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村,茶农高学才的家中。
天还没亮,赵白芹推开房门,手中的蜡烛在寒风中摇曳不定。
今天家里要遣人去林家河接新人回来。
那新人,正是林员外家的小儿子——林雾齐。
林雾齐在林家河,甚至永安县,是出名的容貌俊秀,诗词歌赋也很精通。三岁起便通晓文字,六岁便能诵读书籍,林家河一带没有人不知道他天资聪慧。
但有这些个皮相和才华有什么用呢?终究掩盖不了他那不受待见的身份。
林雾齐是个不值钱的哥儿!
高家原本期待能迎一位正经端庄的姑娘回家作儿媳妇,无奈犟不过高学才。
高学才日思夜想,三个儿子中能有一个科举夺魁,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他对林雾齐的聪明早有耳闻,为了这门亲事,甚至不惜放弃了赚取一小笔钱财的机会。
故事要回到二十几年前,高学才随老爹进山砍柴,在野沟里找到奄奄一息的林宏义。
林宏义收山货的途中遭遇雪崩,被压到半山腰的荒野林子里,只剩下一口气。
高学才听他爹的吩咐,当即背林宏义下山看大夫,林宏义才捡回来一条命。
可哪知等高学才返回山上时,他爹不知怎么也掉到山沟里,他把爹背回家后,不到一刻功夫就咽了气。
林宏义后来知道了高学才家的情况,当即和他约定,自己夫人如今怀有身孕,若生女子,便与高家结为亲家,聊以安慰痛失父亲的高学才。
当时村里好多没钱娶媳妇儿的寡汉子,高学才家徒四壁,自是欣然应下。
后来林宏义发家致富,这门亲事也一直未曾改变,林雾齐出生后,**岁的时候,林宏义还专门再次上门,若高家不愿意,愿以厚礼相赠,这门亲事作罢。
高学才摇头拒绝林宏义的提议,表示决不会因为林雾齐是个哥儿而背弃承诺。
他指望林雾齐给高家带来点希望,毕竟自己儿子在读书方面的表现太差强人意。
寒风中,赵白芹搓搓胳膊,摇头赶走回忆。
想一回,烦一回。
她把包袱递向对面男人,一边举蜡烛照过去:“衣服别搞脏了啊,可是要赔钱的”。
说着,蜡烛又抬高了些,照到男人胸前灰白色的棉袄,上面斑驳污渍,大一块、小一块。
赵白芹仰头看他,见他脸上还留有几道前几日灌药留下的黑印,隐没在胡须之中,乍一看,和村头桥洞下的乞丐一模一样。
“高宴,你奔丧啊,不能洗把脸?”赵白芹瞧着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心中直冒无名的火。
她搜索记忆,似乎已经记不起来高宴干净清爽是什么模样。
他不知道几岁起,就一直这样邋里邋遢。
小时候他干净过,那时候他那从外地来的娘还没死。
邻里邻居没有不夸小高宴的模样,小小年纪浓眉大眼,骨相俱佳,眉眼间的俊气根本藏不住,完美结合了他那狐媚子的娘和高学才长相的优点。
但赵白芹听到这些话,心里不是滋味,高宴的娘病死后,她也不管高宴。
高宴微微垂眸,并不回应赵白芹的话。
赵白芹仰头继续输出,嗓音又尖又细:“在高家村丢脸还不够,要把你们老高家的脸丢到林家河才甘心是吧?”
她伸出食指,狠戳高宴的胸口,一边带动了手中握着的蜡烛,也跟着晃动起来:“你是不是从山上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整天像个游魂鬼一样”。
高宴偏头避开险些快烧到下巴的烛火,慢声道:“路上会收拾的。”
“随你,被林家赶出来就死在外面好了”,赵白芹冷笑一声,转而道:“但人必须准时接回来,我已经请人算好了时辰。”
不等高宴回应,她便低头吹灭蜡烛,随着“砰”的一声,转身关上了大门。
高宴站在两排屋子中间的狭窄通道上,沉吸了一口气。
刺骨的冷空气顺着鼻腔进入肺部,他搓了搓冰凉的鼻头,转身走出巷道。
“宴儿”。
一声呼喊,让高宴停在高学才的窗户前:“爹?”
高学才拉开窗户,没点蜡烛,也没说话。
高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到几声清晰而急促的“叮铃”脆响。
紧接着,窗户发出“砰”的声响,又关上了。
高宴稍作停顿,摸向窗台。
食指很快摸到一片片冰凉的簿片,摸了摸东西的形状,圆的,用绳子串起来的,有二十个。
是铜板。
他当即提起铜板揣入荷包,径直穿过两排房屋之间的狭窄通道,右转走下土坡。
土坡大概有十丈远,坡下有棵大樟树。
树下站着两个男人,一个胖些叫高大武,一个瘦些叫高大贵,高大武牵了一匹骡子,高大贵牵了两匹。
“冷死了,入冬后又不下雪又不下雨的,怎么会这么冷”,高大贵在后面使劲搓手。
“兴许老天爷看不惯那些田主剥削咱们太厉害,想让咱们晚几日开工”,高大武哼了哼,眼角的冷漠还没散完,立刻又弯起来,笑眯眯朝正从土坡走下来的人影使劲挥手:“宴哥!这儿!”
“哥,小点儿声!”旁边高大贵拽高大武的胳膊。
“怕什么,咱们是接亲,又不是作贼!”高大武扒拉掉高大贵的手。
高大贵无奈摇头。
“走吧”。
高宴走近,挨个拍了拍两兄弟的肩膀,分走高大贵多牵的一匹骡子,走向前方茶田中间的小路。
“宴哥,这条路咱们不是绕更远了么。”高大武见高宴还在继续往前走,在后面连忙喊道。
高宴闻声回头,见高家两兄弟正站在另一条分岔路口,牵着骡子折返回去。
“天太暗,看不太清路,你们在前面带路吧”。
“好”,高大贵当先一步,走到最前面:“你的脑袋肯定还没恢复好,应该让小文去接亲的”。
“怕是白芹婶子心里不愿意,这天寒露重的”,高大武小声蛐蛐。
“别瞎说,你是白芹婶子肚里的蛔虫么?兴许是婶子觉得宴哥更稳重”,高大贵反驳道。
“白芹婶子才不会觉得宴哥稳重呢,宴哥昏迷的时候,大夫说没救了,婶子直接要把他埋了,还是学才叔跑到野人洞去求张仙人才救了宴哥的命”。
“别天天瞎说!”高大贵恨不得打他哥哥的嘴巴子。
“你就知道说好听的话,马屁精。”高大武哼哼。
“说谁马屁精?”高大贵撸起袖子要和他哥干架。
“好了好了”,高宴拉住高大贵的胳膊:“还是想想今晚在哪过夜吧。”
高大贵放下胳膊,转身认真回答道:“猴子沟呀,咱们去林家河赶集不都在猴子沟睡一晚么”。
“嗯,那就赶快走吧”。
“哦”。
三人继续埋头赶路,直到薄雾逐渐散去,天大亮了才停下来。
他们正好走到一座山的半山腰。
抬眼望去,山道狭长蜿蜒,目光所及,都是茶树,满山遍野。
一般人看见这样的景色总是要“哇”一声,惊叹两句,除了常年泡在这种环境中的人。
高宴双眼淡淡地划过茶园,转而盯着前面的骡子屁股。
上面系着鲜艳的红绸,骡子肚子两侧驮了两大袋红布包裹,是给林家准备的迎亲礼。
“大爷,叶子上好重的霜,只怕又要影响春茶收成了”,高大贵望着附近茶田里弯腰除草的老人,感慨道。
“诶,”老人直起腰,叹气道:“茶田这回不仅遭了霜,只怕再过几个月还要遇上倒春寒”。
春茶怕霜,更怕倒春寒,产量会大量减少,而春茶又是最值钱的,茶农一年到头的指望。
“是啊,咱们茶农、茶工的日子真难”。高大贵点点头。
高宴的目光落到茶田上,老人的茶树栽种得非常稠密,连一只脚踏进去的空隙都难找到。
“您可以每天入夜前在周围点几把火堆用烟熏,白天对树冠喷点水,会好很多,”他摸了摸茶叶上的霜,露出右手小拇指上破裂的冻疮,指头发肿,疮面结了黑痂。
“而且您茶树种得太密,不通风,容易积水影响产量。”高宴没忍住又多了句话。
不等老人说什么,高大贵和高大武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扭头齐齐盯着高宴:“宴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好厉害啊”。
高宴咳嗽两声,避开两兄弟的眼睛,漫不经心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话音刚落,一根茶树枝精准地飞到高宴的小腿上,砸的他往后连退两步。
他看向垂垂老人,没想到他力道这么大。
“烟熏?喷水?”老人甩了甩手,瞪高宴一眼,再看看他们三匹骡子屁股后面的红绸,摆手驱赶他们:“去去去,屁大的小子懂什么,赶快接新娘子洞房造娃娃去吧”。
“......”。
新年快乐,欢迎大家和我一起走进新的故事,开启新的旅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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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来乍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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