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吃味打探徒烦忧

送走了裴俞风,叶湘怡站在院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她脸上维持的温婉笑意才渐渐远去。

心中那份因‘盈儿’而起的疑虑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平息,石子犹存。

她沉吟片刻,眸光微动,转身便悄悄叫来了刚回府不久,正在休整的穿云。

在僻静的回廊下,叶湘怡屏退了左右,只留穿云一人。

她并未迂回,直接低声问:“穿云,你今日回禀之事,我只听了一半。你老是告诉我,俞风让你去寻的,究竟是何人?当真只是一位制茶师傅?”

叶湘怡目光清亮,不容闪躲的审视让穿云心头一紧,只垂手恭敬答道:“回夫人,主子确实吩咐属下寻一位女子,但具体身份缘由也未明示,属下不敢妄加揣测,更不敢多言。”

这回答的滴水不漏,既承认是寻人,又避开了关键。

一位女子...穿云的话,像一根细刺轻轻扎在了叶湘怡的心上。

她原本并不太在意二嫂曾玩笑般提起的,裴俞风早年为拒婚称已有心上人的旧事。

她只当是推脱之词,可今日先是莫名冒出个名字,借着穿云亲口证实是寻一位女子。

这让叶湘怡心中那点原本微不足道的芥蒂,骤然膨胀开来,化作一种沉甸甸的让她呼吸都有些发抖的酸涩。

她挥了挥手,让穿云退下。

独自立在廊下,夏的风带着温暖的花香拂过,却吹不散心头的郁结。

叶湘怡怔怔的出了会神,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裴俞风对她那样好,好到让她时常觉得如同置身梦中。

可这份好,是因为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还是因为她恰好在某些地方与他心中之人有所相似?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腾慢般疯狂缠绕。

不行,光靠自己胡思乱想无用,叶湘怡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出击。

既然从裴俞风和穿云那里问不出所以然。

那府中的长辈们或许知道些陈年旧事。

心动不如行动,她立刻有了主意。

适逢入夏,各方都要添置新衣,这正是个绝好的由头。

她带着春桃径直去了裴府的库房,精心挑选起布匹来。

二婶性子娴静端庄,偏爱沉稳大气的颜色。她便选了一匹光泽内敛的墨绿色暗纹杭绸和一匹厚重典雅的酱紫色云锦。

三婶性子活络,喜欢华丽贵气,能衬托她身份的衣料,叶湘怡目光扫过最终落在了一匹金光隐隐、制造繁复夺目的金通正绢上,这料子价格不菲,光泽流动,正和三审心意。

她心中也有盘算,先去三婶那里,三婶能言善道,又爱说道家常里短,若真知道些什么,定然会忍不住添油加醋的说出来。

届时他再去二婶那里,二婶为人严谨,话语更可信些。

两相印证,去掉三婶话里夸张的水分,或许就能拼凑出裴俞风意中人的真容。

打定主意,叶湘怡便带着春桃,抱着选好的物品,径直往三婶所居的院落去了。

三婶子正在院中指挥着几个小丫鬟洒扫庭院,修剪花木,一派忙碌景象。

见叶湘怡突然来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立刻堆满了热落的笑容迎了上来:“哎呦,湘怡怎么有空过来了?快里边坐。”

叶湘怡笑着,语气温婉得体:“三婶安好,眼看着入夏了,该裁制新衣了,我过来问问您和三叔,还有裴俞霆弟弟,可有什么特别的尺寸变化?或是有什么偏好的款式、料子要求,我也好一并记下吩咐下去,让他们做得更合心称亦些。”

三婶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拉着她的手坐下:“难为你这般细心惦记着,不过这些琐事,负责针线的丫鬟婆子们都知道分寸。如今你忙着茶会的大事,还要照料你父亲,还特意为这个跑一趟,真是有心了。”

话语里带着几分受用和客套。

“三婶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应该的。”叶湘怡谦和应着,话锋自然一转,落到了三婶的宝贝儿子身上,“尤其是俞霆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一个样,尺码什么的还是得仔细些才好。免得做的不合身,穿着也不舒服。”

这话可算说到了三婶的心坎上,她正要接话,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

正是他那宝贝疙瘩裴俞霆回来了。

三婶是老来得子,将这独苗苗看得眼珠子似的。

立刻眉开眼笑的招手:“俞霆,快过来给你嫂嫂问好。”

裴俞霆约摸十二三岁的年纪,因在抱山书斋读书,平日不常在家。

只在叶湘怡新婚时见过几面,并不算熟络。

他正是贪玩好奇的年纪,对这位突然出现的漂亮嫂嫂有些腼腆。

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礼,问了声好,便有些待不住,眼睛直往院外飘。

得了三婶允许后,一溜烟又跑出去玩了。

三婶看着儿子的背影,又是宠爱,又是无奈的念叨:“瞧瞧这皮猴子,如今也大了,过了生辰就满十三了,还这般跳脱。”

叶湘怡顺着她的话问道:“俞霆弟弟也到了该相看人家的年纪了吧,可有中意的?”

三婶摆摆手:“倒是接触了几家,这好姑娘啊,确实得从小相看着,知根知底才好。”

这话说完才猛地意识到叶湘怡和裴俞风的婚事,并非寻常而来,生怕触及什么,连忙补救道:“不过这姻缘天注定,强求不来。你看你和俞风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就是命里注定的好姻缘。”

叶湘怡心中微动,面上却只浅浅一笑,不接这话茬,反而将话题引向更深处:“三婶说的。是,俞霆弟弟自己呢?可有什么心上人不曾?若是他不好意思说,或许可以让俞风去帮忙递个话,打听打听。”

她故意将话题往年少爱慕上上引。

三婶闻言,噗嗤一笑,拿着帕子掩了嘴角:他呀,还是个半大孩子,懂什么情情爱爱的,随他去吧。只要功课上进,别惹祸,我就阿弥陀佛了。”

三婶笑盈盈的说着,目光追随着儿子消失的方向,语气里带着母亲的骄傲和一丝不经意的感慨。

“不过,说起来,我倒想起一桩。还是汝宁郡主刚嫁进来那会儿,他大家一处说话时,她曾提过一嘴,说俞风那孩子早年好像是有个意中人来着。”

来了,叶湘怡心头一跳,面上却故作惊讶,恰到好处的流露出好奇:“竟有这事?是什么样的事?我怎么从未听二嫂提起过?”

刻意引导三婶继续说下去。

三婶见她感兴趣,那股倾诉欲和些许“我知道秘密”的优越感便被勾了起来。

她故作玄虚的压低了些声音,其实音量并未减小多少:“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都是陈年旧黄历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她先是安抚了一句,随即便将当年二嫂白宝娇如何先看上裴俞风,吵嚷着要让他当郡马,却被裴俞风以“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为由坚决拒绝。

之后又被裴俞风引着注意到了二哥裴俞澜,最终成就了与二哥姻缘的经过,绘声绘色、添枝加叶的重新讲述了一遍。

说完她还亲热的拉住叶湘怡的手,轻轻拍着安慰道:“所以啊,那都是俞风当年为了推脱汝宁郡主随口找的借口,这可是说不准的事,你可千万别多想。如今你们夫妻和顺,比什么都强。那些没影子的事,听过就算了。”

叶湘怡配合的做出一副恍然又略带吃惊的模样,用手掩面轻笑:“原来还有这么一桩缘故,我竟不知!回去,倒要好好问问俞风才是。”

她适时的表现出一点,妻子该有的、对丈夫过往的吃味在意。

两人又闲话寒暄了几句,叶湘怡让春桃将那匹贵气逼人的通金正绢布匹正式奉上:“这批料子我看着极好,光泽华贵,正衬三婶您的气度,便想着给您送来做夏衣最合适不过。”

三婶子见到这稀罕贵重的料子,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是真切了几分,又拉着叶湘怡的手夸赞了她好一会董事贴心。

闲言话毕,叶湘怡这才寻了个由头,告辞出来。

走出三婶的院子,脸上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浅笑,便慢慢收敛起来,眸中闪过一丝思量。

叶湘怡心下已有了几分计较,三婶的话虽夸张,但裴俞风早年以有心上人为由拒绝二嫂汝宁郡主一事,并非玩笑话。

她定了定神,理了理鬓角,这才带着春桃转向二婶所居的院落。

二婶的院子比三婶处更为清幽,一踏入便闻的淡淡花香,只见二婶正挽着袖子,手持一把小巧的花剪,亲自在院中在花圃前侍弄开的正盛的月季,神情专注而平和。

听到脚步声,二婶回过头,见是叶湘怡,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放下剪刀,一边用干净的布巾擦手,一边关切的问道:“湘怡来了,可是家中事物哪里遇到不明之处?或是下人们有哪里不妥当?”

她掌管中馈多年,虽已交卸,但责任心使然,第一反应仍是家务。

叶湘怡忙上前几步,屈膝行礼,温婉笑道:“二婶放心,家中诸事有您先前立下的规矩,章程清楚明白,我接手后按部就班,并无甚大事,一切都好。”

二婶闻言,神色放松下来,引她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那就好。你是个稳妥的孩子,交给你,我也放心。”

丫鬟奉上茶来,叶湘怡这才说明来意:“眼看着入夏了,各房都要添置新衣,我过来问。二婶您这边可有什么特殊的尺寸变化,或是对款式料子有什么偏好的要求,我也好吩咐下去,让他们做的更合您心意。”

说着示意春桃将带来的墨绿色与绛色绸缎奉上,“这两匹料子我看着沉稳大气,正合二婶的气质,便想着给您送来。”

二婶目光扫过那两批质地优良,颜色典雅的布料,眼中露出满意之色,语气也愈发温和:“你有心了,我这里并无什么特殊要求,一切照旧便是,难为你还特意跑这一趟。”

二婶看向叶湘怡的目光,带着欣赏:“如今你要忙茶会,还要照顾你父亲,也是十分辛劳,这些琐事交代给管事妈妈们便是了。”

叶湘怡谦和应了一声,又将话题自然引开:“二婶体贴。说起来二哥二嫂出门去寻四叔,本是好事,只是匆忙了些,连夏衣都未能等做了新的再走。”

提到儿子儿媳,二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汝宁那孩子,性子活泼,最爱热闹游玩。前些日子因着家中事多,俞澜也忙,已是拘着了她好些时日。如今好不容易俞澜得空,又是奉了老夫人之命的正经要事,她可不是如同鸟儿出了笼,恨不得立刻飞出去才好。”

言语间并无责怪,反而处处透着对儿媳性子的理解和包容。

叶湘怡顺势接话,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羡慕:“二哥二嫂这般感情深厚,真是令人羡慕。这么看来,倒比一些自小相识的青梅竹马还要默契恩爱些。”

二婶闻言,手中拿起茶杯的动作未停,脸上却露出肯定的神色,点头道:“确实是难得的缘分,汝宁身为郡主,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峤州,对于俞澜一见钟情,也是她的一片赤诚。也亏的她,为了俞澜在我们这商贾之家里,收敛了郡主的骄矜,处处学着规矩,待人接物也愈发稳妥乖巧实属不易。”

二婶对这位郡主儿媳,显然是极为满意和疼惜的。

叶湘怡附和道:“二婶说的是。就连俞风都常说,自己去京城一趟,虽然奔波,倒是阴差阳错给二哥带回来了个宝贝。”

听她提起旧事,二婶脸上不禁露出真切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看来,俞风将那庄子糗事也告诉你了。”她摇了摇头,似是想起当年情景,觉得好笑又无奈,“说来也是误打误撞,缘分天定。当时汝宁看上了俞风,闹着要招他做骏马,可把俞风给愁坏了,百般推脱不得,最后没法子,竟随口扯谎,说自己早有有心上人了,这才勉强搪塞过去......”

二婶说道这里,语气带着长辈回顾小辈趣事的温和慈祥,看向叶湘怡:“他呀,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前几年不知道多少人上门给他提亲做媒,愣是一个都不松口,铁树一般。我和老夫人不知道背后操了多少心,就怕他这根独苗苗要打一辈子光棍。”

她话锋一转,落在叶湘怡身上,语气宽慰不少:“如今好了,竟然自己有一杆秤,到底是娶了个又俊俏又能干的,你和俞风也是命里注定的缘分,俞风也不小了,我冷眼瞧着他对你也是极有情谊的。你也不必羡慕你二哥二嫂,我们俞风信性子是比他二哥冷,可内里是个热心肠,嘴硬心软,只要你多与他相处些时日,自然就知晓他的好了。你们小夫妻两个,如今不知惹得多少人羡慕呢。”

二婶只当是叶湘怡年轻,见兄嫂恩爱,心中有些比较和眼热,便温言宽慰,话语间全是对侄子的维护和对他们夫妻的祝福。

叶湘怡仔细听着,二少说得恳切,又证实一遍“心上人”是推脱之词,却挖不出更多关于“盈儿”或是裴俞风过往真正情感的蛛丝马迹,心下难免有些失望。

但也兀自庆幸,幸好没有。

她只是乖巧点头:“二婶的话,湘怡记下了。”

又陪着二婶说了几句闲话,叶湘怡便起身告辞。

二婶亲自将她送到院门口,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莫要太过劳累。

叶湘怡带着春桃,有些怅然的往回走。

刚转过回廊,不等她理清泛滥的思绪,却蓦然抬头看见不远处月亮门洞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斜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正是裴俞风。

他显然已经回来了一会儿,不知在此等了多久。

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勾勒的越发深邃。

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双深邃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戏谑,甚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乎不怀好意的期待光芒。

仿佛早已看穿她方才四处打探的小动作,正等着她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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