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黛做了很长很长的梦,重走了一遍那段最痛苦的时光,反反复复沉浸在隔着屏幕无法拯救家人的无力感中,以至于有些忘记了穿书这事。
【他是谁?这给我干哪来了?】
【这男的吵死了,痛不痛?从楼上摔下来能不痛吗?】
【我可真是命大啊,楼上摔下来都没死。】
【嘶,左腿好疼,这是石膏吗?】
男人的急切的关怀在耳边啾啾喳喳,喻黛烦躁地动了动嘴唇,男人立刻凑近,听清她说的话后怔住了。
“对不起,你先休息,我去叫医生。”
喻黛看着男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些眼熟,但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就像被上了锁扔在了不知道哪个角落,翻箱倒柜找了一圈也没看见钥匙,只确定一件事——这人自己肯定认识。
【长得还行,穿得也人模狗样的,也不像私生啊?】
【琪琪去哪了?】
男人很快带着医生回来了,简单询问了喻黛的状况后,医生建议她晚点再进行一个全面的检查。
【等等,这个医生看着也有些眼熟。】
喻黛定睛看向医生胸口的铭牌,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陆仁。
啪——!
记忆暗房的灯光亮了,喻黛终于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处,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琪琪,没有私生,她穿书了,这是她的身后世界。
【刚才骂骆远峰那两句,不会暴露了吧?】
“远峰哥哥,我睡了多久了?”她又恢复了骆远峰印象中温柔乖巧的模样。
他抿着唇,沉默半晌才告诉了她这个残忍的消息:“三个月了,黛黛。”
喻黛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她太明白三个月对一部电影的拍摄意味着什么了,没有任何剧组会等待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黛黛,对不起。”
喻黛不知道骆远峰在为了什么道歉,为片场的意外吗,还是为了注定会失去的角色?
“嗯?怎么啦,远峰哥哥?”喻黛望着骆远峰,这才发现他憔悴了不少,“远峰哥哥,我的腿怎么动不了了?”
“左腿骨折了,这几个月已经恢复了不少,但是你有旧伤,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全康复,只是……”
“以后都拍不了打戏了?”
“……嗯。”
“没事。”喻黛好似无所谓地说。
明明她在笑着,骆远峰却从来没见过这么悲伤的笑容,发生这种事她很伤心,他宁愿她哭出来,宁愿她埋怨他,都不愿她像现在这样云淡风轻地遮掩难过。
“怎么啦,远峰哥哥?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难过呀~”
喻黛这才发现病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只剩他们,“陆医生什么时候走的?”
“黛黛,别这样……”骆远峰哽咽,“不开心的时候,不用笑,不用安慰别人。”
“我有什么不开心的?意外而已嘛。”喻黛语气轻松。
她神情自然,话说得坦荡,反倒显得骆远峰扭捏矫情,可他总隐隐觉得喻黛这样有些奇怪,“……真的没事吗?”
“你觉得我有什么事呀,远峰哥哥?”喻黛噗嗤一下笑了,“我这几个月睡得可舒服了,你看起来这么憔悴,没休息好吧?”
“我没事。”骆远峰盯着喻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破绽,可实在是……太自然了。
“你还说我呢,黑眼圈都被看出来了,还说没事。远峰哥哥,累的时候也不用逞强的。”
骆远峰的心被击中了,怎么有喻黛这样的人呢,明明受伤的是她,却总是反过来安慰身边的人?
“嗯,我不逞强。”骆远峰勉强地笑着。
“唉。”喻黛叹气,故作忧思。
“怎么了?”
“还好上次康复以后没把轮椅二手卖掉,没想到又派上用场了。”
“就算卖了扔了,再买新的就好了。”骆远峰随口答道,他们这种家庭一个轮椅根本不值得惦记。
“你说得对,”喻黛点点头,忽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这次用完以后真得把这个轮椅扔了,我这次出意外就是它不甘心吃灰,在召唤我使用它!”
骆远峰被喻黛的情绪感染,放松了不少,调侃道:“你现在开始相信玄学了?”
“不太信,但远峰哥哥……”喻黛顿了顿,狡黠的光点在她眼中一闪而过,“你笑了。”
“咳咳,”骆远峰躲开喻黛的视线,“走吧,我带你去检查,检查完我们回家。”
他转过身,喻黛看见他的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这反派还挺纯情,挺好哄的。】
【没关系吗?没关系才怪呢,折腾大半年回到原点,这副破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现在只想创死全世界。】
【要不是现在又是废人一个,我才懒得哄着他。什么脑子,还真吃绿茶这一套。】
喻黛感到厌烦,但腿上的石膏结结实实地把她钉住了,一肚子火没处撒,她感觉快要到极限了。
和上次一样,做完检查之后喻黛就跟着骆远峰回家。
一路上骆远峰对喻黛是嘘寒问暖,小心翼翼、事无巨细地照料着,喻黛实在没有心思再应付他,干脆打了个哈欠就开始装睡。
骆远峰自觉有些太心急了,但把喻黛搂在怀里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到很安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喻黛白日里像上次一样做康复训练,晚上和骆远峰做相敬如宾的室友,他们谁都没有提起《剑影》。
“黛黛……”饭桌上,骆远峰欲言又止。
“怎么啦?”
“明天我要出差,接下来一周没办法陪你了。”骆远峰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喻黛的反应。
“喔,”喻黛淡淡应着,聚精会神地剥着虾,“你去呗。”
“嗯,我尽量早点回来。”
不一会,喻黛面前多了满满一碟虾肉,她倒也不客气,爽快地品尝起来。
*
从医院回来以后喻黛就没怎么做过梦,白天康复训练很费力,晚上应付骆远峰很费神,导致她每天蒙头就睡,睡眠质量直线上升。
骆远峰这一出差,她久违地做起了梦。
“卡——!”
导演一声令下,喻黛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卸掉威亚后扑进了琪琪怀里。
“好累啊。”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好心的我点了麻辣烫。”
“今天这么好心?!”喻黛仰起头,满脸不可置信。
“那当然了,给你闻闻味道,我再吃掉嘛。”
“……”喻黛瞬间就蔫了,“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这么好心给我吃麻辣烫。”
“没办法咯,”琪琪耸耸肩,“谁让你是女演员,而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助理呢。”
“滚蛋。”
两人打打闹闹地回了酒店,喻黛累到差点忘记卸妆就睡着了。
“我求求你快起来卸妆吧大明星,你还要靠这张脸挣钱呢!”
喻黛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迷迷糊糊地走进浴室,扑通一声栽进浴缸里。
水,好深的水,呼吸之间水草和鱼腥气灌入,黏腻的衣服贴紧皮肤,浸骨凉。
【岸上好多人,好多机位啊,哦对,我演的角色落水差点淹死了。】
【诶,他们怎么越走越远了,我还在这呢!】
喻黛想呼喊,突然间天黑了,人都不见了,好安静啊,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努力地瞪大眼,水底好像有点点荧光,还有声音。
啪啪啪啪啪啪——!掌声雷动。
喻黛终于看清了光源,那块荧幕小小的,片尾字幕在快速滚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武术替身 喻黛
替身两个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跳出了荧幕,向喻黛砸来,她躲闪不急,这两个字就刻在了她的双眸。
咕嘟,咕嘟,咕嘟——
【又是水,哪里的水在咕嘟咕嘟往外冒?】
【眼睛好疼,怎么湿湿的?】
喻黛抬手揉了揉眼睛,肆意张扬的鲜红刺入她的视线。
【是血,是我在流血?!】
好多血,咕嘟咕嘟,好多血,源源不断,好多血,就要把她淹没了。
是红色的海洋,海浪翻涌,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逐渐形成了一道水墙,眼看着就要倾轧而下,喻黛节节后退,怎么都跑不出巨啸的阴影。
咚!
她落地了。
“嗷,好痛!”
喻黛惊呼出声,阳光刺破黑暗,她睁开眼,从未觉得房间这么干燥温暖过。
“一天天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怎么做这种怪梦。”喻黛嘟嘟囔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回床上。
一夜的噩梦让她头疼脑热,但反复提醒着她这些时日一直在逃避的问题,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后在搜索框输入了两个关键词:
剑影 换角
刚按下回车键,许浅浅的脸就跳了出来。
“呵,”喻黛冷笑,“真他妈是女主光环。”
又一次,辛辛苦苦几个月给别人做了嫁衣,“操,他妈的不管哪个世界都是这种狗屁结果!”喻黛笑着笑着眼泪就留了出来,她开始低低地呜咽,像是林深之处的野兽的低吼,可渐渐地她再也无法压制心里的失落、不甘和绝望,愤怒的野兽冲出了森林,无法抑制地嘶鸣、咆哮。
喻黛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她想骂人,却都不知道具体该怪谁,好像全世界都是她的敌人,情绪泄了洪,潮水退去,只剩她独自站在坍塌的堤坝之上,拔剑四顾心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终于流干了,“嗝,”因为哭得太久太激烈,身体和情绪都消耗到了极点,喻黛无法抑制地开始打嗝,每抽噎一下,胸腔都随着起伏剧烈疼痛。
“叮——”
手机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喻黛没好气地点开,夏琳新恋情的新闻弹了出来。
“妈的智障。”
喻黛气不打一处来,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咒骂着一边给闻虞拨电话,电话接通,还不待电话那头的人打招呼,她就开始了疯狂输出:
“夏琳那个恋爱脑怎么回事?她是一天不谈恋爱全身难受是吗?我拜托她,好歹是个美女啊,怎么那么喜欢找河童啊?她那些医美的钱不如拿去看眼科吧?你这个经纪人怎么当的啊?要我给你读读网上的评论吗?台前大女主,台下小娇妻,她有没有脑子的啊?”
喻黛一口气说完,气喘吁吁,电话那端还在沉默着,“说话啊,我出钱不是让你们俩打包闯祸的。”
良久,闻虞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什么时候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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