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跟着这人是要找裴青？”

欲李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不过小姐，贼怎么会承认自己是贼呢”

我和欲漫无声息跟在杨老六身后。

杨老六咬着牙买了一块脆糖。

“啧，没见过爱吃糖的这么大岁数的人”

欲李低声挪揄。

我二人跟着他，一路穿过了小巷子，到了周围都是人家的地。

眼看着杨老六敲了一间寻常人家的门。

我和欲李退回巷子里。

出来一个稍显年轻的妇人，慌张看着杨老六身后。

传来杨老六低低的，挑逗的声音。

“放心，就算有人看到，我照顾死了丈夫的表嫂，他们都夸我仁义呢”

“呐，脆糖，你最爱吃的”

二人进了院。

我转过身，看着长长的没有尽头的小巷子，两边都是人家。

“走吧，他这是回家了”

欲李手摸着嘴唇，一副大惊小怪，看见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样。

“小姐耶，这算不算□□，表侄子和表嫂”

欲李跟在我身后。

“也许只是相互扶持呢”

出了巷子后，我们来到较为热闹处。

本想跟着杨老六找到裴青，却并没有。

眼前人来人往，偶有几盏稀碎的灯笼，里边盛着小小的星光，明灭可见。

有摊贩卖各种小玩具，卖凉粥，卖用玉米粉捏的各种有趣的动物。

欲李指着一只捏成的小猪。

“小姐，这猪捏的太可爱了吧”

他满脸欣喜，眼中清澈，欢呼。

“老板，一个猪”

三个铜板。

我拿起小猪，指了指小猪黑黝黝的眼珠儿。

笑看着欲李，递给他。

“这黑乎乎的眼睛，与你真是如出一辙”

欲李开怀大笑，把小猪用劲放在他怀里。

朝我嘟着嘴“欲李最爱小猪了”

他这番样子，明明人一表人才，就是动作太滑稽，我忍不住笑。

“你可算找到你好兄弟了”

欲李傲娇一仰头。

哗地，三个铜板又落在了老板手里。

“老板，一只猴”

“要那只捏的最生动的”

我愣了片刻。

欲李把粉面猴塞在我手里，“小姐送我，我送小姐，欲李不占你便宜”

粉面清凉。

我摸了摸小猴的头。

“哦，原来你竟如此大方，以前觉得你小气，是我错了”

“噫，是什么让小姐对欲李如此误会，欲李可真是伤心”

他撅着嘴，装着伤心的样子。

话罢，欲李自己都觉得好笑。

我们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视线猝不及防间。

“裴青，你连泠都不会写了吗”

远处，一白衣男子手持一毫笔，却不再下笔。

侧脸沉静，恍若故人，亦，恍若隔世。

“大泠的泠，哎，你不是会测字吗，写啊”

女子不耐烦催促。

记忆中他常穿一身黑衣，却剑眉星目，肆意风流，让人新生爱慕。

婉转多年，他竟一身白衣，内敛沉静。

若不是我还记得他，我认不出他。

“小姐，莫不是他就是那个裴青”

欲李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

他手托下巴，津津有味，“听说他武功尽失，靠测字为生原来真是如此，我还以为是江湖人胡诌的”

远处裴青侧脸微微朝向我，只是不曾看我。

他挥动了笔，长袖袍垂落地，如天边最变幻莫测的一朵云。

他放下了笔，与女子说着。

万人之中，我只看见他，再也移不开视线。

女子走后，裴青似乎要收笔。

我大步上前，身后欲李跑着跟上我，拉着嗓子“小姐慢点走”

“等等我”

我站在他面前，不由分说开口，“先生好，测字”

裴青要收墨的手就那样停在了半空中。

砚台落到桌上。

他未抬眼看我，只是说“姑娘也信命”

我苦笑一声。

“坏的信，好的不信”

裴青磨墨的手再一次停顿。

片刻，他继续磨那早已经磨得炉火纯青的墨。

他拿毫笔沾了墨，“姑娘要测什么字”

墨滴黄纸，四处晕染。

我看着他一刻都不愿看我的脸，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张爱河，我要测张爱河三字”

裴青扬起了脸，故人重逢呢。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此人已死，姑娘是要为亡人报仇？”

他变了，果然变了。

话间温柔，却暗刺丛生。

不若之前，皎洁如月，是世间唯一的翩翩少年郎。

“若有冤屈，为何不报”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裴青一笑，“裴青只测字，不鸣冤”

“十个铜板，姑娘请给”

我从腰间要摸铜板，却摸到七枚铜板。

不由看向身旁的欲李。

欲李也瞪着眼睛看我，我干笑一声。

“你没拿银子吗”

欲李摇头，“我以为咱们傍晚前会回府的，就随身带了三铜板”

欲李眼神示意猪和猴，喃喃道“这不是刚好买了”

想了想，我掏出七枚铜板，和袖子里的粉面猴。

“这个猴三文钱，就那个老板卖的，你不信可以去问他”

我眼神指向卖粉面生肖的老板那，一个精神，话落在半空。

从这看过去，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整排的粉面生肖。

更能清晰地看到在粉面生肖前驻足，买粉面生肖的每一个人的神色。

还有老板有些黑的微笑的脸。

那刚才…

裴青收了七个铜板和猴，放入袖中。

他收了笔墨，将黄纸折好放在胸前衣间。

未再言语，低眉从我面前走过。

“小姐，我就说嘛，见了贼，也无济于事”

欲李护着看着粉面小猪，叹一口气。

“他跑的也太快，我还要用小猪换小猴来着”

欲李气鼓鼓。

“走吧，回府”

裴青应该认出了我，要不他不会一直不看我。

可他。

假装不认识我。

“若有一日大泠胜了，你不用再当个先锋冲锋上阵了，你会去做什么”

那少年嘴里叼着不知从哪个野山坡摘的狗尾巴草，扔给我一兜子野生的黄杏。

打着瞌睡问我。

我用袖子擦了黄杏，咬了一口。

好甜。

“走遍天下吧”

我随口道，心里却想，在那之前，我怕是早在战场上被踩成了肉泥。

哪有以后。

“你呢”

我好奇问他。

他闭眼似乎已经睡着。

他的睡颜真是沉静，让人心如止水。

他突然出声，原来他一直在假寐。

“回我们裴家，尽享荣华富贵”

他的话里，没有多大期待，我不相信，也没放在心上。

我没有未来那一天，战场太无止境了，看不到边。

每日都有很多人死。

而裴青，他的未来明晃晃的，他不过是来沙场助力，随时可以走。

只是后来，我竟然活了下来，并因为是年龄最久的存活者，甚至成了千人之一的将军。

我真的没有走遍天下，困于一隅。

裴青。

他也真没有荣华富贵，落魄至此。

当日之言，竟如诅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