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叶湘怡便在清晖院的正厅开始面见裴府的各位管事。
端坐主位,虽然略显稚嫩,但言语有度,条理分明,倒也将一应事务询问到七七八八,众位管事面上倒也恭敬。
正说话间,二嫂白汝宁还是一阵风似的来了,也不管是否打扰,大摇大摆的自己坐在叶湘怡下首,笑眯眯的听着叶湘怡一一问询。
一批管事们问完退下,等待新一批管事过来的间隙,白汝宁这才拉着叶湘怡的手,热切地说道:“你都不知道吧,府里昨日就传开了,我那个不爱吃荤的俞风兄弟成了亲之后,跟改了性一样着这新夫人喜欢吃荤菜。”
“......”
“你还这是有手段!”白汝宁竖起大拇指,也不管用词是否得当,总之是把这句话当成夸奖说了出来。
叶湘怡笑笑,这下对白汝宁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家常,说了几句,她唉声叹气道:“要我说就不能嫁商人,不是有句古诗怎么说来着,商人重钱爱分离。俞风新婚还在家中多呆几日,你看我家那个,整日在外奔走做生意,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面...”
她拉着叶湘怡的手,压低了嗓音道:“我婆木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夫妻两个一年到头见不着面,这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叶湘怡本来是记挂着刚才还未完成的账册,被白汝宁这番话惊的什么也忘了,用手捂上了她的嘴唇:“嫂嫂,这话也太实诚了些。”
以免这位嫂嫂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叶湘怡宽慰道:“二嫂放宽心,我虽未见过二哥,但想必二哥在外奔波操劳定然也是记挂着二嫂,是为二嫂未来着想。”
这浮于表面的安慰不曾想确真的起了作用,白汝宁拉着叶湘怡的手贴上了自己的心口道:“我就说得找个年纪相仿的聊天才知心,我把这话跟婆母说,跟乳娘说,她们都叫我体贴丈夫劳苦。你说我一个人在家守寡难道不苦吗?”
这句话把叶湘怡问住了,她该怎么回答呢?
就在叶湘怡思考回答时,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也顾不上礼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音里急促:“夫人,夫人,门外有人来传话,说是亲家老爷那边出事了!”
“我父亲?”叶湘怡心猛的下沉,霍然起身,“出了什么事?快说!”
那小厮支支吾吾,眼神闪烁,反复说道:“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只是听人说,好像是姓名堪忧,让您赶紧回去看看。”
姓名堪忧!
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叶湘怡耳边炸响,她眼前一黑,身形晃动,,几乎是要晕倒。
白汝宁赶紧上前扶住:“你没事吧!”
此时管家正带着新来的一批管事,走进清晖院。
叶湘怡稳住身形,抬腿准备往外走。
管事站在门外,两人的对话听了七七八八,立刻上前阻拦。
“夫人!您前天才大婚,今日才第二日,按规矩,今日回门可不吉利啊!”他跪在地上磕头,一众人等看着在家里最大的奴才跪下,院中的管事跪了一地。
“放屁!”
不等叶湘怡反应,一旁的白汝宁撒开了她,柳眉倒竖,指着管家骂到:“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吉利不吉利的?是人命重要还是狗屁规矩重要?滚开滚开。”
说着,她一脚直接踹开挡路的管家,力气大的惊人,拽住叶湘怡的手腕说道:“跟我走!”
语毕,拉着叶湘怡在一群管事丫鬟和小厮中,开出一条路来,旋风一般冲出人群。
一边跑一边对着自己的贴身丫鬟金戈喊道:“备马!要我那匹最快的马!立刻去!”
两人一路疾驰到裴府正门,一匹血色骏马已经被马夫牵着,正略显急躁的刨着蹄子。
白汝宁二话不说,双手卡住叶湘怡的腰,猛的用力,竟然直接将叶湘怡托举起来,稳稳安置在了马背上。
不等叶湘怡惊叫出声,白汝宁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屁股稳稳地坐在叶湘怡身后。
一只手环住叶湘怡的腰身,一手扬鞭,狠狠一抽——
“驾!”
骏马吃痛,长嘶一声,如同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甩下裴府门口一众人等目瞪口呆。
风声在耳边呼啸,叶湘怡从小到大还没骑过马,吓得忍不住紧闭双眼,死死抓住马鞍前的凸起,整个人僵硬的像块木头。
二嫂嫂白汝宁却在她身后中气十足地念叨着:“别怕,我抱着你呢!事急从权,顾不上许多了。”
马匹在街道上飞速奔驰,颠簸剧烈。
叶湘怡努力让自己自己适应风驰电掣的速度,睁开眼睛道谢:“多谢嫂嫂。”
但是——
努力辨别四周飞速后退的景物,这方向...
叶湘怡在马蹄哒哒和风声呼啸中,弱弱地提醒身后环抱着自己,热心似火,一心救急的二嫂:
“嫂,嫂嫂...那个...去我家的路...好像...不是这个方向...咱们走反了......”
“.....啊?”
身后策马扬鞭的动作瞬间僵住。
白汝宁勒紧缰绳,疾驰的马速度骤减,不满的喷着响鼻。
四周完全算不上熟悉的街景,让她脸上的急切被尴尬的红晕替代。
“咳,”白汝宁清清嗓子,倒也并不扭捏,直接认错,语气依旧清爽,带着点懊恼,“我这急性子!光顾着拉着你跑,竟然忘了问清楚府上在哪个方向!真实...弟妹莫怪,快,指个路。”
白汝宁坦坦荡荡的模样冲散了些叶湘怡心中因为耽误时间而产生的焦躁,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时间紧迫,她立即抬手,朝着右侧的街角指了指:“走反了,路口右转再折返,绕过苍钰街,朝着西城的青石巷去。”
“得令!坐稳了!”
二嫂嫂得到方向,一点尴尬被斗志取代,猛的一扯缰绳,再次扬鞭——
“驾!”
骏马调转方向,朝着正确的线路,更加奋力地飞奔起来。
“能抄近路吗?”白汝宁想找补回因为自己走错方向才耽误的时间。
“有倒是有,只不过都是些不过六尺的小巷。”
“够用了,”白汝宁抱紧叶湘怡,“你指路,咱们抄近路!”
马匹在更为狭窄的巷道中穿梭,速度不减,两旁的墙壁仿佛触手可及。
叶湘怡睁着眼睛辨认,一颗心脏猛烈跳动就要蹦出胸膛。
终于七拐八绕,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白汝宁便带着叶湘怡赶回了叶宅。
骏马还没完全停稳,白汝宁便利落地飞身下马,伸手将几乎软了腿的的叶湘怡整个从马背上带下来。
双脚刚踏上熟悉的地面,还来不及跟二嫂道谢,叶湘怡便看到宅子大门的台阶下,一道清瘦焦急的身影正在踱步等待——不是旁人,正是齐明。
一见到叶湘怡,齐明立刻快步上前,也顾不得与叶湘怡身后陌生的白汝宁寒暄。
他眉头紧锁,语气急促道:“湘怡!本来也不该去请你回家。只是这两日眼见着伯父在张大夫的诊治下,本就见好。可是今日晨起不知何故,突然就口吐鲜血,既而抽搐不止,呼吸困难...我已经吩咐了小厮去请张大夫,但仍然恐有万一,若是你来不及...这才差人去裴家请你。”
话如重锤,砸在叶湘怡心口,激的她脸色煞白。本就腿软,现如今更是站立不住,只得全靠着白汝宁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
“爹爹...”叶湘怡喃喃一声,顾不上其他,提起裙摆,横冲直撞的朝着内宅奔去。
叶父的卧房被苦药味浸染,现下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只见爹爹面无血色的躺在塌上,双眼紧闭,唇边依旧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整个人哆嗦着,眼瞧着是出气多,进气少。
不是说了,只是因为急火攻心才倒下,引发高热惊厥的吗?
叶湘怡扑到塌前,握住爹爹冰凉的手,身体因恐惧和巨大的悲痛剧烈颤抖,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但此刻眼泪是最无用的。
母亲早逝,只留下自己一个女儿家,叶家便再无其他人主事。
齐明虽然在年初与她口头定亲之事,跪拜了爹爹,认作干儿子。但现下自己嫁到裴家,齐明终究是半个外人。
只有她能撑起这一切。
叶湘怡咬住下唇,知道口中尝到一丝腥甜,才强行压下刚才那即将要决堤的崩溃。
到底是谁,要这么不惜余力的整倒叶家?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胡乱抹去眼泪,转过身,声音还带着哽咽,对着站在一旁的齐明道:“齐大哥,还是烦请你再去请张大夫。”
又对着站在一侧抹眼泪的夏禾道:“你把这几日给爹爹所用汤药、膳食,以及所有接触之物,全部封存,一样都不许旁人在接手!。家中裴府派来服侍的人,也全部集中到主院,一会儿我自有安排。”
她的条理清晰,让慌乱的夏禾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齐明还没走出两步,便见须发皆白的张大夫张太医几乎是被一位小厮拖拽着跑了进来。
叶湘怡也顾不上道歉,引着张大夫在塌前坐下,给叶父诊脉。
这位张大夫的神色变幻莫测,起身翻了翻叶父的眼睑和舌苔,沉声道:“这是中毒。”
他眉头紧锁:“还不是单一之毒,根据脉象来看,至少是数种毒性相克的混毒!下毒之人心思竟歹毒刁钻到如此地步!像是这样的混毒,最难化解。”
“还请大夫救救爹爹!”叶湘怡立刻跪下,眼看就要磕头。
张大夫立刻扶起叶湘怡连连摇头;“裴夫人万万不可行此大理!”
“我爹爹他...”
“只是难解,但老夫,现在能用金针与解毒丹双管齐下,护住他的心脉,吊住一口气。若是想彻底清除,还需要一一试出叶掌柜究竟所中何毒,在寻找对症的解药...这一过程漫长凶险,且...”
后边的话他没说完,叶湘怡也明白意思。
能否就回,大半是要看天意,看叶父自己的命数是否够硬。
一片死寂,齐明猛的上前一步,对着张大夫深深鞠躬,语气斩钉截铁:“张大夫,请您放手施为,若需试药,便由我来试!我齐明深受叶家大恩,无以为报,愿以此身试药,换得伯父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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