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盘二人点了十个乡勇,都要平时性情平和、人品诚实的。
她知道这是肥差,没点到的人必定心中不平,便事先约法:
“其一,只许抓人,不许趁机欺侮残虐。”
“其二,可以私拿东西,但回来要在队中平分。”
盘虎也说:“也别想着私藏。都是知根知底的兄弟,手里多了点啥少了点啥,大伙儿都一清二楚。要是被发现有谁昧下东西,就军法处置,别怪兄弟我不留情面!”
才得了准话要当个都头,他就乐得把“军法”搬出来了。
游抱刃让乡勇队复述三遍军令,便即下令出发。
一炷香后,一行人到了府衙前。
韩古义是主办,正与原先看守此处的杨家军交接,见他来了,笑容满面地招呼了一声。
“游指挥,我也不多言了。待会儿有什么看得上眼的,只管与兄弟说一声。至于金银钱财,咱们按成例分便是,如何?”
游抱刃哪知道成例是多少,只说:“都听韩指挥的。”
韩古义一声令下,众人便齐齐闯了进去。韩古义在门前宣读旨意,不过也没什么人细听——张府上下都知道难有幸理,惶恐难安,瑟瑟发抖;他带去的人也只盼着快些开工。
念罢旨意,黄纸一收,韩古义下令:“动手吧。”
片刻就听到哭喊、尖叫、哀求不绝于耳。
士兵翻箱倒柜,将金银饰品、贵重器物全数搬到三堂前庭院中,所到之处,如同篦子刮过一遍。
不一会儿,他们砸开库房,将一箱箱铜钱搬出来;还有一个带锁小箱子,锁也被砸开,装着本地钱庄银票。
此外还有一袋袋自家留存的粮食——这个韩古义倒是看不太上。
他就在院里守着,一旁有请来的账房先生拿着纸笔清点。
游抱刃陪在旁边,见有巡检司士兵追赶侍女,一边污言秽语一边拉扯衣物,准备捉去房内行那事。
她低声道:“韩指挥,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管直说。”
“咱们南府公,是最重清名的。定罪国贼张勤当晚,他不在这府衙下榻,而是去别人家借住,就是为了避嫌。”
韩古义眼珠一转,明白过来,拱手一拜:“多谢游指挥,若不是你提点,兄弟几乎闯了大祸。”
当即传下命令,即刻将所有眷属家人带到庭中,不得耽误。士兵虽然不甘不愿,但韩指挥积威犹在,他们也不敢不从。
片刻之后,亲眷家仆陆续带来。
却有士兵报道:“张勤的婆娘在自己房中上吊,已经死了。”
韩古义叹息:“何至于此。”
张勤有一子一女,都不到十五岁,今后没有生母照拂,也不知还能不能活。
韩古义长吁短叹半天,忽然瞧见新搬进来的一件鲤鱼吐珠摆件,顿时眼睛一亮,拿在手里赏玩一会儿,问游抱刃:“游指挥看这对鲤鱼吐珠摆件如何?”
“这个……在下不善此道。”
“兄弟给你担保,这是好东西!再者,你瞧瞧,上头没有张府的标识,容易出手。我做主送你如何?”
游抱刃知道自己若不要,对方反而难以安心。这摆件太过显眼,摆在龙田乡也不好,不如收下后当作打点的礼物送出去。
“韩指挥慧眼,我是信得过的。兄弟也就不客气了。”
韩古义欣喜非常,挥手示意,便有人将它抱到一边,以草纸层层包好,放到一口大箱子里。箱子还有空位,想是要填满了一齐抬回去。
游抱刃百无聊赖之间,忽然察觉有人盯着自己。
她转头看去,乃是先前被押进院里来的一个侍女。侍女发髻散乱,形容狼狈,长相原本普通,只一双秋水眸子,薄雾笼月一般,叫人生怜。
这样貌仿佛在哪里见过。
两人相互盯了一会儿,那侍女忽然冲出两步,两边看守士兵赶忙要阻止,她却自顾自扑通跪下磕头。
“游指挥,游指挥,我是当年的禾苗啊!指挥还记得我吗!”
游抱刃愕然,将此人与名字对上号,背后立时出了一层薄汗。
韩古义饶有兴致:“怎么,是旧识?”
侍女只是连连磕头。
游抱刃强作镇定:“她报了名字,我却想起来了,须是我在滑州的乡亲,逢年过节也串过门,不想竟还能在这延安府巧遇。”
“原来如此,那也是一番机缘了。”
游抱刃笑道:“说的是。既然有缘,她又求到我这里了,我也不好假作不见……不知韩指挥怎么说?”
韩古义叫人来问,原来此人乃是伺候小娘子的二等丫鬟,三年前买入张府,改叫青霜,平日里只是循规蹈矩,既没有错处,也不出彩。
于是他笑道:“一个小丫鬟而已,算得上什么大事。本来也是要发卖的,游指挥只管要了便是。”
当即将搜检出的卖身契交予游抱刃。
那青霜也乖巧,感激叩首之后,便静悄悄待在旁边。
而后游抱刃随意拿了些东西,凑满了一箱子,最后又分得了三十两白银、四百贯铜钱,大大充实了龙田乡公库。
她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反倒是心不在焉,只想早早离开。
韩古义收获颇丰,也想早些回去盘点。于是两人约定好改日去喝一杯,便各自领兵而归了。
捡着其他人听不到的时候,游抱刃冷着脸告诫青霜:“要想活命就少说话、不说话,你明白吧?”
青霜急道:“明白的!我只想脱离张府,没有别的意思。”
回到住处,方真灵与喻三娘迎出来,见多了个女子,不由诧异。
游抱刃只照实说是顺手救下的旧识。
喻三娘虽恨张勤,却也分得清好歹,对青霜无辜受难怜惜不已;见她惴惴不安,有心安抚,笑道:“龙田乡同年纪的姑娘只得我一个人,我可闷得慌呢!如今好了,终于有伴儿了!”
说罢带青霜去洗漱整理。
方真灵打趣道:“咱们指挥如今也是左拥右抱了。”
游抱刃笑对:“你既然已经是军师,就该习字了。回乡前去买一套蒙书,再多多买几套笔墨纸砚。”
方真灵皱着脸叫苦:“指挥饶命!我不打趣指挥了还不行?”
盘虎拍手笑道:“就该指挥治你!”
“我说的正经事,回去后定要延请塾师,”游抱刃正色,“不单单你,咱们乡亲能学的也都要学,至少要会数数,会写自个儿名字。要是请不到塾师,我先教一教。我要是没空,老徐也能教。”
盘虎连连摇头:“我不成我不成,学不会。”
方真灵白他一眼,却是正色对游抱刃一拜:“那我先替乡亲们谢过指挥。”
“用的是公中款,谢我做什么。”游抱刃又说,“先前答应了要平分财货,咱们再这么海聊,兄弟们怕要着急了。你同盘虎主持,务必要公允。”
青霜打理精神,比张府那副灰头土脸的模样更添几分颜色。
当初她也算是乡中小有名气的美人胚子。
游抱刃找了个由头打发三娘去忙,将青霜叫到面前来。四下无人,她说话和缓了些。
“你是想叫禾苗还是青霜?”
青霜一愣,低头道:“回指挥的话,我改过三回名字,早已不习惯叫禾苗。还请叫我青霜吧。”
游抱刃点头:“你原先与我同村吧?怎么到了这里?”
青霜轻叹一口气:“指挥那事儿出了之后,十里八乡都传遍了。原先有打算强卖强娶的,都不太敢了。我爷娘本也打算让我作妾,见我不愿,也就不再逼我。只是家里太穷,无论如何也只能卖我。于是四处打听,恰巧有个远房舅母在县里一户文人老爷府中做事,说这家主人一向宽厚,伺候几年,要是做得好了,说不得还能指个好姻缘,问我愿不愿去。我想来想去,便答应了。
“不想才做了一个来月,二老爷就想将我收房;约摸也是怕再出指挥那样的事,不敢用强。我实在害怕,求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说留不得我,便将我远远发卖,这才到了延安府。先也是在一户文人老爷家,我学了乖,凡是不敢出风头,待了几年,日子还算安稳,只是这家主人不善经营,裁减下人,我又转手被卖进了张府。”
“你也不容易。”言罢,游抱刃忽然冷声,“你知道我的根底,不怕我杀你灭口?”
青霜来得不巧。
若是自己还没有军职的时候,即便泄露了身份,最差也不过是龙田的乡人难以接受而已。
可现在朝廷的告身都发下来了,弄不好便是欺君之罪。
青霜扑通跪下:“我这些年颠沛流离,最明白一件事:做主人家的,拿捏奴婢就跟拿捏一只猫儿狗儿一样;勾栏院的更是连猫儿狗儿都不如。与其被卖到不知哪里的勾栏院,不如在指挥这里赌一把。就是死了,我也不愿活在那种地方!”
游抱刃轻轻点头。
“也好。”
不是没想过将她远远发卖出去,天涯海角,未必就再相见。不过总还是就近看着合适。
再者,身边多个知道她真身的侍女,许多事做起来都便利。
“你也看到三娘了,我不苛待下人。只要你保守秘密,我绝不会亏待你;但凡你泄露一星半点——你须知道,我杀人从不犹豫。”
勘误:前一章的赵国公应为宋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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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吹皱一池春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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