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檐角刺破天光云影。
巍峨宫殿的一隅偏僻之处聚着三三两两的洒扫宫女。
“都听说了么,今日昌乐郡主殿下进宫,陛下龙颜大怒。”站在中间位置的宫女鬼鬼祟祟道。
此话一出,旁边那些拿着扫帚装作干活的宫女也默不作声地靠了过来。
倚在一侧朱红栏杆上的宫女从随身携带的布兜中掏出一把干果,伸着头饶有兴味。
“啥,陛下不是最喜欢那个昌郡主,这怎么可能!”
许多宫女跳出来持反对意见。
“以前我去太后娘娘那里送糕点,看见过郡主,碰巧陛下也在那里。你们是真没见过陛下对郡主的态度,简直就是,放在手心里都怕化了,你这一看就是谣言。”
“菡香,你给我一把。”
角落里冒出来瘦瘦弱弱的一个宫女,朝着倚在栏杆上悠然自得的宫女讨要瓜果。
菡香分了一把给她,继续品评道:
“不过我估计有一件事,可能会导致陛下生气。”
其余的人满脸好奇地看着她,菡香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
“你们让丁冬继续说呀,看看是不是我猜的这样,如果我猜对了再说出来。”
众人神情不满,却仍是让好奇压过了所有情绪。
“丁冬你继续,菡香就是个骗子!她不见得真知道。”
开头的宫女见大家被吊足了胃口,便不再啰嗦。
“我也是听金銮殿的侍卫说的。今日昌乐郡主进宫是为了向陛下求一道旨意赐婚。陛下不同意,昌乐郡主也不肯退步,最后演变成在金銮殿冷了场,据说……”
丁冬越发小声,“若是有去金銮殿当值的,现在还能看见郡主殿下就跪在殿外。”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却也终于因为听到了这段小道消息而心满意足。
菡香猝然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她皱着眉,高深道:“和我想的差不多…”
“嘁,你知道什么,还不是听丁冬说完之后。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罢。”有人开口呛声。
菡香倒是也不恼,将嗑下来的干果皮都随手仍在那人负责的区域中。
那人立刻拱起身子指责,活像要了她的命。“你个坏心眼儿的!你干嘛——我辛辛苦苦扫干净的。”
“我还知道郡主求陛下赐婚的对象,这个丁冬没说过罢”菡香轻轻道。
“难不成是姜太傅?”那人被转移了注意力。
在众人敬仰之下,菡香自信满满地报出了那人的名号:“是南阳王世子。”
“这是谁?”
“没怎么听说过。”
“我好像记得以前是有个异姓王,封地在宛都。”
菡香拍了拍身上的果皮碎屑,神秘兮兮道:“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猜到吗?”
她接着伸出了三根手指。
下面的人立刻心领神会,“帮你做三天的活计儿,你也太黑了些!”
菡香缩回手,神情恹恹,“不愿意就算了。”
“等等,菡香你说罢,我答应你。”
说话的是刚刚要了一把干果的小宫女。
菡香瞬间神采飞扬,“三年以前,我在披云阁门口偷懒的时候,看见过郡主和世子在一处,听说郡主小时候就和世子青梅竹马,所以郡主想成亲,首选肯定是他。”
众人恍然大悟,“我就说,怪不得郡主两次拒绝姜太傅,原来是如此……”
却仍然有不服气的声音。
“说不定这都是假的,有没有胆儿大的去金鸾殿求证一下?”
金銮殿。
数层汉白玉石阶下,一抹素色身影几乎和石阶融为一体。
殿内,鹅黄龙袍加身的皇帝紧皱眉头,虽然身体安坐宝座,目光却不自觉飘远去向殿外。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过后,皇帝有些端坐不住,主动开口询问道。
“昌乐可还在外头跪着?”
一旁服侍的高公公听出来皇帝言语之中的烦闷之意,却也只能实情相告:“是…陛下,昌乐郡主跪着约有一个时辰了。”
听见“一个时辰”,皇帝眉间的川纹更深了些,妥协似的,“叫她进来!”
高公公赶紧屁滚尿流地下去,生怕晚一步就要将罪责怪在他头上。
他其实不太明白今日郡主殿下的想法,总觉得昌乐郡主冒得风险委实大了些。
他曾经跟随皇帝左右接触过这个姑娘。
只知道她性子坚韧但绝非执拗之辈,人长得也好看,有时他觉得比宫里的娘娘都要好看一些。
“郡主殿下,实在糊涂,让陛下生了这么大气,这是何苦。”到了昌乐郡主身边,高公公没忍住唏嘘了声。
郡主的声音听上去不卑不亢。
“公公,一切皆是我自己的选择。若是以前我还可以拖,但是时至今日情势已变,我不能再等。”
高公公理解不了这个“情势已变”是什么意思,只当郡主年纪还是轻了些,在处理感情的那档子事上拎不清。
他躬了躬身行礼,“郡主殿下,陛下唤您入殿。”
他已经多说了些不应该说的话,郡主还是执迷不悟,这不是他能左右的。
眼下,他只能看着昌乐郡主在随行婢女的搀扶下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膝盖,然后毫无犹豫地迈上眼前一阶又一阶汉白玉石阶。
高公公跟着她身后回到金鸾殿内,又被皇帝赶了出来。
紧闭门扉的宫殿,往往这时候,经验告诉他,陛下是要说什么连他都不能听的秘辛。
皇帝目光紧紧跟随再度入殿的女子,“昌乐,你真的想好?你不是答应过朕不要重蹈覆辙。”
虞芮迎难而上,目不怯视,“臣女已深思熟虑过。就算重蹈覆辙,亦是甘之如饴。”主要是,她已经时日无多。
“好,实在好得很,”
皇帝露出一个悲怆的笑容,“好一个‘甘之如饴’,你母亲曾经也同朕说过这般话。”
“你知不知道!朕给过谢随机会,谢随他——”皇帝盛怒之下,连虞芮都被这突然之间拔高的音调给吓了一跳。
这番话最终还是没有被完整说出来。
在皇帝刚出声音的时候,虞芮身后的殿门猛地被掀开。
身在殿中的虞芮都能感受到那股劲,似乎让地面都颤了三颤。
高公公痛哭流涕的声音传进来,“您不能进去,这可是要杀头的死罪,不能硬闯哪!”
虞芮的身后莫名一凉,早春的微风拂过身上的软衫,透着股寒意。
她偏过头,侧目看见一个玄衣男子的手推在殿门两侧,逆光让她的眼睛有些不舒服。
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虞芮似乎心里知道认定似的,那人应该就是谢随。
“世子殿下!你不能再往里面走了!”谢随后面又出现一个庞然大物,抱着他的一只腿不肯撒手。
虞芮转回头来,只见皇帝的表情已经高深莫测,冷眼旁观眼前的闹剧,她直觉不太妙。
“外面的带刀侍卫怎么没拦下你?”皇帝突然开口道。
虞芮暗中捏了捏拳头,这是要定罪的节奏……
谢随眨了眨眼睛,无辜道:“他们可能没看见我。”
“大胆谢随!你可知擅闯宫宇,朕可以定你死罪!”皇帝急风骤雨般发作。
“等等陛下,容我辩解,我可不是‘擅闯’,是太后娘娘让我前来找郡主殿下的。”谢随的声音故作愉快。
“太后娘娘已经为我和郡主殿下的婚事下了懿旨。”
太后。
虞芮抓住了关键词,她意外地瞥了眼谢随,他怎么会这么巧提前找到太后?难道他早就知道陛下不会同意?
皇帝的神色也颇为惊嗔。
看得出来他极不愿促成这门亲事,但碍于太后情面又不知该怎么说。
“你……你若如此,何必当初。”皇帝指着谢随的方向,“你带她走罢。”
虞芮心想这也太简单了罢,她倒是也没耽搁快速起身,朝着皇帝的方向行礼后,跟在谢随身后出了金銮殿。
路上,虞芮总觉得疑点重重。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方才陛下要告诉我什么,但是被你给打断了。”
谢随的脚步声突然停下,摸了摸鼻子,“陛下大概是想告诉你,我当初拒绝过他想赐婚的旨意。”
“为什么?”虞芮有些错愕。
“因为,我不想困住你。”
“若我们成婚,你便只能留在洛京。”
“我们不还可以去宛都。”
谢随摇了摇头,“宛都,回不去了。陛下旨意,我终身不得离京,不得归宛。”
她终于有点儿想明白之前为何感觉谢随排斥宛都。
虞芮严肃起来,“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宛都也算是你的家,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宛都本来就不属于我。我父亲去世之后,陛下将封地收回去。所以我自然而然就没有了。”
“说起来也麻烦,我父亲在世之际陛下就想要收回去,现在不过是找到一个机会。我没告诉你,是因为陛下也算是……你血缘上的亲人。”
虞芮拦在谢随身前,“你怎么这么爱自作主张。”
“宛都有你和南阳王叔叔的记忆,南阳王宫都在那里,怎么能说让就让,况且你也没有犯过大错,这按照大楚律法,是你该承袭的。”
说到此处她顿下,皱了皱眉头,“我感觉…陛下不会是那样直接明抢的人。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谢随听见这话沉默了阵。
他垂眸摸了摸她的头,“任何人在陛下的位置上,都会想要把宛都收回去,你别多想,我就是怕你这样,才不和你说。”
虞芮暂且被安慰到。
她方才同皇帝说她是甘之如饴,谢随又何偿不是?
她甚至都不知道谢随默默背着她都隐瞒多少,以至于和皇帝的关系现在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若是当年她知道谢随的事情,照她的脾性定要从陛下手中给他要回来。
“谢随,其实我愿意一辈子呆在洛京。一辈子呆在洛京也没什么不好的。”
“江南,我只是想去玩玩,我不会在那里定居的。”
谢随哑然失笑,“现在不愿意也没办法。”他指的是太后赐婚。
当他知道,虞芮冒死去金銮殿去求一道赐婚旨意时,他又怎么能拒绝不和她成亲。
两人相视一笑。
只是虞芮又想到,成亲以后,若是她死了之后,谢随一个人该怎么办。
往后等谢随到一定年龄,就该从世子府中搬出来,世子身份自然而然就没有了。
到时候英年丧妻,没有官职爵位,还没有钱,一无长处,那晚年得多惨?
“为什么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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