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已过,新的郡主府已经修缮完毕。
大约这几日虞芮便可以收拾东西搬进去。
不过,这半个月的时间她也没有白白浪费。她又拾起了女红,打算做一个绣着并蒂莲的藕荷色香囊。
已经到了收尾环节,只差将事先准备的沉香塞进去。
虞芮欣赏了一番自己的作品,甚是满意。
她的女红本就是一般水准,这个香囊已经可以位居中上等了。
她想要把这个香囊作为礼物送给谢随。
上一次在宫门分开以后,她再也没碰见过谢随。
谢随明显是生她的气了,总要哄一哄的。
“郡主,沉香来了,不过不太够,我又拿了一些上次宴会您做的梅花香…您这是在做香囊?”
鸳鸯端着木盘,凑近了些来,称赞:“郡主的绣工愈发精进了。”
两种香都放在香囊里会串味儿。
不过虞芮并不怪鸳鸯,她事先并不知晓她在做香囊,她都是闭了门自己一个人偷偷在屋子里做。
她想要放沉香是因为之前闻到过谢随身上熏的沉香,觉得这样身上的味道会更加统一。
她看了看木盘子上的两个香盒里的香,沉香明显不够,倒是梅花香还余很多。
想了想,“把梅花香拿下来罢。”
将香料用香匙一勺一勺塞进香囊里,最后再封上口便大功告成了。
香囊做好,她又有点舍不得送出去。至少不要立即送出去,还是等什么时候碰见了谢随再给他罢。
做这个香囊她这几日耗费了许多心神,当即便放下香囊,领着鸳鸯出门在府里转转儿散步遣心。
正好碰见了装卸几个大箱子的小厮,在马车旁大汗淋漓地忙活着。
这箱子里装的全是她母亲当年的陪嫁,足足有五十四大担,这些东西有一半都是留给她的。
前几日她书信联系了大姐姐,让虞芮顺便把她的那份也带走。
这些母亲的东西先送去郡主府,再送她自己的东西。
她的东西便简单多了,不过是衣装首饰被褥,十个箱子拉两趟就行了。
话说,自从她被封为昌乐郡主,府中人明显对她更为恭敬,个个都从作揖换成了行大礼。
在府中转了这么一圈儿,已经数不过来有多少人磕过头。
她正心情舒畅自在,迎面玉钏紧皱着眉头快步急匆匆走来,感觉有不好的消息要告诉她。
这之前,她曾吩咐玉钏多注意祖母的身体情况,有事情立即向她汇报。
“郡主,老夫人身子不行了,您快去看看罢!”玉钏边说眼眶里急出了泪珠。
“什么叫身子不行了?叫没叫郎中?走,边走边说。”
虞芮的心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赶往祖母住处的同时,她也仔细听着玉钏详细的汇报。
“就是…老夫人今早打算活动活动筋骨,然后刚一撒开手便闭上眼倒在了地上,我们吓得就赶紧和老爷说,老爷派人请了郎中来,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虞芮到的时候,郎中已经诊断完毕,拨开帘子从里屋出来,似乎已经和侯爷谈过。
虞芮正好与他当面,便心急问了出口,“老先生,我祖母情况怎么样?”
“大限已至,准备准备罢。”
“最多只能撑过一个月。这老人家身子已经扛不住了,吃再多的药也只是枉然,我是没有办法了。”老郎中遗憾地摇了摇头。
虞芮和郎中错过身赶去看祖母。
这时祖母眼睛已经睁开了一条缝,脸色异常的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看见祖母如此痛苦,虞芮自责内疚不已。
怎么会这样……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嫣…嫣…”
祖母断断续续唤她乳名。
虞芮上前去,握住了一双冰凉的手,“祖母,我在。”
“郎中说我还有多少时辰了?”
祖母直白地问道。
虞芮动了动唇,尝试了多次也没有办法把牙关打开,告诉祖母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怎么能说出口,她至亲最爱的祖母只剩下一个月可活?
“乖孩子…别怕,世人总有一死,祖母就想知道能不能挺到你的生辰…能不能看到你及笄成人…”
她的生辰在冬季,离现在还有三个月才行。
虞芮攥紧了手心,任凭泪珠流下,略带仓促地重重点了点头。
祖母刚哄着她擦去了眼泪,身后便传来父亲的声音,也不再唤她的名字。“郡主,有事情来商量一下。”
祖母极不容易扯出了嘴角一点笑容,放开了手,道:“去罢。”
虞芮过去了才知道大夫人和她父亲的几位侧夫人都赶了过来,不过都在前厅,并没有来看祖母一眼。
“叫大家出来,是要商量一下老夫人的事。”虞候边说边看了几人一眼。
“郎中的意思是救也大概率救不回来,顶天撑到一个月,除非能得到一种非常珍稀的药草,还能往下延两个月,但是据我所知,这药连宫里太医院都没有。”
“所以眼下,我们也无计可施,还不如趁着这段时间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上…”
“都听老爷的,老爷怎么说我就怎么办,这棺椁吊唁的东西七七八八,一时还真弄不好…”
“哎呀,你可别说,老夫人这都正是时候了,儿女满堂,也该去了。”
“老夫人的东西我们也要打点好,该送去老宅提前收拾出来。”
除了虞芮以外,其他的人意见都是出奇地一致,都不想救了。
虞芮沉默地听了一会儿众人的声音,随即想到他们商讨的地方和祖母躺下的地方是前后院。
中间只隔着一块种着桂花树的空地。
这个节骨眼儿上,父亲把她单独叫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祖母自然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
这样想了想,虞芮突然觉得好难过。
“人死也就罢了,我祖母还活着,你们就一个个开始商量白事,不怕遭天谴?”
“你们不救是你们的,我肯定是要救,就为了能多活两个月,我也要救。”
虞芮撂下话,也不管父亲和各位夫人是什么意见,起身便离开了前院。
她先是派人去追郎中打听灵药,然后便吩咐几个细致的下人,要将老夫人也搬去郡主府。
郡主府里有专门的医师,是皇帝批给她的,一共有六个人。
原先也都是在太医院当的值,都是医术高明之辈,更有利于为祖母看病。
她安排人妥当,带着祖母的马车已经到了虞府门口。
从今往后,这里便与她一干二净,再也没有她牵挂的人了。
“郡主,你要将人带去哪儿!”虞候却在此时暴喝出声。
似乎没有料想到虞芮真敢这么做。
他横眉倒竖,怒气上涌,看样子对虞芮的做法十分不满。
虞候只身上前拦住,看着虞芮骂道:
“都滚回去,你算什么东西,敢擅作主张私自将我娘带出虞府?”
下人们都是看脸色行事,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皆后退了几步。
虞芮丝毫不让,眼尖一瞅,从侍卫手里拔出了长刀,抵在前面,“谁再敢退我就砍了谁,我说走便走,我说了算!”
虞候还以为她是个小孩子,企图这样能把她吓回去。
可惜她已经不是那个见到父亲凌厉颜色就会往后打颤的小姑娘了。
虞芮的目光重新回到面前站着的父亲。
“你没办法救祖母,我有。”
“祖母留在你这里就是死路一条。你无能就不要耽搁我救人。至于我算什么东西,你是侯爷,我是郡主,我们不差。”
“走!”
在虞芮一时震撼人心的威慑力之下,马车缓缓开动了,朝着虞府越来越远的方向,驶向她的新居。
“简直胡闹!你以后不用踏进这个家门了!”见大势已去,虞候只能借此发挥。
虞芮却松开了握刀的手,轻松了许多,“如你所愿。”
仿佛对这里的一片狼籍声色,期待已久而终于实现——
祖母被送往了郡王府之后,虞芮也随之而去,她提前就已经命人收拾好祖母的院落床铺。
在今日祖母的噩耗还未传来之前,她就有要让祖母住进来以享天年的打算。
她马上安排六个医师会诊,她也是不信邪,定要从阎王手里抢人。
“太医都怎么说?”
“太医们能保证让老夫人在这一个月内性命无虞,但这之后他们也回天乏术。”
“那个郎中说的草药是怎么回事?”虞芮又问。
“那药俗称还魂草,与其他药材可制成还魂丹。”
“太医们认证过,说是有这个法子会有功效,但是可惜这个东西太少见了,没有这味药便制不成还魂丹。”
“其中有一位太医,说他曾经在宛都和歧水的交界处发现过几株,当时他没有立即认出,是觉得这草通体雪白,叶片圆润,长得奇怪才印象深刻。
“后来才知道那便是传说中的还魂草。”玉钏补充道。
虞芮内心燃起一点希望,如果能在一个月内找到还魂草,那么祖母的生命就还可以往下延续,就可以实现祖母的心愿了……
宛城与岐水的交接处…她必须快点出发。
问话结束后,见虞芮一言不发收拾行李,玉钏大胆猜测:“郡主,您这是要亲自去采还魂草?您千金之躯,万一有什么不测,还是让我们这些奴婢去罢。”
这些她都知道,但是自从经历了刚刚的事情,她很难去信任别人。
她府中人多少与虞府有点关系,很难不会被买通。
至于玉钏三人,她信得过,但是这种事又怎么能光让她们三个姑娘吃苦。
既然是要救她自己的祖母,她吃点苦不算什么。
虞芮这边差不多收拾好了包裹,余光正好撇到了今天早晨她做好的香囊。怕是最近很难有时间送出去了……
“郡主——,门外世子府管家求见。”
“请他进来。”
世子府管家刘让,也不多说废话,开门便见山:“世子自去往宛城剿匪时便命我秘密看顾郡主,郡主的家事我已知晓,不瞒郡主,世子几日前正在从宛都靠近岐水,这个忙我们正好能帮您。”
她并不知道谢随竟然又去了宛城。
不过,刘让这个人算是就过她的命,她还是信得过的。
他躬了躬身,“我会快马加鞭传信于世子,还魂草的形态也已掌握在内,若世子能找到,那么这便是救治虞家老夫人最快的速度。”
这个消息对于虞芮无异是雪中送炭。
她本来找到还魂草的机会很渺茫,刘让却很靠谱老成,一下子让她的心神镇定了许多。
虞芮哽咽了喉头,想言谢又自觉太浅,此时正好一个疑问浮至心间。
“世子是什么时候动身去宛城的?”
谢随走的时候怎么不打声招呼,害得她都不知道。
“太后生辰宴当夜。”
那…走的还挺着急,她记得谢随送她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罢。
“世子为何突然要前去宛都剿匪,不是之前去过一次了,你们是又得到什么消息了么?”
刘让遗憾摇了摇头。
“这老奴便不得而知,其中原因只有世子知晓,您想知道可以等世子回来亲自去问。”
没问出来什么,虞芮有点气馁和困惑,不过——
“对了,你帮我把这个东西转交给他罢。”
展开手是一个精美的香囊,里面沉淀着梅花香。
万一谢随还是生她的气,不肯好好找……所以她这是先礼!
先礼…没有兵。
谢随找不到,她还是要自己去找。
刘让郑重接过香囊,并保证:“放心罢郡主,礼物我们一定会带到的。”
刘让回去准备以后,虞芮还是有些不放心,一个香囊能平息礼谢随的怒气吗?
他这次不跟她说是不是因为生气?
她自己做主拿出笔墨纸砚,忙活了一会,写出了一份道歉信。
详细说明她答应姜明初这件事她有欠考虑,诚恳地写了一页纸,并安慰了谢随两页纸。
又连忙叫人送去了世子府。
半个多时辰后,听送完信回来的小厮说,他去的时机刚刚好。
再晚来那么一会儿,马儿就要踏空飞出去没影了,顺带着夸夸自己可机灵,没有浪费一点时间把信送到了。
说得跟说书先生似的,虞芮的心也跟着小厮的讲述一坠一升,最后赏了他几吊银子。
倒不是真信了,只是图个事情能顺利成功的心理安慰。
……
此时,千里之外的谢随一行人却遇到了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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