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商定,游、刑二人离了折娘子大帐。
游抱刃见左右无人,道:“刑大哥,我有一事不明。”
“说来。”
“秦义原属钤辖司,却不知钤辖司平日与你们来往多不多?”
“怎么问这个?”
“只不知秦义认不认得兄长。”
刑归理一愣:“却是我疏忽了。我虽不太记得这号人物,却也难保他没见过我。”
原来假运粮队由刑归理领头,若秦义认出他来,便要暴露。
游抱刃拱手道:“我五月才到临真,八月才到肤施,与秦义不曾照过面。兄长若是放心,不如让我做这个领头。”
“这可是要冲在前头的。”
“若是不冲在前头,将来怎么带部下打仗?”
刑归理不由点头:“说得不错。”
总归只是诱敌,运粮队是假的,领头也只是做做样子。
他便去请示折娘子;娘子有些意外,也是点头答应。
青石为绥德后援,绥德以北乃是银州;五代之时,党项盘踞银夏为患;党项被回鹘吞并后,回鹘为患。因“万山旋绕,二水襟裾”,一直是兵家要地。
本地有废弃古城,原为前朝宽州所在。大周平定之后,四周又逐渐迁来百姓;因多出青石板,故改称“青石”。
大周名帅严鲁曾巡行陕西至青石,指九里山道:“此处不设寨,足见本道军官上下渎职,当皆斩之。”
后世人分解,严鲁意在指桑骂槐。大周以文御武,饶是军官再厉害,也是安抚使司说了算。
建淼年间,朝廷也曾议论修葺古城、设青石寨之事,不想峰回路转,回鹘二度东征通辽国,与大周结盟,归还银州。设寨一事因此搁置。
吞并通辽国之后,回鹘承平不过十五年便东西分裂,东回鹘自立,国号大凉;因史书上早有“西凉”“前凉”“后凉”“北凉”“南凉”,于是史家称作“东凉”;民间却不管这些,多唤作“北凉”。北凉出尔反尔,出兵银州,此为后话。
游抱刃虽然才学了几天兵事,也深觉周围山峰陡峭,道路崎岖,易守难攻。
此刻她沿吐延水北上,身边跟着两个乡勇,打着延安军运粮的旗号,领着百十来人,其中一半作厢兵打扮,另一半穿着破衣烂衫、灰头土脸,扮作配军。
所谓“机事不密则害成”,这些扮作配军的,都是刑、游二人亲自挑选,要身形消瘦、面如土色的。折娘子麾下多为精兵,健实精悍、元气抖擞,要是不筛选,只怕一眼看过去就要露馅。
却说二人东挑西拣之时,忽然一个精瘦身影立于二人前面:“我如何?”
正是男装打扮的折娘子。
原来折娘子在女子中间算是高个,扮成男子却不甚起眼。
刑归理笑道:“好罢。军主的意思,我还能忤逆不成?”
游抱刃心下称奇,却也了然。想必折娘子不是第一次身先士卒,不然岂能得众人如此爱戴?
因此缘故,折娘子此刻便在她斜后方,混于配军之中,护送牲畜。
为了将戏码做足,她们一早从延川县城出发,走到现在,日渐西沉,还是不见秦交身影。
不过她们都沉得住气。
军议之中,折娘子与刑归理认定,假如秦义心动,则必然在古宽州城设伏。此处吐延水与大佛寺水交汇,地形狭窄,又有古城壁倚靠,正是动手的好地方。
眼看断壁已在眼前,忽听呼哨声响起,便有弓箭自古城后飞来。
折娘子暗自嗤笑一声。若是她来设伏,当然要等敌人中军尽至古城再发动。
其实不是秦义不懂道理,而是他手下士兵素质远远不如——张弓待发极消耗臂力,士兵吃不住劲松手放箭,这都是常有的事。
杨家军百战精兵,这种软绵绵的箭哪里吓得住他们。折娘子一声令下,众人各自从粮袋里取出明晃晃的武器。
秦义见状色变,呆了一瞬,即时嘶声大喊:“退!快退!中计了!”
原来粮袋里除了充数的沙子外,还埋有□□。其中二十弩,六十弓。
弩箭有射程极远、威力极大者如床弩;射程威力次之、便于携带者如蹬脚弩;灵巧便利、射速极快者如□□。各有优势,方便上手。
大周步军配弩极多,全盛时禁军步军八成配弩、二成配弓。国运衰微几十年,弩造价高、易消耗,就变得稀罕起来。
好在一直以来民间习弓风气极盛,弓手便成了主力。
一百人的“运粮队”拿出二十支□□,足可说明这不是什么运粮队,而是装备精良的强兵。
难怪秦义胆寒畏惧。
他麾下士兵各个都是老兵油子,哪里看不出来,不用他催促就自顾自往后跑了。
断墙本来不高,这一跑,众人身体全都暴露在外,成了杨家军的活靶子。
游抱刃也学过弓术,仗着力气大,连发五箭,一箭中了腿,一箭中了右肩,一箭中了后心,两箭射空。
两个乡勇练得不多,各自射中了一箭。
再看折娘子,虽只射出了三箭,却是箭箭都中后心。
秦义一众死伤过半,更无胆气,只顾着逃。折娘子一声令下,领部众掩杀上去。
却是不等刑归理援军到来便已奠定胜局。
逃了十来个人;还有二十多人投降。
清点战场,重伤难治者皆就地处置;又找到秦义尸首,似乎中箭倒地后还有气息,却是被别人生生踩死的。
片刻后,扈三刀来问:“投降这些人怎么处置?”
照他们与凉人打交道的惯例,俘虏多则杀之,少则与凉军交换。
如今这些俘虏都是汉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游抱刃拱手道:“折县君,刑大哥,交给我俩带走如何?”
刑归理问:“哦?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那里既缺兵员又缺丁口。带他们回去填补一二。”
刑归理微微皱眉:“只你们三个,路上管得住这二十多人吗?”
“他们胆气已丧,翻不出什么花样了。”
扈七八拍胸脯:“饿跟他们一块上路,护送他们走一程。”
刑归理沉下脸:“胡闹,你大小也是个都头,你走了你的兵怎么办?”
“那不似还有小五嘛。反正饿平常也只管冲,人都似他在管。”
刑归理无奈:“你自去与军主说。”
折娘子爽快,点头答应,只吩咐扈七八送到了就早日回来。
她与刑归理道:“延安军与凉军相比,差得太远了。”
刑归理默然。虽则早有公论,但亲眼见到这样的窝囊兵,他也不禁觉得烂得太过了。
秦义占据地利,又有人和,却是甫一接战便溃败如此;亏他们来之前还有过种种担心,怕迁延日久陷在这里。
如今虽然大胜,却不免多了另一层担心:延安军如此糜烂,延安防守重任,岂非全在边关上?边关守则全境守,边关失则全境失。这不是久长之计。
折娘子暗叹一声:“但愿这南知府真能整备出一支像样的兵来吧。”
众人收队,在附近安营造饭,休息一夜,第二日便要各奔南北。
游抱刃向折娘子辞行,不过客套几句而已。
又向刑归理告别。
“抱刃,你资质极佳,回去后可不要荒废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写信给我便是。”
刑归理看了看左右,又低声道:“延安军的成色你也看到了,都是一群怂包。你要是待得不爽利,与我说一声,我想法子把你弄到我们杨家军来。”
游抱刃颇感诧异,转念觉着约摸只是客套话。不过,有了这一句,今后真有什么事,也好叨扰了。于是连忙道谢。
扈七八牵了两匹马来,果然是要同她们一起走。
他自己骑一匹,另一匹是给游抱刃的。
游抱刃却没接缰绳,面露无奈。她倒是坦荡:“我不会骑马。”
大周原本不缺马;唯独几十年来战事频仍,战马消耗太快,马匹产量跟不上,只能在民间征马,马价因此抬高,寻常百姓买不起。驴子、骡子价格便宜又吃苦耐劳,更受百姓青睐。
刑归理也不意外:“不如现在就学。以后行军打仗免不了。”
好在扈七八牵来的战马训练有素,十分温驯——这也自然,战场上的马要听从命令、集体行事,还要经得住吓,性子就不能太烈。
这样的马,在游抱刃看来也就是高大一些的骡子,很快便上手了。
刑归理见她学得快,笑道:“这匹马便送给你了。”
“多谢兄长。”
折娘子一彪军马自向北不提;游抱刃等人南下,也是一路无事。
那二十多个俘虏果然俯首帖耳,不敢造次。
也不意外:游抱刃一早与他们言明:“秦义是匪首,死于乱军中罪有应得。你们不过是被蒙蔽的从犯,并非罪无可赦。如今罚你们在此劳作半年;开春之后,想走的自可离去,想留的今后就都是同乡。”
俘虏见有生机,俱都安分。
扈七八则是整日缠着她切磋武艺;游抱刃初时还打上两场,后来便道:“我手下有个都头,姓盘名虎,武艺比我高得多,现下应该已经回到龙田了。”
扈七八一听,果然不缠她了,一心催着赶路,只盼快些到龙田。
不亦乐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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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 有朋自远方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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