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1.
东京迎来了飘雪。
街道上堆砌着一层雪白,有辆过时的老爷车停在黄昏的街道上。
司机坐在驾驶座上,慢悠悠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火光在白日的车厢内微弱跳动,中央后视镜映出一位满头银丝的老人身影。
他叫黑泽阵。
当然,对于很多人来说,他的另一个名字可能更出名。
——琴酒。
2.
琴酒是他在组织里的代号。
组织没有正式名字,但有酒厂、黑衣组织的外号,前者因为正式成员的代号多为世界名酒,后者则因为组织成员多身穿黑衣。
琴酒在组织里工作了很多年。
直到组织毁于一旦,然后琴酒积累的权力与财富,也在一夜之间成为往昔的过眼烟云。
3.
现在的琴酒是逃犯。
但这不影响他抖了抖空掉的烟盒,挑眉,然后推开车门,正大光明地朝着便利店走去。
这里的正大光明是全无遮挡的意思。
这里算是东京市中心,人很多,监控也很多,琴酒身为组织余孽中危险评级最高的通缉犯,他理应像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那某些人就要失望了。
现在的琴酒,无论是出现在敌对势力的监控里,还是出现在某些熟人面前,他们都认不出他。
4.
便利店员工递上了香烟。
她弯着眼睛,笑容很甜,隔壁一直有几位顾客红着脸在偷偷打量她。
琴酒瞥了一眼她的脸。
他能在注视时清晰描摹她的五官,但拿着香烟转身离去时,记忆里是糊成一团的脸。
组织曾经的 top killer 是个脸盲。
这句话听了就让人发笑。正如之前在组织里琴酒说他记不住死人的名字时,没有人相信这种话是真的。
他们只会觉得琴酒傲慢、冷酷,所以从不把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放在心上。
而琴酒都懒得说蠢的人是谁。
死人的名字可以记,无关人的脸也可以记,因为做这一行活得久的,谁会因傲慢就遗忘过去、遗漏日常蛛丝马迹的细节?
那样的人离死也不远了。
琴酒属于有想法去记但记不住的,所以他得到教训了。
覆灭组织的银色子弹之二,一个是被他灌药毒杀的工藤新一,一个是在他面前被击毙的赤井秀一,他们在曾经的琴酒眼里都是死人。
然后他们都还活着。
还披着假皮在琴酒身边出现了不止一次。
如果琴酒的记忆力不是那么差劲的话,他早能发现这两只小老鼠,然后提前崩了他们。
可惜,没有如果。
5.
死的是组织。
6.
琴酒还活着。
他也有把握让那些敌人永远找不到他,不过,挺可惜的,他也没办法活太久了。
琴酒把烟放到风衣口袋里,往外走。
他路过了货架,有结伴的小学生正围着零食架嘻嘻哈哈,其中还有个茶色短发的女孩。
这让琴酒记起了一个人。
她的发型和发色都和这个女孩一样。
她叫宫野志保,代号雪莉,曾经和琴酒一样也是组织的核心成员,地位更高。
不过雪莉早早叛逃,在组织覆灭前,她就死在了一次列车爆炸里。
那也是一个死人。
一个琴酒永远不会忘记的死人。
7.
当然,这不意味着雪莉对琴酒有多重要。再重要也是过去式了。
只是琴酒确实和她很熟。
雪莉叛逃期间,琴酒能凭遗落在自己爱车上的一根茶发就认出雪莉,之后还成功在楼顶与雪莉邂逅,奖励了雪莉几发子弹。
那次雪莉逃了。
之后他们也没再有什么正式会面,可能是因为雪莉变狡猾了,也可能是因为琴酒对雪莉的辨认能力正在直线下降。
不太可能是前者。因为雪莉要狡猾就不可能死在列车上。
没死另说。但琴酒确实可以肯定他脑海中有关雪莉的记忆都在淡化。
有一次端着狙击枪的时候,还差点把一个烫发的财阀大小姐当成雪莉给射杀了。
这次琴酒又在这个小学生身上看到了雪莉的影子。
但雪莉已经死了。
琴酒早就不必费心去辨认身边出现的人之中是否有雪莉的身影。
8.
那个叫灰原的茶发小女孩还在兴致勃勃分享足球明星比护选手的精彩轶闻。
琴酒有些难以想象一直冰山脸的雪莉干出这种事情。
9.
但余光瞥见琴酒的灰原呆滞在原地。
她的眼中露出了琴酒熟悉的惊恐、难以置信、不知所措等等掺和在一起的情绪。
——那是叛逃后的雪莉看琴酒的眼神。
于是琴酒不知道是该惊讶雪莉竟然还活着,还是该惊讶雪莉能一眼认出如今的自己。
10.
“灰原,你在看什么?”
戴眼镜的江户川柯南注意到身边人的异常,顺着灰原的视线狐疑地盯着那稳步迈出店门的老人。
他从那黯淡的银发看到那衰老的脸,从那沾了雪色的风衣看到那隐藏在口袋里的手。
江户川的脸瞬间严肃起来:“是贝尔……”
他要叫出组织里擅长易容的代号成员贝尔摩德的名字,但低头颤抖的灰原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沙哑。
“……是琴酒。”
江户川柯南的眼睛倏然睁大。
11.
江户川柯南是服药变小的工藤新一。
他差点死在琴酒手下,与组织斗智斗勇过程中,也不止一次直面琴酒带来的恐怖阴影。
他知道琴酒是何等危险。
组织覆灭后,琴酒成功逃脱,这件事本就给胜利者的欢喜蒙上一层阴影,而最糟糕的是他们的人只在最开始摸到了琴酒的踪迹。
之后琴酒好似人间蒸发。
但琴酒活着,只是他们找不到他,就连江户川这个名侦探也破解不了他逃生的谜题。
直到现在——
12.
“我以为他这种人不会为了活命假扮成行将就木的老人……那是贝尔摩德才会做的事情,而且琴酒明显是一个人行动,他什么时候有这种出神入化的易容本领了?”
“……那就是他现在真实的生理状况。”
灰原一手扣着江户川的肩膀,一手抓着已经发出消息的手机,紧紧地盯着前方横冲直撞的目标车辆。
正踩着改装滑板飙车的江户川柯南感知到肩膀上已经彻底失控的力道。
江户川听见灰原说:
“他的身体被药物过度催熟了。和逆龄生长的贝尔摩德刚好相反,没有舒缓剂调整细胞活性,他能在二十岁死于机体衰竭。”
滑板猛地刹住。
13.
拥挤的十字路口中爆胎的车辆甩入车流,如多米诺骨牌产生连锁反应那样将现场搅成了琴酒设想的混乱。
江户川和灰原站在混乱中心。
不提之前那令人心情复杂的话题,总之,他们看不见琴酒的车子了。
而便利店的方向升起了袅袅烟雾。
“追不上了。”江户川把提起来的滑板抓在手里,“还要回去。步美他们还在便利店那边,我本来以为琴酒光顾着迅速撤退所以没在那里对我们动手,现在我估计是有后……招……”
他睁大眼睛。
□□捂在脸上。
行凶的手因失控而颤抖,但那年迈的孤狼垂下眼皮,那双墨绿的眼睛仍然冰冷锐利。
13.
琴酒确实有后招。
他老了,当时在闹市开枪,不但打不死人,还可能把自己给赔进去。
但拉长战线,有了准备时间,他不觉得自己会输。
江户川还在配合他玩追逐战,在如今的一片混乱中不想着自己安危,一心担忧不在现场的小学生朋友。
“你的搭档和你一样愚蠢,雪莉。”琴酒冲着灰原笑了笑,“你本来可以更聪明一点。”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这次不逃了?”
14.
为什么这次跟来了?
灰原从浑身僵硬中清醒,她倏然捏紧了指尖,看着琴酒那嘲弄却让此时的她难以生出恨意的脸。
“放了江户川,我跟你走。”灰原咬牙,“你一直想要抓的人是我……”
15.
“是组织要抓你。”琴酒平静说道,“而我现在也完全可以把你们一起抓走。”
他瞥了一眼灰原的难堪表情,把江户川提溜走:“去报信吧。”
他终究是把灰原留在了混乱的十字路口。
但那不是高抬贵手。
和之前在便利店偶遇时冷静转头离开一样,琴酒只是权衡利弊选择了最适合他的一条出路。
16.
灰原也知道琴酒是对的。
带走江户川比带走她更有价值。
如今的灰原不是组织位高权重的科研负责人,只是一个混迹在小学生队伍里天真烂漫笑的普通女孩。
她比不上江户川柯南这颗笼络各路人马让组织一败涂地的银色子弹。
灰原站在原地,看着消失的琴酒和江户川,嘴唇咬出了血。
17.
他们在联络地点重新汇合。
灰原悄悄看了一眼被琴酒带在身边的江户川,他还昏迷着,但还活着。
她悄悄松了口气,而琴酒把她的紧张与关切看在眼里,忍不住嗤笑。
“舒缓剂。”琴酒说道。
他的声音很沙哑了,说话的时候,甚至是离不开驾驶座的虚弱样子。
灰原看了眼身边的赤井秀一,击溃组织的另外一枚银色子弹正沉默地看着车窗里的那位宿敌。
他们对视的时候,少见地没说话,赤井秀一就像是一个沉默的保镖那样,把药盒放到了琴酒伸出的手掌里。
看着那像是在水里泡烂了的手,赤井秀一在把药盒放上去之前,顿了一秒,贴心地把药盒盖子打开了。
琴酒的脸上扯出讥笑,却并未拒绝赤井秀一这堪称挑衅侮辱的帮助。
正如琴酒已经不再掩饰他如今的虚弱胜过身患绝症的世纪老人。
琴酒在他们的面前吞下了那颗药。
18.
“舒缓剂需要时间发挥效用。”灰原轻声道,“但你的病情短时间内不会再恶化,跟我们回去,我能治好你。”
“没兴趣。”琴酒的状态似乎稳定了一些,但声音听起来还是不符合以往的平静,“开门把人带走吧。”
他懒洋洋地靠住驾驶座的软垫,腰间的一圈烈性炸药在身体放松的状态下更臃肿醒目,而他拨弄着打火机,叼住了最后一根烟。
“祈祷你们救人的速度能快过和我同归于尽。”
19.
琴酒带走了江户川。
他要年轻,要返老还童行动自如的躯体;他要自由,要没有政府机关通缉的逍遥自在。
前者雪莉可以给,而后者,无论是赤井秀一这个 FBI 探员还是某个叫波本的公安卧底,都可以为了江户川去努力争取。
但是那有什么用。
年轻和自由也只是一时的,如今的琴酒没有能力留下江户川太久,而交易达成的一瞬间,另一方甚至可以收回他们的筹码。
雪莉可以放弃研究,而赤井秀一、波本等人能有千百种置琴酒于死地的办法。
他们已经知道琴酒的最大弱点。
就算琴酒对面的这些人都有可笑的坚守和同情心——是的,雪莉和赤井秀一的眼神让琴酒恶心,琴酒也相信他们可以让自己活着。
但是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像在组织那样被以此控制着,成为一把指哪打哪的武器。
说不定待遇还不如组织呢。
所以琴酒布置了一个名正言顺的阳谋:他只是拿江户川做诱饵,要让为此前来的重要人士一同陪葬。
20.
雪莉和赤井秀一也知道的。
否则琴酒不会毫不犹豫地服下那颗药物,甚至懒得思考那颗药物是否会瞬间杀死他。
是毒药的话最好,琴酒都不用费力按引爆器了,心脏一停他和江户川直接上天。
而现在……
唯有琴酒与他那老土品位的车子一同葬送在爆|炸里面,正义的 FBI 搜查官如英雄一样救出了江户川。
灰原站在爆|炸范围内目睹了全程。
她看到那香烟的火星摇曳,银发的长者悠然吐出一口烟气,一动不动地被轰鸣吞噬。
她看到狼狈的赤井秀一抱着江户川冲她摇头,即使是这位反应速度接近人类极限的搜查官,也无法在那种情况下又带走江户川,又让琴酒幸免于难。
她看到江户川因爆|炸冲击醒来,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艰难地消化琴酒已经死去的消息,脸上的懊恼胜过心头大患逝去的解脱。
21.
“有可能假死吗?”赤井秀一长久地注视着那难以辨别曾经存在物的爆|炸现场,询问。
“虽然我也很想这么说……”江户川狠狠揉着头发,“但这是不可能的,赤井先生你在爆|炸前一刻还被琴酒扔的烟头烫了呢。”
“没有尸体。”赤井秀一说道,“而且依据现场被破坏的程度来看,检测不出人类 DNA。”
“因为人体完全气化了。”江户川蹲在地上狠狠吐出一口气,“那可是爆炸中心,要不是我被颠醒按了足球腰带,跑到范围外的我们都留不下全尸。”
赤井秀一不语,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烟包,抖了抖,给自己叼上一根,声音缓慢:“那这个时间差也足够他跑了。”
“如果是之前的琴酒确实有可能。”江户川扯了扯嘴角,笑脸比哭还难看,“但是不久前的他甚至要系安全带防止腰上的炸药磕碰后提前引爆。”
他们都不说话了。
站的距离他们有点距离的灰原在这时候靠近了温度稍降但仍然炙热的爆|炸中心。
她绕着残骸走动,哪怕什么都搜寻不到,也想带回一些样本。
“我希望他活着。”赤井秀一忽然开口。
“当然,他该受到法律的制裁。”也朝着爆|炸中心走去的江户川脚步一顿,这时候的他笑了起来,“他是杀死自己的时候都要拉人陪葬的穷凶极恶的罪犯,他该在监狱里为那些被他杀死的人忏悔,而不是像个受害者一样死于黑衣组织长达十多年的迫害。”
22.
“灰原,如果说他是被催熟的实验品,那他的真实年龄……”
“十八。”
“……”
“八十四岁也对。因为在被我父母因‘银色子弹计划’唤醒之前,他几十年都在液氮环境中以受精卵的形式存在。”
在江户川瞳孔地震的注视下,灰原垂下眼睛,却遮不住唇角讥讽的笑。
所谓“银色子弹”,就是保留各国名流基因制作的冷冻胚胎,用这些试管婴儿摸清生老病死的规律,让那些大人物永生不死,一种“只有在这个小国家的女孩子才会重视的女儿节人偶一样”可笑的药物而已。
这样的药物,只有腐朽的封建家族才奉为圭臬,而她的父母、她的姐姐、她的……都因此而死。
只剩下她了。
“我有时候觉得他是对的。”灰原说道,“我永远逃不过命运。我的父母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我没有为此赎罪到底,却和潘多拉一样逃到人间做个凡人。”
“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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