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野,被众多京城百姓戏称为“死无葬身之地”。
远处皑皑白雪下,浩荡的行刑队伍迎着风雪一路踩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印子慢慢延伸至郊野刑场,直到刑场台子上方才停下。
他们肩头、眉梢上早已落满雪,宛若这是一支送葬的死亡之路。
四方的刑场台子上,数个犯人身着囚服,面孔凌乱,双膝跪地,双手扣上枷锁,无一不静默地垂肩低首,等待死亡来临。
寒风刺骨,猛烈地捶打犯人们仅存的肉身,似乎是在惩罚。
虞芮站在台下,身边环绕着一群侍卫。
侍卫之外全是些来凑人数的寻常百姓。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行刑的时候需庶民全程观看,以儆效尤。
她如约到来,送殷宛眉最后一程。
虞芮想着这次应是最后一次见殷宛眉,虽然她不是个好人,却不免有些唏嘘。
殷宛眉见到她,神色果然变了变。
起初欣喜,随后变得有些迷雾重重,过了片刻后,才露悔痛的表情。
她的嘴唇蠕动着:
“小草……师傅。”
“小草……师傅。”
殷宛眉身后是行刑的刽子手,个个身宽体胖,手里拎着把长刀,刀尖立在台面上。
从刽子手身后看,是入座的监斩官,这些人又被像虞芮这样的围观者圈起来,水泄不通。
整个刑场还由重兵严密把守,除了雪花能时不时飘进去,一个时辰过去,底下人不敢有半分风吹草动。
谢随坐在刑场的正东方中央,旁边站着三三两两的人,似乎是他的下属。虞芮认出了其中一个人是章冀。
她亲耳听到章冀在谢随示意下扔牌子的声音,“时辰已到,各位临终之前还有什么话,趁现在快说!”
“成王败寇,没什么可说的!”安熙和先发,硬声道。
他说了这一句,后面的人皆没怎么吭声。
他们剩下的大多是安熙和手下的小喽喽,没有什么志向,脑子里涌上来一股子血,跟着安熙和,干就干了。
如今沦落到这地步,全盘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没什么可说的。
轮到殷宛眉时,她是刑场台子上唯一一个女犯人,也是刑场上为数不多还保持着镇定的犯人。
虞芮的双眼不自觉紧紧跟随。
殷宛眉不像是马上要死的人,行刑仿佛只是一趟远行。她脸上挂着淡淡的表情,虞芮却看不懂是喜是悲。
“今日有人来送我,我很欣喜。”
“我想告诉她,我提早来到这里的原因。”
“我也为此奇怪过,但是不久之前我想通了——那是因为,有人重生了。”
说到“他”时,殷宛眉盯上虞芮的眼睛,似乎要坚定虞芮内心的猜测。
“我马上要回家,衷心祝她,能活着回家。”
语气渐渐淡去,虞芮明白殷宛眉说的回家是什么意思。
如果生不能往,那么魂归故里。
“最后,小草师傅,对不起。”
小草是谁?
她反复咀嚼殷宛眉的最后一句话,却总感觉只是一丝天机泄露,丝毫不得要领。
她多想问一问殷宛眉,但眼看已经轮到下一个人。
这个称谓,很熟悉。
似乎很久以前,有人这么叫她。
难道她和殷宛眉认识?
虞芮脑海中忽然涌现出一个记忆片段。
在灯红酒绿的摩天大厦。
有一个烫着粉色卷发的女孩子这么叫她:“小草师傅。”
粉发女孩问:小草师傅,这次任务完成以后,我能回家吗?
过往灿烂的日子被殷宛眉的话一击即中,顿时失了色彩。
虞芮记起这些事,想再看一看殷宛眉的时候,她的眼前骤然被什么挡住视线。
蒙上了一层惨烈的猩红发黑的色彩。
随着一声声尖叫入耳,片刻后,她已经看不见殷宛眉的身子,她便知道殷宛眉已经倒下。
再看向谢随时,虞芮闪过一丝错觉。
谢随看向她的眼神不似平常,像是渗入浓墨,慢慢搅化。
仿佛像是在她的梦境。一半脸是天真少年郎,另一半是嗜血的恶魔。
他凤眸半眯,眉间轻轻蹙起,模样是在嫌弃满地血污脏了他的眼睛。
“抬出去扔了。”
两指微屈,便引来守卫将尸体拖入离刑场不远的乱葬岗。
恍然间,虞芮又看见了梦里面那个嗜血疯魔了一般的男子。
那不是谢随,至少不是眼前这个,虞芮曾经如此告诉自己。
而事实上,他不过是重生归来,他的确屠了梦梁,他就是那个地狱修罗。
只是伪装的好,甚至从未变过。
虞芮难过地偏头移开目光,看向自己时,手里赫然握着一把短刃。
她急忙甩开,这是怎么回事?
被梦境影响得太重?
屋漏偏逢连夜雨,虞芮身体里突然传来一股异样感。
她顿时觉得头脑发晕,四肢酸痛,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叫嚣着横冲直撞进入她的身体里。
虞芮大口呼吸着空气,但是却仿佛身处无氧之地。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玉钏小声惊呼道。
“…我没事,只需休息片刻。”她听见的声音仿佛都踩在云朵上。
虞芮忍着身体上强烈不适,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这已经远远超过她所能接受的疼痛程度。
当她身体上的痛苦达到巅值时,一声清脆的石子音在脑海里落下——她似乎听到了久违的系统声音:
“叮咚,系统已成功匹配到宿主。”
虞芮脑子有些发懵,她应对这种状况完全是无措的。
还未弄清楚状况,她的意识在一声声呼唤中渐渐清晰。
“郡主,芮芮,念檀,醒醒!别离开我!”谢随唤尽了她的名字。
她看见谢随近在咫尺又焦急不甘的面容,不自觉露出来一个笑容。
想伸手去碰,告诉他别太担心的时候,赫然间看见了谢随头顶毫无遮掩的数值。
反派黑化值:100%
她眼神闪躲着又蜷缩回指尖。
接着意识断崖式下跌,她停留在了这一刻。眼前模糊不清,只有声音,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虞芮昏倒在谢随怀里。
“回京,快回京找太医!”
谢随顾不上繁文缛节,直接当众将虞芮抱上了快马,随即勒紧缰绳,朝着洛京方向长驱。
剩下的人亦找来马匹,跟随上去,只不过谢随的马又急又快,他们一时半会儿是赶不上。
马匹飞驰在原野上,谢随的心紧紧揪成了一团乱麻,他早些时候便看出虞芮不对劲。
殷宛眉说那番话时他还未细想,他也打算等行刑过后问问虞芮。
在他分神之际,虞芮却毫无预兆地倒在原地,着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她绝对不能有事……谢随心底压抑的情绪疯长。
他身上的病症此刻饿极,急需马上饱餐一顿,似要张开血盆大口消耗吞没了他。
他不知晓自己现在乘着快马时眼眸通红一片,如同鬼煞游荡。
谢随有些悲观地想,如果虞芮死了,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会毁了眼前的美好。
他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谢随咬了咬牙,如果虞芮醒来,她不会愿意看见他这个样子,所以他千万要挺住……
洛京,郡主府。
门外众人焦急等待,谢随将虞芮送来后,一直在外面来回踱步。
房门被缓缓推开,从中走出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是郡主府里众多太医资历最老的一位。
“太医,郡主情况如何?”
“回禀世子,殿下这是劳心之症。殿下年纪尚浅,却思虑过重,气血两虚,又加上受了极大的惊吓,才导致突然晕厥。老夫为郡主开上一副药,精心养病即可恢复。”
“劳烦太医跑一趟。”谢随对那老者躬了躬身。
听老者这么说,谢随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他开始冷静地分析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觉得事实并非老者说的这般简单。
他沉思片刻,问道:“今日郡主随行侍女是谁?”
众人心里一惊,互相交换眼神,玉钏是郡主身边的一等大侍女,此次郡主失事莫不是要追究玉钏?
玉钏被点了名,遂往前迈一步,行礼道:“禀世子殿下,是奴婢玉钏。”
“今日京野行刑,你全程都在郡主身侧?”
“是。”
玉钏想都没想,她主要负责郡主的饮食起居,她不在身侧不是在承认自己偷懒不称职,她不允许自己被这么污蔑。
“很好,你随本殿下移步,有事情问你。”
谢随和玉钏前后脚离开郡主屋前。
聚集于此地的侍女、侍卫和婆子交头接耳,争辩不休,唾沫星子满天飞,门前空地上不断传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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