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卷着荷叶的清香漫过青石板路时,苏晓棠已经在巷口站了快十分钟。鹅黄色的连衣裙被风掀起边角,裙摆上绣的小雏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一群落在裙上的蝴蝶。她时不时低头看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带——里面装着陆星辞送的小猫橡皮,还有她昨晚画到深夜的速写,画的是荷花池的草图,她猜他要带她去的地方,一定有大片的荷花。
“抱歉,来晚了。”陆星辞的声音带着点喘,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穿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规规矩矩地卷到小臂,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手里拎着个半旧的帆布包,包身被什么东西撑得鼓鼓囊囊,边角处隐约露出点牛皮纸的颜色。
“怎么跑这么急?”苏晓棠递过纸巾,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滚烫的温度让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他手里的包上,“这里面装的什么?神神秘秘的。”
“秘密。”他接过纸巾,擦汗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裙子上,耳尖悄悄泛红,“好看。”
苏晓棠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转移话题:“荷花节人肯定多,再不去就挤不进湖边了。”说着手忙脚乱地往前走,却没注意到身后的陆星辞望着她的背影,悄悄握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指节泛白。
通往湖边的路上早已挤满了人。卖荷花灯的小贩推着竹筐穿梭在人群里,竹筐里的蜡烛将粉白的花瓣映得透亮,像盛着一汪流动的星光;糖画摊前围满了孩子,老艺人握着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金黄的糖稀转眼就化作一条腾云驾雾的龙,引来一阵欢呼。陆星辞忽然停下脚步:“等我一下。”
他挤进糖画摊的人群,没多久举着个小巧的糖画回来——是只歪着头舔爪子的小猫,耳朵尖尖的,神态竟和苏晓棠上次吃螺蛳粉被辣到吐舌头的样子有几分相似。“给你。”他把糖画递过来,指尖沾着点晶莹的糖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幼稚。”苏晓棠嘴上吐槽,却把糖画举在手里轻轻转动,阳光透过糖画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暖融融的。她偷偷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像这个夏天藏不住的欢喜。
湖边的人比想象中更多。荷叶挨挨挤挤地铺满水面,粉白的荷花从叶间探出来,有的全开了,露出嫩黄的花蕊;有的还是半开的花苞,像支支蘸了胭脂的毛笔,蓄势待发。陆星辞拉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走,穿过一片垂着绿丝绦的垂柳,眼前忽然开阔起来——
这里藏着一小片僻静的荷花池,岸边种着几棵合欢树,粉色的花丝垂下来,像挂了满树的小扇子。池边没有其他游客,只有风吹过荷叶的沙沙声,和偶尔掠过水面的蜻蜓振翅声。“你怎么知道这儿?”苏晓棠惊讶地睁大眼睛,她在小城住了十八年,从不知道湖边还有这样一处秘境。
“上次帮陈阳送东西时偶然发现的。”陆星辞放下帆布包,蹲在池边洗手,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他说你肯定喜欢安静的地方。”
苏晓棠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软软的。陈阳那家伙看着大大咧咧,却记得她上次抱怨“人多的地方吵得头疼”;就像林薇薇,虽然还没彻底解开误会,却在高考前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解题思路,我猜你可能需要”。原来那些藏在青春期别扭背后的温柔,从来都不曾缺席。
“在想什么?”陆星辞转过身,手里多了片翠绿的荷叶,轻轻往她头上一扣,“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蘑菇。”
“陆星辞!”苏晓棠把荷叶摘下来往他身上拍,却被他伸手抓住手腕。他的手心很烫,带着荷叶的清香,让她忽然忘了挣扎。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跳动的阳光,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像敲在鼓面上的重音,一声比一声急。
陆星辞的喉结轻轻动了动,慢慢松开她的手,从帆布包里拿出个东西——是个牛皮纸封面的画夹,边角磨得有些发白,正是苏晓棠父亲留下的那只旧画夹。她上次在他家整理旧书时落下的,还以为早就丢了。
“你……”苏晓棠的呼吸顿了顿,指尖微微颤抖。
“一直替你收着。”他把画夹递给她,眼神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里面……有点东西,你看看。”
画夹比记忆中沉了些。苏晓棠轻轻翻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父亲的画,而是一张泛黄的便利贴,上面是陆星辞清隽的字迹:“2013年9月1日,高二(3)班靠窗的位置,她在看漫画,被老师点名时,耳朵红得像樱桃。”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继续往后翻。
第二页是幅速写,画的是运动会那天的场景。她趴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膝盖渗着血,陆星辞蹲在她面前,手里拿着片草莓味的创可贴——包装上的小熊图案被他画得格外清晰。旁边用小字写着:“她总说我是冰块脸,可那天她抓着我衣角的手,烫得像团火。”
第三页是便利店的窗台。她穿着蓝色的工作服,趴在柜台上打盹,阳光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下面标注着日期:“2013年12月5日,她又在偷偷打工,说想给妈妈买件羽绒服。今天整理旧书的报酬,多给了两百,希望她没发现。”
一页页翻过去,苏晓棠的手指开始发抖。有她晚自习打瞌睡时流口水的样子,有她对着数学题抓狂时抓乱头发的样子,甚至有她被林薇薇误会后,躲在操场看台上哭的样子——画里的她缩成一团,像只受伤的小兽,而画的角落,藏着个模糊的身影,是陆星辞,他站在看台下面,手里捏着包纸巾,却没敢上前。
最后一页是幅水彩画。画的是天台的夕阳,橙红色的霞光铺满天空,两个少年的背影并肩坐在台阶上,手里各举着一半耳机,磁带机放在中间,屏幕上隐约能看到“海阔天空”四个字。画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字,墨迹有点深,像是写了很多遍:“从这天起,夏天有了声音。”
苏晓棠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转头看向陆星辞,他正紧张地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节泛白,像个等待宣判的孩子。
“陆星辞,”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着,“你画这些……画了多久?”
“从……从第一次见你开始。”他的声音有点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她面前,“我以前觉得,人生就该按规划走——考北京的大学,回北京工作,像我爸那样。可遇见你之后,我总在想,是不是可以有别的选择。”
他从帆布包里拿出另一样东西,是张南城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两个地方:南城美术学院,南城大学。两个圈之间画了条直线,旁边标着“10分钟”。“我查过了,”他的目光很认真,像在解一道必须满分的数学题,“从你们美院的樱花林,到我们学校的图书馆,走路只要十分钟。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苏晓棠打断他,眼泪掉得更凶了,却笑着,“我早就愿意了,从你把纸飞机扔给我的时候就愿意了。”
陆星辞愣住了,随即像被点燃的烟花,眼里瞬间炸开了光。他伸手想抱她,又怕唐突,犹豫了半天,最后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那……我们算……”
“算。”苏晓棠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像啄了口棉花糖,“算在一起了。”
陆星辞的脸瞬间红透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他傻傻地站在原地,手还僵在半空,像被按了暂停键。苏晓棠看着他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伸手拉住他的手:“傻站着干嘛?走了,去放荷花灯。”
他这才回过神,反手握紧她的手,紧紧的,像怕她跑掉。两人走到湖边,买了两只荷花灯,把蜡烛放进去,点亮。暖黄的光透过花瓣映出来,在水面上晃悠悠的。
“许个愿吧。”陆星辞说。
苏晓棠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希望妈妈身体健康,希望林薇薇能考上想去的大学,希望……希望身边这个人,能陪她看很多个夏天。
她睁开眼时,陆星辞正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水。两只荷花灯被放进湖里,随着水流慢慢漂远,像两颗会发光的星星,引着彼此往同一个方向去。
合欢树的花丝落在他们发间,带着淡淡的香。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和小贩的吆喝声,荷叶在风里沙沙作响,蝉鸣从柳树上钻出来,聒噪得像要把整个夏天都点燃。
苏晓棠忽然想起高二那个蝉鸣不止的午后,她趴在桌上看漫画,被新来的转学生举报,心里暗骂“冰块脸”。那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少年,会把她的样子藏在画夹里,藏了整整两年。
“陆星辞,”她靠在他肩膀上,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爸以前说,好的感情就像荷花,根在泥里,却能开出干净的花。”
陆星辞低头看她,眼里的光比荷花灯还亮:“那我们的花,会一直开下去。”
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在荷叶间,带着点少年人的郑重,像个被荷花见证的誓言。水面上的灯还在漂,远处的天空渐渐暗了,星星一颗接一颗地钻出来,落在水里,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那个藏着画和心事的夏天里,再也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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