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夜照拂

迟流霭没有喝那杯茶。

自十八岁起她就在酒吧打零工,印刷色|情的名片,撒了料的酒她都收到过,比起被人往胸口塞名片,诱骗灌酒的伎俩,他们显然嫩给了太多。想到父亲的阴狠,她胃里翻江倒海,冲到了便利店,连买带灌了杯冰水,堪堪回神。知道父亲更在乎迟宝缘,没想到他能狠心到这般地步。

她不敢在路上停留,绕了远路,有意避开路上的生孔。大四学期基本无课,长期的兼职让她无暇顾及考研。这几日她生怕迟家的纠缠,在兼职仓库借住了三日。

手机铃响,迟流霭接电话,是班长,提醒她今日是招聘会。

杭大招聘会往往会邀请出名的优秀校友进行讲座,是难得的资源。

迟流霭向主管请了假,回宿舍取学生证。

“她走了也算是清静,不然连带着我们的名声都差了。”

迟流霭在走廊门口就能听见马玲玲的嗓门,习以为常推开门。

空气静滞。

“我行李呢!”

迟流霭快步上前,床铺,书桌空空如也,学生证不见,身份证,户口本,存折全部不见!

宿舍几人堵在了衣柜前,迟流霭察觉不对,冲了上去。

衣柜除了几件衣服外,全是其他人的行李。她摸了摸口袋,独独留了张卡片。

掏出,三个字引入眼帘,孟誉之。

是名片,带着淡淡苦艾香。

马玲玲首当其冲:“你,你推人干什么!”

平日,就属马玲玲看不惯迟流霭小三孩子的身份,私下还给迟流霭取了个外号——小三姐。

“就是,你都已经退学了,搬出宿舍不是很正常?”

迟流霭瞳孔放大:“你们把话说清楚。”

“大小姐,您听清楚了。是您姐姐亲自雇人来收拾你的行李。宝缘姐这么善良,不计较你的身份,还联系校长帮你退学。不感恩就算了,在这耍什么脾气?”

“迟宝缘对你们说什么了!”

“宝缘姐说你马上就要结婚生子,选择退学,兼顾家庭啊。”

“对了,你那三十岁的老男人,结婚时候记得让我们见见啊。”

宿舍门口,看热闹的人围成圈。迟流霭推推搡搡冲了出去,大脑空白。她跑到了法学楼停了会,又冲到了教务楼。正逢中午下课,熙熙攘攘的学生骑车走路,乌泱泱一片。

迟流霭逆着人群,像迷失了方向,大口大口喘气。抬头,那水泥层层堆砌的高楼,直插在猛烈阳光下。

去校长办公室?去教务办?联系导员?

恰时,导员回了微信:自己找校长解决。

她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电梯被学生挤占,迟流霭毫不犹豫选择了楼梯。13楼,待到她赶到校长办公室前,休息室保安拦住了她,该层属于私人办公领域,学生不能任意进出。

慌乱之际,门缝传来熟悉的声音,飘飘荡荡,迟流霭怀疑自己听错了,硬生生挤出条门缝,往里探去。

就一眼,她的喉咙像是塞进了棉花,膨胀,发酸,堵得胸口喘不了气,吐不出声。

是孟誉之。

真的是他!

孟誉之端坐在正堂真皮沙发,同旁的人交代些许,微微侧首,衔过旁人递来的雪茄,自有人低头哈腰护着火,点了烟。

“发生了什么事?”男人低沉嗓音缓缓拨过浮白烟霭。

保安揿铃,报了迟流霭的名。忽而红木门开起,有人引迟流霭上前。男人温柔俊雅的面容逐渐清晰,迟流霭见他按灭了烟,低声吩咐助理开窗,窗缝挤出来的风没吹散这点烟味,倒是席卷着那令人安心,温和的苦艾香紧紧包裹着她的心。

办公室还有两位老师,她在腹中纠结措辞的那瞬间,孟誉之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这位唯一一位将名片放在她手上的男人,又递来了纸巾。

原来她哭了,她那纸揩了揩眼泪,后知后觉,自己早已哭得不成体统。

“好久不见。”孟誉之温和有礼,“看来你遇到了烦心事。”

“孟,孟先生。”迟流霭终于喊出了声,断断续续,“我要被退学了。我,今天知道,身份证户口本全不见......”

这话像是死死卡在心头的淤血终于被吐了个干净。

“别着急,坐着。”孟誉之摁着她的肩膀,不重,没有丝毫逾举。迟流霭感觉到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心彻彻底底定了。她坐在沙发居中,温热的余温让她惊觉这是孟誉之原先的位置,刚要起身,黑色西装外套覆盖在发冷酸痛的膝盖上。

孟誉之将外套向上拢了拢,全全遮住大腿。

今日来的匆忙,迟流霭仅仅穿了连衣裙,裙摆只到膝盖上一点,办公室的冷风早吹得毛孔微张。

校长和主任见孟誉之没坐,他们也规矩站了起来,频频看向迟流霭。

孟誉之终于动了,他缓缓坐到迟流霭身旁,一拳的距离。

日照斜射,迟流霭视线变暗,下一秒男人巨大的黑影直至笼罩全身。

她正要开口,忽然听见耳边人动腔:“你们解释。”

迟流霭一愣,随着男人的视线,一并移到了校长和主任身上。

几个电话叫来了人,半晌时间,便有助理敲门,将来龙去脉理了个请。迟承商同耀远服装公司的李武老板来到学校,以迟流霭父亲的身份亲自办理退学,原本是要通知迟流霭,但碍于李老板是学校赞助商的身份,几位领导察觉了其中的微妙,便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把事情悄无声息办妥。结果迟家大小姐敲锣打鼓地带着人闯进宿舍,迟流霭退学结婚的事情闹得全校皆知。

让学校没料到的是,迟流霭居然回校一趟。

迟流霭双手抑制不住得抖,温热的手掌缓解了她的慌乱。

“闹得人尽皆知?”孟誉之语气并不宽容,带着点压迫,依旧缓声细语,“通知下去,迟小姐是我孟誉之的朋友,她需要继续读书升学,明白了吗?”

校长:“是,那是自然,退学的公告这就撤下去。”

“劳烦发个声明。”孟誉之点点头,“责任,你们来背。”

“孟先生客气了,跟迟小姐道歉是应该的,我们这就去做。”人接二连三地退了出去。

迟流霭心中掀起复杂的洪流,她不清楚这般感受。是悲凉,还是感动。她痛恨自己的弱小,又感激孟誉之一次次相助。从未奢望学校能给出道歉,挽回名声,从一开始她带着渺茫的希望求个恢复入学即可。

话如哽在咽,凌迟迟承商的心到了顶峰。

有人敲门,说是孟老爷子催请,家里来了客,需要孟誉之回去一趟。

孟誉之:“老爷子,有什么事?”

那人看了迟流霭眼,犹犹豫豫未张口,孟誉之抬眸示意他继续。他才托盘而出:“是孟总您的婚事。”

迟流霭垂眸,手指摩挲着男人的外套,感触高级面料独有的厚重感,涉及对方的私事,她确实不该听。

孟誉之叹了口气,起身,对迟流霭说:“迟小姐,放心,明日一切照常。”

迟流霭:“谢谢你,孟先生。”

“应该的。”孟誉之似乎想到迟流霭好像没了去处,问询,“迟小姐,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方便送你一程吗?”

夜渐黑,这几日正值台风之际,原先烈阳高照的日头沉沉淤积乌云,风成呜啸,车内稳稳当当停在了警局口。迟流霭提出警局时,孟誉之不问缘由,甚至连孟家几番催请都搁置一旁,专程送她来了这趟。迟流霭道了谢,褪下披在肩膀的外衣,被男人制止了动作。

“不用,当心着凉。”

司机亲自下车开了门,迟流霭站稳,朝着车内,深深鞠了一躬,黑亮长发从西装褶皱处顺滑而下,披落,随风轻轻浮动。

“孟先生,今日多谢。”迟流霭说,“早回,路途风顺。”

孟誉之别回目光,轻声应:“嗯。”

女孩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司机见缝插针汇报了老爷子近状,孟家格外看重孟誉之的婚事,仿佛在他身旁安排位妻子就能得到他的照拂般,各个企业老板都领着合适的女儿同去孟家宴会。独独特殊的便是迟家,小门小户。说来也巧,孟家老爷子当年受过迟家夫人的恩,定了一桩娃娃亲,可惜迟家当年还未有合适的女孩时便落败,久而久之,孟家允了场生意特权给迟家,全当还恩。

可几年前,迟家来个男人,迟承商,自称是迟家上门女婿,带了位女孩说婚。孟家老爷子重恩情,不好推脱此事,便全交予孟誉之则断。

“老爷子说,迟家有恩,迟家夫人生前托福老爷子多关照女儿。”助理道,言外之意便是,老爷子不允许拒婚。

孟誉之低眸,左手指尖圈在了无名指处,摩挲。相较于男人的手指,女孩的指节修长偏细,骨节分明。

太瘦了,想到那止不住颤抖的手,孟誉之得出了结论,还是去店里定制较好。

终于,司机得到了回应,瞬时汗流浃背。

“那就让爷爷娶回门,再照顾她。”

——

“这位女士,你爸爸现在控诉你恶意用开水烫伤他。”

“他们下药和逼迫结婚,你们怎么处理?”

“这是你们的家事。”

事情演变之快,让她始料未及。迟承商俨然同值班民警相熟,握手招呼后,在调解室内,所有的风向都转变。老畜生诉苦自己教女无方,她成了平日爱混迹酒吧,留恋富贵,榜上大款便想上位的不孝女。

迟宝缘姗姗来迟,脸挂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妹,你也不能和爸爸置气啊。爸爸刚出院,又为了你的事情奔波。”

迟流霭懒得废话:“滚。”

迟承商见女儿吃了瘪,怒了:“你怎么和姐姐说话的,眼里还有我这位父亲吗!”

迟流霭:“你也滚。”

霎时,警局乱作一团,旁观的实习民警眼疾手快拦住了迟承商上前的巴掌。却忽略了一旁的迟宝缘,两人早已纠缠撕扯起来,这场闹剧以景秀的尖叫结束。

景秀心疼地护住女儿,见女儿嘴角的乌青,指着迟流霭的鼻子骂了起来:“没妈教的野种。警察同志,你知道这种从小就不安分的,从她爸那诈骗了几十万,现在又要悔婚,对方彩礼都准备好了,她现在瞧不上李老板。”

“李老板?那不是你宝贝女儿的未婚夫吗?”迟流霭脖颈火辣辣地烧,肯定被挠出了血,辅警准备的碘伏全用给了迟宝缘。手在包里摸索着,她习惯随身带创可贴。

“胡说什么!我女儿是孟家亲自定的娃娃亲!”而你准备给李老板当续弦还债吧!景秀眼里发闪,手肘戳了戳丈夫,迟承商停下给迟宝缘涂药的手,在一旁附和。

孟誉之?迟宝缘......想嫁给孟誉之。

迟流霭触碰到随手放在包里的名片,早被搓揉得起皱。愣了一会,攥到了手心。

“迟小姐,你刚才的行为已经涉及到犯罪,随意殴打他人,情节严重会被拘留的,你清楚吗?”警察停下笔录,“结婚问题属于家庭纠纷,自行解决,回家好好听你父亲的话,长辈都是为了你......”

迟流霭察觉自己可能会被迟承商带走,狼窝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她咬死不肯和解,宁愿在看守所关上几日,也不愿回家。景秀来了劲,直呼要让她留下犯罪记录。

“迟小姐,你还有朋友吗?”辅警在一旁悄悄提醒。

名片被手汗浸透,迟流霭低眸,盯着那一串长长的数字,似乎下定了决心。

能......能打通吗?

调解室的隔音并不好,屋外聚了群醉汉闹事,无端地吵闹和哀嚎,碘伏的滋味并不好受,迟宝缘躲在父母怀里细细啜泣,那点子伤口被涂抹了千万遍。迟流霭不愿看他们,不顾伤口撕扯也昂着头,仿佛稍微松下身段,就掉了脸面。

她的硬气让民警极为难做,同时也恼到了迟家,污言秽语如洪水猛兽砸在耳边。

外头闹着,里面吵着。迟流霭深吸了口气,消毒水刺得鼻酸眼疼,她没有看名片,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西装,拿起电话熟练输入一段号码,按下拨号键那刻,后悔了。

孟誉之现在应该在孟家,他或许在和家人共进晚餐,商讨婚事。她会打扰到他们,迟宝缘也许会成为他的未婚妻,或许他不会专程再来趟警局,或许......太多,太乱了,她就是个麻烦精!

瞬间,电话接通。

“你好,我是孟誉之。”

迟流霭一愣,低下了头,伤口撕扯得灼热:“孟先生,我在警局,我.....”

算了,没有人有义务为她处理一次次麻烦。她要寻借口挂断电话。恰时,温和嗓音缓缓而来。

“慢慢说,我还在警局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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