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昏暗环境下,朱闵面容清净,不为所动,甚至有点淡漠。

眼前人像副行尸走肉的漂亮躯壳,敲一杆子给不出回响,方世易突然没了继续逗她的兴致,从钱包里摸出几张红票和一沓零钱。

他朝她伸手,胳膊上的青筋埋在血肉里,手指肉.欲修长,虎口薄薄一层茧,力量感十足。

朱闵轻描淡写问什么意思。

方世易说:“下午你走得急,老板算错账,忘了把多收的订金返你。”

朱闵接过,纸币残留着他皮肤的热度。

“下次跟他提我,能打折。”

“本来我们也没多大交情,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

方世易慢慢吐出几个字:“有便宜不占,轴。”

朱闵当听不见他的评价,轻声说:“不打扰你们吃饭了。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方世易扬扬眉梢,看那抹淡蓝色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没过多久,附近一栋单元楼的六楼亮起灯,人影映在窗户上,隐隐绰绰。

阳台晾一排衣服,她摸了下面料,收走几件,搭在胳膊上,一双腕子纤细无骨,朦胧中透着白。

方世易回到座位,给自己倒杯酒,一条腿伸直了,撑在石桌边沿,姿态散漫。

飞虎凑近,笑得暧昧:“哥,那女的不是昨天跟芳姐挑事儿的那个么?你俩这就搞上了?”

方世易眼皮一掀:“你眼瞎?当我是种马,见一个搞一个。”

知道自讨无趣,飞虎摸摸鼻子,拉上胖仔继续划拳。

喝到尽兴散场,胖仔提溜起醉得不省人事的飞虎,深一脚浅一脚回宿舍。

方世易收拾完桌上那堆烂摊子,就近转悠两圈醒酒,更阑人静,在另一条小道遇见朱闵,她手里拎着食品袋,里头装鸡蛋切面和调味料。

这条路离凉亭不近,回去也绕远,方世易没戳穿她的意图:“又出去了?”

朱闵心平气和:“家里没什么吃的,去了趟超市。”

“口味这么清淡。”

“晚上吃太油腻对身体不好。”

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各自安然无恙,朱闵没有多言的打算,方世易也没多问,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中间隔开几步远,两道影子交叠,摔成一条直线。

他就在她身后,朱闵快也不是慢也不是,表面淡定,注意力都在后方,来不及看脚下。

方世易似是笑了一声,懒懒开口,提醒一句什么。

一棵香樟树遮住了光源,朱闵惯性前行,右脚迈出去,深深陷进泥泞里,酸臭的土腥味呛进鼻子,脚底的黏腻叫人生理不适。

她脸色没太大变化,试图把脚拔出来,接连试两三次没成功。

方世易说:“说了前面有个水沟。”

朱闵轻吸进一口气,低头跟自己的脚较劲。

方世易说:“用搭把手么?”

朱闵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行。”

方世易收起为数不多的善心,看也没看她,大步流星向前,风丝丝绕绕吹来一缕香气,清淡馥雅,来自她身上的香水味。

回到住处,方世易洗了个澡,掸去满身疲惫,双臂交叠支着后脑勺,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似睡非睡。

这套房子和楼上格局差不多,一室一厅,装修精简,混凝土楼板薄得要命,滚筒洗衣机运作的噪音几乎能穿透墙面。

那女人一回来就进了洗手间,水流声响了快一个小时,戛然而止。

伏天苦热,棚顶的吊扇起不到丁点作用,他闭着眼,热腾腾的水蒸气像近在咫尺,脑子里的画面连轴转,那缕香气萦绕在鼻尖。

-

酒劲后返,方世易懒得挪窝,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没醒,迷迷糊糊听见楼道里有攀谈声。

师傅拖着量房用的工具箱,抻着嗓子喊句话,说阁楼尺寸量完了,新家具两周后进场,用不用现在帮忙把旧家具抬走。

女人嗓音文弱,说麻烦了。

没一会,几人上来搬家具,大声谈笑吆喝,东西摩擦地面像指甲挠墙。

方世易起床气严重,头一跳一跳地疼。

他板着脸睁开眼,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用力砸向门口,藏青色的铁门被砸出一道凹痕,烟灰缸掉到地上,厚玻璃四分五裂。

湘城地方小,街里街外互相眼熟,知道五楼这户住的谁,门外瞬间没了动静。

方世易翻身又睡了会,没等睡饱,被黄家伟一通求救电话叫到楼下。

整个小区的租赁业务都是同一个地产公司负责,这季节不是旅游旺季,生意萧条,好不容易逮到几个游客,黄家伟没手软,铆足了劲薅羊毛,结果碰到硬茬,三女一男发现被忽悠,不知从哪喊来一群混社会的大哥。

方世易到场时,两拨人正在对峙,一言不合要动手。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生翘着兰花指,指向对面,抱着为首那个牛仔男的胳膊撒娇:“哥,就是他,欺负我们什么都不懂,问我们多要房租!”

牛仔男膀大腰圆,眉毛抽动一下,瞪着黄家伟:“问你呢,有没有这回事?”

黄家伟平时欺软怕硬惯了,被这阵仗吓到,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牛仔男没了耐心,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拎鸡崽子似的,一把拽住黄家伟的衣领,将人提起。

黄家伟慌了:“别别别,我错了,给你们退中介费还不行嘛?”

“早他妈干吗去了?”牛仔男将他推到人堆里,“骗到老子头上,够你喝一壶的。”

黄家伟一屁股坐到地上,被另外几人圈住。

眼看拳脚要落下,方世易想干预,瞟到朱闵站在单元门门口,正和邻居们一起看热闹,她飘来的目光偏淡。

他临时改了主意,来到背阴处,抽烟消磨时间。

那头黄家伟被打得鼻青脸肿,惨叫着喊救命。

方世易见他出气多入气少,适时出来阻止:“差不多行了,伤了残了你们还得赔钱,得不偿失。”

一个男人吹胡子瞪眼:“关你屁事?”

方世易原本心情就不大顺畅,眼神变了变,照着对方的后腰猛踹一脚。

男人猝不及防,被踹得一个趔趄,众目睽睽下觉得丢了脸面,朝他抡起巴掌。

方世易面无表情躲开,又踹向男人胸口的位置,力道不小,男人跌坐下去,捂着胸口咳嗽,五脏六腑差点移了位。

几个同伙气不过,想出手,方世易没放眼里,蹲下戳男人的额头,戏谑道:“在我家门口闹事,你说关不关我事?”

男人又怕又气,怒吼:“你家住皇宫?他妈的哪儿都是你地盘——”

话没说完,一拳擦过眼角,男人梗着脖子,噤了声。

牛仔男认出方世易,好说好商量:“方老板,我们也不是没事找事,就算你要护着谁,也得讲点规矩不是?”

方世易抬眼:“我就是一修车的,不懂你们的规矩。”

“哪儿能。”牛仔男笑,“都不容易,再怎么样也不能在钱上吃亏,咱们相互理解。”

方世易看向黄家伟:“说吧,骗人家多少?”

黄家伟断断续续回答:“……五千八。”

方世易好笑:“几千块钱就要断人手指,什么世道了,还玩打打杀杀那套?俗不俗?”

牛仔男心一横:“方老板,那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我没那么大面子,你们怎么办都行。”

牛仔男想了想说:“这样吧,该付的医药费我照付,但你这兄弟得给个说法。”

黄家伟咽口水:“我道歉,钱我退,我肯定退……但能不能宽限我几天?我全转给别人了,就留了个饭钱,不信你查账!”

牛仔男说:“有方老板做担保,我信得过。”

解决完这事,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周围的邻居疏散开,各忙各的。

黄家伟心有余悸,抹一把脸上的灰,拄着手掌坐起来,被方世易踹倒:“不是一次两次了,有完没完?”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黄家伟懊悔,“真的,以后绝对不抱侥幸心理了……我发誓!”

方世易居高临下看他几秒,丢下两句:“少拿不干不净的钱补贴自家,你儿子得重病需要用钱,别人也未必宽敞——”

“再有下次,自己滚去派出所,就是断胳膊断腿也别他妈烦我。”

-

闹剧结束,等他们陆续离开,朱闵去小区对面的五金店买备用工具。

店门口杵着老老少少一家四口,意犹未尽地讨论刚刚的事,骂那中介活该,放着正经工作不做,偏靠歪门邪道谋生,报应不爽,不被反噬才怪。

聊着聊着,话题拐到方世易身上,说他同样不是什么善茬,搬来这边前,因为寻衅滋事进去过,吃了一年牢饭,出狱后做起营生,最近几年倒还安稳,关起门过日子,孤家寡人不愁吃喝,朋友众多,依旧活得风生水起。

方世易有过前科,常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野路子多,风险也不少。两个多月前,一群在逃的毒贩找上门,他被生生挑了脚筋,要不是警察及时赶到,保不齐会是什么后果。

大案要案对寻常百姓来说相当遥远,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事过后,方世易的生活照常,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怕被诟病,他这人不好惹,明面上没人敢说什么。

朱闵在架子前挑选不同型号的螺丝刀,老板娘看她眼生,笑着打听她是什么时候搬到这小区的、来湘城是寻亲戚还是求赚钱门道。

湘城这地界,偏是偏了点,还不至于山穷水尽,抛开本地的经济大头——房地产项目和铁路水路物流运输,城郊有几家服装纺织大厂,这两年招商引资,引进了国外的智能设备,团队年轻化,招进来很多本地和外地的年轻人。

老板娘细看朱闵的穿着打扮,以为她入了这行,是专门来找工作的,顺嘴多聊几句。

朱闵没有同陌生人暴露自己**的习惯,微微一笑,把话题搪塞过去。

扫码付过款,临走前,朱闵想到什么,问老板娘:“您这边有门锁安装师傅的电话吗?”

老板娘指指墙上贴着的A4纸,爽利介绍。

到家,朱闵跟师傅联系上,简单吃过午饭,师傅紧赶慢赶来了,在原来那扇门的基础上加一扇防盗门,换指纹密码锁和防盗铰链。

师傅攥着电钻,满头大汗,朱闵递去一瓶冰水,把贵重物品锁进卧室,帮忙下楼取零件,顺便到巷口的裁缝店跟房东打声招呼。

房子老旧,正愁没人帮着折腾,芳姐捡了大便宜,自然不会为难。

午后艳阳高照,燠热难耐。

从裁缝店出来,朱闵撑开遮阳伞,无意瞄一眼。

路边多出一个女人,红唇大波浪,吊带超短裙,身段妖娆,踩着恨天高的凉鞋,一步步挪到修车行门前,含笑贴近正抽烟的男人,没骨头似的勾着他的臂膀。

女人呵出一口热气,放软声线说:“方老板,你都多久没来找我了?要不是我顺路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啊?”

方世易唇角带笑,没推开她:“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

“那想我了没?”

方世易勾起她的一条肩带,语气轻佻:“你说呢?”

“能想就怪了。”女人冷哼,“用到我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不用了就甩一边去——你们男人不都是这样?你是,王莽那狗男人也是,都狼心狗肺!”

方世易无所谓,没为自己辩解。

两人旁若无人咬着耳朵,十几米开外,朱闵一副事不关己的状态,淡定地目睹全过程,和方世易撞上视线。

他丝毫没有被打搅的不耐,也没有**薰心的急躁,眼里反而是平静漠然的,像流淌的一汪琥珀,被染了色,深不见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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