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医院出来的那一刻,北方的天空,竟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不是之前那种试探性的、转瞬即逝的雪粒,而是真正的、绵密的、如同鹅毛般的雪花。它们从铅灰色的云层中悠然洒落,悄无声息,却带着覆盖一切的力量。
齐锦竹和叶泽语站在医院门口的屋檐下,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盛大的初雪,都有些怔忡。雪花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头,落在齐锦竹手臂洁白的纱布上,也落在他们依旧紧紧交握的手上。
冰凉,却奇异地带给人一种安宁。
叶泽语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齐锦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他侧过头,看着齐锦竹被雪花沾湿的睫毛和鼻尖,看着他清澈眼底映出的雪光,低声问:“冷吗?”
齐锦竹摇了摇头,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露出一个带着泪痕却无比明亮的笑容:“不冷。”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轻轻晃了晃,“这样,很暖和。”
这直白而坦诚的依赖,让叶泽语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酥麻。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与他眉骨上那道浅褐色的疤痕形成了奇异的反差。
“走吧,”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声音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和,“回去给你换药。”
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雪花在他们周围无声飞舞,脚下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和心跳声。
这一次,他们之间不再隔着无形的屏障,不再有刻意的距离。肩膀偶尔会轻轻碰撞,体温透过厚厚的衣物传递。叶泽语会下意识地走在靠马路的一侧,会微微侧身,替齐锦竹挡住一些迎面吹来的寒风。
沉默依旧,却不再是冰冷和僵持,而是一种流淌着暖意和默契的安宁。那些沉重的过去,那些伤人的话语,似乎都被这纯净的雪花悄然覆盖、封存。他们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交握的双手,已经诉说了所有。
回到叶泽语的宿舍,陈浩不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叶泽语让齐锦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然后翻出齐锦竹之前挂在门把手上的那个药袋——他没有扔。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齐锦竹手臂上被雪水微微浸湿的纱布。当那道红肿的伤口再次暴露在空气中时,他的动作顿住了,眼神暗了下去,手指轻轻拂过伤口周围的皮肤,带着显而易见的自责和心疼。
“真的不疼了。”齐锦竹轻声安慰他。
叶泽语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棉签,蘸了碘伏,动作极其轻柔地为伤口消毒、上药,再换上干净的纱布。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易碎品。他的指尖偶尔会碰到齐锦竹的皮肤,带着微凉的温度,却激起一阵阵战栗般的暖流。
包扎完毕,叶泽语却没有立刻起身。他依旧蹲在齐锦竹面前,仰起头,看着他。窗外雪光映照,将他冷白的皮肤和深邃的眉眼勾勒得格外清晰。
“齐锦竹,”他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以前的事,是我混蛋。我……”
“都过去了。”齐锦竹打断他,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眉骨上的那道疤痕,“我们都有伤疤,但我们可以一起学着,不让它们再疼。”
叶泽语抓住他触碰疤痕的手指,握在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他闭上眼,感受着那指尖传来的温热,仿佛这温度能一直熨帖到他冰冷了太久的灵魂深处。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带着前所未有的顺从和安心。
……
傍晚时分,雪停了。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泽。陈浩咋咋呼呼地回来,看到齐锦竹在,又看到两人之间那明显不同于以往的氛围,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脸上露出了然的、贼兮兮的笑容,但很识趣地没有多问,嚷嚷着“庆祝初雪,我请客吃烧烤”,便又风风火火地出去张罗了。
晚上,三人连同被陈浩拉来的几个相熟的同学,一起在学校附近的小烧烤店聚餐。店里热气腾腾,人声鼎沸,充满了烟火气。叶泽语依旧话不多,但他身上的冰冷气息消散了大半,会安静地听着陈浩插科打诨,会在别人给齐锦竹递啤酒时,不动声色地换成温热的豆奶,会在齐锦竹因为手不方便时,默默将他喜欢的烤串放到他盘子里。
这些细微的举动,都被齐锦竹悄悄收在眼底,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
回去的路上,夜色已深。积雪在路灯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陈浩和其他同学嘻嘻哈哈地走在前面,刻意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走到宿舍区那片小广场时,不知是谁带头,开始放起了小小的手持烟花。一簇簇金色的、银色的火光在雪地里蹿升、绽放,发出噼啪的轻响,映亮了一张张年轻而鲜活的脸庞。
叶泽语和齐锦竹站在不远处,看着这短暂却绚烂的景象。
“真好看。”齐锦竹轻声说,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氤氲。
叶泽语侧头看着他被烟火光芒映照的侧脸,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和微微扬起的嘴角,心里某个空缺的角落,仿佛被彻底填满了。他伸出手,轻轻揽住齐锦竹没有受伤那边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齐锦竹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顺从地靠向他,将头轻轻倚在他的肩膀上。
烟火的的光芒在他们眼中明明灭灭,雪地反射着清辉,周遭是青春的喧嚣和冬夜的静谧。他们依偎在一起,像两棵终于找到彼此、根系紧紧缠绕的树。
“齐锦竹。”叶泽语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而清晰。
“嗯?”
“等放寒假,”叶泽语看着远处最后一点烟火熄灭,轻声说,“陪我回去看看我爸吧。我想告诉他……我遇到你了。”
齐锦竹的心猛地一颤,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他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好。”
这是一个承诺,也是一种彻底的接纳。意味着叶泽语终于愿意,将他正式纳入自己那片曾经布满伤痕和禁忌的世界。
雪花又开始零星地飘落,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他们依偎的肩头,落在他们即将共同踏上的、新的旅程上。
夏天的蝉鸣与旧疤,终究被冬天的初雪和紧握的双手覆盖、抚平。
他们的故事,翻过了沉重的一页,在新的季节里,写下了充满希望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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