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吵吵闹闹中,七夕之夜已过七日。
冷峻公子的家算是村子中的富户之一了:主院之外还有一圈外院。主院主要住着冷峻公子的父亲、大哥和冷峻公子以及他们的母亲;外院是父亲的其他兄弟以及他们的诱饵和孩子、二哥和二哥的母亲、父亲的女儿们也就是诱饵。有上百头羊、鸡还有几十头牛,诱饵们每天都会到镇子上卖自己做的酸奶,贴补家用。
“大哥,”冷峻公子拿着手上的狗尾巴草,沿着铁轨,向着大哥的方向大声的叫了声。大哥自从七夕之后,便每天都早出晚归,睡眠不过两到三个小时,天还是闷着黑,就匆匆忙忙的出了门。冷峻公子一开始以为,大哥是有其他的事,今日,他才知道大哥原来每天都坐在铁轨旁的石头堆上,一发呆就是从日出到日落。
大哥没有看冷峻公子,但是他把手上的石头轻轻的甩在了一边,然后站了起来,扭转了一下自己的脖颈,然后扭头看着冷峻公子,笑了笑说:“差不多了,你跟我去趟城镇。”说罢,便轻轻的拍了一下冷峻公子的背。
冷峻公子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感到了自己的内心不住的颤抖了一下。从自己懂事以来,大哥在他的心里就是一个不得随意触碰的“禁忌”:母亲对于大哥的尊敬、父亲对于大哥的信任、二哥对于大哥的躲闪、诱饵姐姐们对于大哥的依赖、叔伯们对于大哥毕恭毕敬的态度…大哥就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
“绝对不随意出击,”这是母亲对于冷峻公子的教诲,“侧嗅师的个人能力千差万别,侧嗅必要进入对方的空间,而且侧嗅师都是要要带上生死的觉悟去完成自己的使命,然而死亡意味着没有完成使命,辱没的就是身为侧嗅师的尊严和骄傲!绝对不随意侧嗅,除非你接受了任务,那就赌上一切去完成它!”
冷峻公子冷静的性格大多也有赖于母亲的言传身教,但是大哥的形象也是他努力和靠近的方向。
“侧嗅师本就活在另外一个规则的世界里,天堂有天堂的规矩、地狱有地狱的法则,我们都要遵循各自的天道而活,所以我们必定不能像过普通人一般的去过他们的人生。亲情、友情、爱情,这些情感,在咱们这般的传统侧嗅师家庭里,是根本不会存在的。所以,你不能随意去触碰你的父亲、你的大哥、你的二哥,除非,你有一击制胜的把握,否则万万不可随意去侧嗅他们的能力,这个家里只有的父亲才有这个权利,记住了吗?”母亲说这个话的时候,冷峻公子就知道,母亲视自己如生命,根本不是她所说的要丢弃掉“亲情、友情、爱情”的去活着。母亲的眼睛传达出的深情,是冷峻公子冰冷内心深处的小火种,是温暖他的那抹温暖。
只是,在大哥轻拍他的背之前的时光,冷峻公子一直对幼小的自己怀有的混乱感到迷茫:本就是冰冷的存在,为何已经开蒙的自己却倍感孤独和寒冷?大哥的手,如此的轻柔,将一种磁场传递进了冷峻公子的内心:“我和你一样,一样孤寂,渴望内心的温暖。”
这是第一次,冷峻公子和大哥一起,走了这么长的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氛围却格外的让人舒适,艳阳早就转移到了天空的斜侧,打在肌肤上的阳光也没有正午时分那么的炽热。
大哥就一言不发的走在镇子上的水泥路上,这一路,除了是少女们的狂欢,也成了冷峻公子的欢乐场:他的自我就好比在下跳棋,迅速的从粉色连衣裙女孩跳到白色高跟鞋女孩再跳到红唇女孩的空间里,根本无需回到自己的空间,就无缝连接所有女孩内心所想所念,连她们的过往信息都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获得。这个场景,想也觉得好笑:一个一脸冷峻帅气的高个子且披散着头发的男子,身边跟了一个脸都笑的变形的小男娃儿,男娃的手上还拿着一根狗尾巴草,他们身边不停的擦肩而过着或羞涩、或脸红、或紧张的女孩子们。
“现在,就有香梨了吗?”大哥站在菜市场门口的一个小摊子面前,略带好奇的问着卖香梨的大概四十多岁的农民大伯。
大伯的皮肤黝黑,他一笑满脸的褶子,但是双眼纯净且带着极强的生命力。“有啦有啦,你这是不常逛菜市场,我这个香梨都卖一个多月了,回头客多着呢。”说罢,他立马随手从面前的香梨中拿了两个,一个递给了大哥,一个递给了一旁的冷峻公子。“你们闻闻,又香又甜,吃起来更是水润多汁呢!”农民大伯说着这些香梨,仿佛是自己的孩子,充满了骄傲和快乐。
大哥和冷峻公子光是站在摊子面前,满鼻子都已经是很刺鼻的香味了,将这个长得饱满的梨子凑到了鼻头,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香味仿佛漫天的军箭袭来,略去了第一层如此不自然的香味,下面便是隐藏的残败生命的味道:这不是自然生长成熟的梨子,它失去了生命的快乐,这个气味,满是撕裂的忧伤和疼痛。
“很香,”大哥嘴角挤出了一抹笑容,冷峻公子想要将梨子递还给大伯,但是大伯听到了大哥的赞许,便摆了摆手,笑着说:“送给你们,尝尝鲜,不管你们买不买。”
“请帮我们包上30个,”大哥说罢,然后扭头看了看冷峻公子温柔的问:“可以拿的了吗,咱么俩一起?”
“可以,”冷峻公子立马回答,然后自豪的抬了抬下巴。
“嗯,”大哥露出了赞许的眼神,然后转向正在认真帮他们挑选最大最好梨子的大伯问:“您是通过什么办法,提前得到这些梨子的,似乎这周围就您在卖梨子。”
“客人问了,我就给你说个实话,是我从口里来的亲戚,带过来的“神奇土”,这个,啊,这个,“神奇土”,他给我说的时候,就说用了这个,放在我的泥土里,比那上好的肥料都要好,既可以滋养土壤又可以提前让梨子成熟,长得又肥又大,说是海外的洋人带来的,口里人都在用,好的不得了。”大伯说着,举起了一个大梨子说:“你瞧瞧,多好长得,我也是半信半疑一开始,但是呀,多漂亮啊长得,和那解忧公主的脸蛋一样,美啊!”
付过了钱之后,大哥提着二十个梨子,冷峻公子提着十个,继续逛着菜场,买了一些基本的调料、面肺子、米肠子和囊,然后就回到了家。大哥麻烦了诱饵姐姐们和他一起:杀了一头小羊羔,做了手抓饭、烤肉和烤羊肝;宰了三只鸡,加入了葱姜蒜等,做成了大盘鸡;凉拌了几盘西红柿,并且把买来的梨子洗了。这些食物分别分给了内院的餐桌和外院的餐桌上,冷峻公子在一旁第一次见大家有说有笑的做饭,似乎这就是普通的一家人,为了庆祝一个节日,共同合作准备着。不过,这个家,从未为任何一个人庆祝过生日、也没有过过普通人的节日。
二哥也早早被诱饵二姐找了回来,虽然一进门时是满脸的不情愿,但是后面他也乐在其中。二哥的母亲似乎非常懂得生火之道、大哥的母亲倒是个切菜的能手,诱饵们更不用说,在厨房的世界里,简直就是全能的,在这个院子里,弥漫的是欢乐的烟火气。
冷峻公子的母亲找不到可以帮手的地方,于是坐在一边的木凳子上,将全身倚在木桌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看着眼前的一切。夏丽欢乐的被各位诱饵姐姐们指挥的跑来跑去,传递着东西。冷峻公子走到了母亲的身边,拉了拉母亲的衣角,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唤了声:“妈妈。”
冷峻公子母亲的脸似乎被什么从里面抽了一下,她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却用极大的能量抑制住了自己慌乱的呼吸,因为侧嗅师,不能因情感的崩塌而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我是你的十二阿母,”母亲迅速带着浅浅的微笑,也以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这句话。
冷峻公子收回了手,也带着浅浅的微笑,站在母亲的身边,眼前的这些欢乐祥和的景象,瞬间变成了海市蜃楼,他立马被拉回了现实。
外院的人分得了他们的那份食物,遂出了内院的厨房,回到了他们的那一方小天地。但是大哥特别留下了二哥、二哥的母亲、还有六个诱饵姐妹。大家围坐在餐桌上,闻着满桌上诱人的食物香气,大家的脸上还挂着喜悦和略带疲惫的神色、都不约而同的用眼神传达出了同一种渴望。
“这是我们这个家,第一次一起做饭,围桌而坐。”大哥开口说道。
所有人的神情突然变回了平常的样子,这是一种敏锐的嗅觉,对即将到来的灾祸的天生嗅感。眼前的还热腾腾的冒着香气的食物,的确只适合出现在普通人家里。
“你们当中有些人,肯定对我的能力抱有极大的兴趣和好奇,”大哥接着说:“蠢蠢欲动,却倍感恐慌。”
二哥的呼吸变得不自然了,他的母亲紧张的抬起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大哥,然后着急的看了看围坐一圈的其他人,她的喉咙似乎因为长期缺水而变的干涩,止不住的咽着口水。
诱饵们一脸的冷漠,似乎这个宴会,她们只是看客。大哥的母亲,露出了睥睨一切的神情,这些在她眼里都不值一提的人,此时配坐在这里,只因为她的侧嗅师儿子,要亲手扫除掉祸患。冷峻公子冷静的坐在大哥对面的位置,他的母亲却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今天晚上,我就让你们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大哥说罢,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二哥就跪倒在了地上,痛苦不已的捂着自己的肚子。
“啊,”二哥的母亲尖叫了一声,她毕竟不属于侧嗅师这个世界,孩子是她的全部。二哥的母亲扑通一下也跪在了儿子的身边,一脸的痛苦,却不敢触碰自己儿子的身体,她抬头想要求救,却发现这一桌子的人,对此现象熟视无睹。“我…姐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若是失去了他,我该如何活?”二哥的母亲,对着大哥的母亲抽泣的说道。
大哥的母亲斜着眼睛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女人,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对于自己儿子的行为丝毫没有任何指责的地方。
“我,”二哥的母亲又期盼的再次看了看其他人,却没有任何的法子。她低下头啜泣了片刻,然后说:“被看不起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二哥忍耐着巨大的痛苦,抬起头望着大哥说:“大哥,是我僭越,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她可是个探路者,你是知道的,她自己承认了!所以,我做的没有错!”
“侧嗅师,本就是为了侧嗅而活,为了完成任务而活,”大哥冷冷的说:“我们活的没有生气、活的没有情感,你们还以此为荣,”大哥抬起头顺着母亲、诱饵的脸一个个的看了过去,“而你,我就告诉你,我的能力,完成你的心愿。”
“疼吗?”大哥自我望着二哥自我问道。
“疼,”二哥自我低着头回答。
“六岁,我就是父亲手上的“完美刺客”,这就是我的能力。我不是侧嗅师,我是个刺客,我带不回任何的有用信息,我只需要解决掉需要解决的人即可。”大哥自我站在二哥的空间里,这里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的瑕疵,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接着说:“我问你疼不疼,因为我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疼痛的。”
“为什么?”二哥自我抬起头,好奇的问道。
“你还能控制你的身体吗?”大哥自我看着二哥自我问道。
二哥此时就跪在桌子旁,神情就和平常一般无恙,他的母亲一脸惊讶的望着自己的儿子,却感到了无比的陌生。坐在饭桌上的其他人,也对此感到诧异。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二哥自我还是疼痛的不得了,却发现他才是入侵者,失去了与本我的联系。
“这就是我,一旦侧嗅进目标的空间,我就成为了掌控者。”大哥自我接着说:“这个自我,就是弃子了,”说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大哥,是我的错,我不该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不该染指你的,”二哥将“你的”二字着重强调,然后接着说:“大哥,我不想死,求求你,看在咱们是兄弟…不,看在我和你流着同样的血液的份上,放了我吧。”
“放了你…”大哥自我笑了笑说:“没有办法,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大哥自我顿了顿接着说:“六岁,听从父亲的调遣,我不断的失去着自我,而我的空间,也随着一次一次失去的自我,不断的出现着空洞。那个空洞,随着我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痛的。”大哥自我的双眼充满了痛苦。
“不,大哥,大哥,怎么可能,失去自我!”二哥自我惊恐的看着大哥自我。
“现在的这个我,只是分裂出来的一个,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分裂出多少个自我,也许,直到我的空间被空洞淹没,我也就结束使命了。”大哥自我苦笑着说:“直到她的出现,她的气息“填满”了我内心的空洞,原本渗透出来的是疼痛、是孤寂、是冷漠,但是她,给了我温暖、爱和希望。”
“大哥,我…”二哥自我突然发现,他说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因为大哥自我只能单方面的传递信息,大哥的本我将永远不会知道这段对话,其他人更不会知道:大哥是下定了决心,给他一个明白。
“你从未出过任务,可知道如何解决一个人?”大哥自我从失去柳叶的感叹中回过了神,然后问道。
“我知道,”二哥自我淡淡的说。
“说说看,”大哥自我带着些许欣慰的笑容说道。
“杀了目标的自我,他的空间会自动毁灭,这个目标,也就彻底消失了。”二哥自我淡淡的说。
“对,是这样没错。”大哥自我接着问:“那对于我这样的侧嗅师呢,可以拥有无数个自我,该杀哪个?”
“必定有一个本体自我,就杀这个。”二哥自我接着回答。
“是呀,可惜你没有这个能力,连对我侧嗅都不敢,这么多年,谨小慎微的活着。”大哥自我冷笑道。
“我的确,只能是做到做普通的入侵侧嗅,获取情报,”二哥自我如释重负的笑着说:“所以咱们才生到了一个家里。”
大哥自我没有说话,他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流下了眼泪的弟弟。
“大哥,谢谢你给我一个明白,这么多年,我就是想要知道,父亲为何如此重视你,”二哥自我边笑边流着泪说:“只是,大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柳叶是探路者的?”
“的确,我没有办法进行侧嗅,一旦进入目标空间,目标必死无疑,”大哥自我面色凝重的说:“其实,我这种侧嗅师,只是一种利器,原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大哥自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所以,我怎么舍得,因为长久以来的孤独、冷漠和不信任,就进行侧嗅?我选择相信,我选择相信她,我选择相信我自己。”大哥自我说着,似乎柳叶出现了,他的表情变得柔软而又轻松:“那一瞬间,被爱填满的满足感,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二哥自我没有说话,他一直以来,敌视的人、被认为最坚强的人,却是如此的孤独和可怜。
“是她散发的香气,我发觉的。”大哥自我平静的说:“那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利用愉悦跳跃的水果和花朵的香气,掩盖出尖锐、被撕裂开来的痛苦和无奈。我知道,她也在痛苦之中,一直都在。”
“大哥,你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二哥自我接着说:“你还要落入他们的陷阱之中吗?”
“我答应了她,她的荣誉,我来守护。”大哥自我坚定的说:“今晚,就是为了她的荣誉。”
“哈哈哈,大哥,”二哥自我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样对于我也是解脱,这么多年,我得到了你的解答,我也就明白了。只是,我拜托你…”二哥自我垂下了头:“我是在做梦吗,你根本没有办法传递信息,我只希望,大哥能够放了我的母亲。”
“他会帮你告诉我的本我的,对不对,小弟?”大哥自我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接着说:“你的胆子也是大,如此冒失,连对方的能力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闯进来?”
“大哥,二哥,”冷峻公子自我渐渐显示出了本身。
“小弟?”二哥自我有些惊讶的说。
“你去传话吧,不用在这里久呆了。”大哥自我说。
“小弟,你有没有办法救救我。”二哥自我突然开口道。
“有,找到大哥自我,解决了他。”冷峻公子自我冷静的分析道。
大哥自我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小弟弟,然后笑着说:“那去吧,不过在此之前,帮忙告诉一声他,适可而止即可,不用太苛刻。”
冷峻公子的自我就在二哥自我和大哥自我的注视下,一瞬间不见了。
“他还在等着空洞出现,我也残留不了多久,同样是结束,你选择哪一个?”大哥自我问道。
“不,你不会,你的一切,我来守护。”大哥终于开口说话了,柳叶突然就哭了,她似乎被一种强烈的情感抽打着,却用更加倍的力量,将这情感压抑着。她的双眼流露出了无比开心、忧伤、无奈、负罪的复杂神情。
现在就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最温柔的爱,也不过于此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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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晚餐(冷峻公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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