产房的门窗通风散味。
四爷抱着弘昀先去看过盈梓，见盈梓陷入沉睡便不做打扰。
“弟弟长得……不好看。”弘昀整张脸皱在一起，装作语重心长：“没事没事，就算不好看还有我这个哥哥，我以后多照顾照顾弟弟吧。”
四爷看了他一眼：“你出生时长得差不多。”
闻言，弘昀瞪大了眼睛：“阿玛！做人要诚实，不能说瞎话。”
四爷也不反驳，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
活生生把弘昀看心虚了。
他不死心的挣扎，想找回一点信心：“我真的……也长这样子？”
富察氏是见过的，她道：“是啊，三阿哥出生的时候也是红彤彤的。可过几日身上的颜色褪去，人长开了就好看了。四阿哥也这样，生下来时这么像，想必四阿哥长大了也和三阿哥很像。”
弘昀想着，既然他小时候也这么丑，但长大了能好看，那么弟弟也能变得好看。
既如此，他就不用担心弟弟的容貌了。
“还好还好，额娘很喜欢长得好看的，要是弟弟真的不好看，额娘醒来后肯定会伤心，我不能让额娘伤心。”弘昀趴在摇篮床边看裹在红襁褓里的四阿哥。
*
寝殿，福晋看着四爷走进来：“王爷来了，盈妹妹生了吗？”
四爷道：“生了，是个阿哥。”
福晋情绪低落，因着好几日没吃饭，整个人虚得很，“那得恭喜盈妹妹了，她是个有福气的，能连着生两个阿哥。那是府上的四阿哥，爷可想好取什么名字了？”
“弘历。”四爷道，“皇阿玛取得名字。”
看着福晋憔悴的容颜，四爷放缓了声音：“弘晖的事，爷也很伤心，也至今不愿接受。但你要顾着自个儿的身子，府中所有的孩子都得叫你一声嫡额娘。皇阿玛听说了弘晖的事，他道很是伤心，也觉着可惜。弘晖在时，皇阿玛也时常夸奖他聪慧。想来……总有些过慧易夭。弘晖的丧事都按照你的意思办，总归要让他风风光光的走。”
福晋起身谢礼：“是妾身无用，没照顾好弘晖。是妾身对不起王爷。”
“起来。爷瞧你这几日消瘦不少，你也得顾着自己，府中的事情还得你来处置。”四爷扶着福晋坐在椅子上。
福晋点头，擦着眼下的泪珠：“王爷放心，妾身是福晋，自然会将府中万事打点妥当的。盈妹妹诞下四阿哥是喜事，可因着弘晖的事不能大办，妾身毕竟身上带着白事，也不好去敛星斋恭贺盈妹妹。妾身让吉祥从库房寻了先前皇阿玛赏赐给弘晖的两组小金锁给四阿哥送去了。”
四爷陪着福晋说了会儿话，然后去东配殿看了弘晖，这才离开回了敛星斋。
福晋看着四爷离去的背影，她垂眸盯着自己瘦削惨白的手：“吉祥。”
吉祥掀开棉帐子进门，“主子。”
福晋眸色一寸一寸发冷：“昨儿你说瞧见李氏穿了件浅红色的内衬。弘晖的丧事还没办完，她堂而皇之穿这颜色……你和刘一宝去一趟李氏那儿，教教她规矩。”
“是，主子。”吉祥领命。
福晋敛眸，“我只要她活着，至于是怎么个活法，我不会管，王爷也不会管。”
吉祥顷刻间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主子放心，奴婢明白了。”
福晋压着唇角，视线透过窗户落在东配殿的白色中，满心满眼瞧见的全是白色，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弘晖。
她的儿子死了，唯一的指望没了，那旁人凭什么能过得好？
哪怕是废了这一辈子，她都要将凶手找出来，无论是直接的还是背地里推动的，一个都跑不了！
来啦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第 4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