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否夜深的缘故，还是祠堂本就阴寒，虞灵昭望着眼前数不清的灵位，身上有些发冷。

打了个冷颤，她回过神，听到林云舟正压低声音喊她。

“灵昭姑娘……灵昭姑娘！”

“怎么了？”

虞灵昭回头，心脏骤然一缩，只见林云舟站在她身后表情紧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脸看，她被看的心底发毛，往后退了一步，后腰抵着供桌，桌子上的蜡烛跟着晃，火光被撕扯成狰狞的阴影映在少年脸上，平添几分恐怖。

虞灵昭直觉不对，手挪到腰后握住匕首，面上关切：“林公子，你不舒服吗？”

同时，她调整站姿，以防林云舟突然发难将她困在供桌前，但这一动，她感觉脚上有些湿黏，低头一看，只见大片水迹正在往她脚下蔓延，还伴随着浓郁的腥气。

哪里来的水？

疑惑之时，她听到林云舟几乎破音的气声：“虞灵昭，看着我！”

虞灵昭下意识将头又抬了起来，供台上的蜡烛已经稳住，烛光昏黄，却足够她看清林云舟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汗水沿着他的额角往下流，他却连抬手擦汗都不敢似的，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任由汗水沿着下巴滴下去。

啪嗒。

寂静中水珠落地的声音极其清晰，虞灵昭后颈寒毛直竖。

她刚刚分明看到林云舟流下的汗滴到了他胸前的衣服上！现在这一滴滴水声是从哪里来的？！

啪嗒，啪嗒——

一声又一声，因为祠堂空荡，滴落的水声还带着些回音，缓慢却又持续不断的钻进耳朵里，虞灵昭控制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脚上愈发湿冷，滴水声近在咫尺，像是她面前正下着一场看不见的雨，她意识到什么，看向林云舟的眼睛。

少年眼眸澄澈，映出她身后一排又一排的灵位，以及她身前，一道鲜红如血的身影。

虞灵昭脑子嗡的一声，指甲死死掐进手心，才忍住没有尖叫出声。

她什么都看不见，对方显而易见不是人类。

是怨鬼。

怨鬼背对着林云舟，看不见脸，但从她身上的嫁衣和头戴的凤冠来看应是位女子，她浑身湿透，高带的凤冠上不断有水往下滴。

啪嗒。

和祠堂里诡异的滴水声重叠在一起，虞灵昭头皮发紧，不敢细想脚上的湿冷是因为什么。

这女鬼背对着林云舟，那岂不是正面对着她？一想到面前正站着一个看不见的女鬼，还是自古以来就有无数恐怖传说的嫁衣女鬼，她就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她一动不敢动，林云舟贴心的将眼睛瞪得更大，方便她看得更清楚。

虞灵昭脸色惨白，唇哆嗦着，很想说一句你快把眼睛闭上。

林云舟显然和她没有默契，他不但没闭眼，反而抖着腿往前走了一步。

他眼睛里的女鬼也离虞灵昭更近一步，虞灵昭甚至能看清她被泡到浮肿的手正准备往她脸上戳。

虞灵昭倒吸一口冷气，尖叫声在嗓子眼滚动。

偏偏她不敢躲，怕让面前的女鬼发现自己能看到她，再做出别的事情，闹出更大的乱子。

好在女鬼似乎对她没有恶意，只是好奇的歪着脑袋凑近了看她，手指抬到一半，又收回去往身上擦了擦，像是知道自己手上都是水怕弄脏她，擦过以后才又抬手往她额头上戳。

只是她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擦与不擦没什么区别，那根过分浮肿的手指上还沾着些青绿色的脏污，像是苔藓水藻一类的东西，虞灵昭就从林云舟的眼睛里清楚的看到女鬼的手指往她额头上的花钿去了。

就算看不到，她也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迎面扑来，带着浓重的水腥气。

林云舟瞳仁颤抖，疯狂给她使眼色，像是在催她快做点什么。

但下一秒，他陡然一愣。

只见女鬼的手指还未碰到虞灵昭的肌肤，便有一股黑沉的怨气从她额间的花钿中飘出，直直冲向女鬼的手，瞬间，她惨白浮肿的手指像被什么东西腐蚀一般，冒起黑烟，如果不是她及时退开，怕是整个手都保不住。

女鬼抖着少了根手指的手，表情惊悚的看了眼虞灵昭，吓得扭头钻进祠堂深处，消失不见。

等了一会，确定女鬼走了，林云舟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虞灵昭看到他的反应，也知道女鬼现在应当是不在祠堂了，揉了揉被掐出血印的手掌：“多谢。”

“还好有你！”

她和林云舟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住。

林云舟满脸茫然：“为何谢我？”

虞灵昭：“……不是你出手赶走她的吗？”

“当然不是！”林云舟震惊道：“我哪有这能耐。”

虞灵昭不可置信：“但你能看到她啊。”

“我只是天生阴阳眼。”林云舟眼神无辜：“我还奇怪呢，你不是玄天宗的天师吗？为何看不见她？”

众所周知，能当渡鬼天师的首要条件便是一双阴阳眼，因为大多怨鬼都是以魂体状态出现，除非他们主动现身，否则普通人是看不见魂体的，是以天师宗门招收时便不会收肉眼凡胎之辈。

偏偏虞灵昭是个例外，她是顶替虞轻竹以圣女之名直接加入的玄天宗，此事也是虞轻竹出现后原主遭人厌恶的原因。

一个连阴阳眼都没有的凡人却在玄天宗做了十几年的圣女，如何叫他们不恨？

这事解释起来太麻烦，虞灵昭不想多费口舌，转移话题道：“那怨鬼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刚刚，你盯着那些灵位看的时候，她从这里钻了出来。”林云舟指着女鬼消失的位置：“突然飘出来，然后盯着你看，我喊了你几声你都没反应，可吓死我了……李家怎么会有鬼啊？”

虞灵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眉头轻蹙，往前走了几步。

林云舟说的位置在灵牌后面，毫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哪怕现在祠堂里点着烛火也很难发现有什么异常，只是那处墙面的颜色让虞灵昭觉得眼熟。走近一看，难怪她眼熟，这灵牌后的一整面墙竟都是玄铁打造，昨日扣在离渊脚腕上的就是这样的玄铁，有屏蔽怨气的效果。

厉鬼以上才可自由控制身上的怨气，寻常怨鬼若想不被天师察觉，就只能依靠玄铁这样的外物，李家既然在祠堂里建了这样一堵墙，难不成是知道家中有鬼？

林云舟伸手摸了摸墙面，诧异道：“这李家可真是古怪，明知家里有鬼，却不找天师相助，反而建了这玄铁墙保护怨鬼，难不成这鬼是他们家中亲眷？”

虞灵昭摇了摇头：“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虽然这个世界以前确实有过将成为怨鬼的亲眷留在身边的案例，可那人是个天师，有自保的法子，普通人面对怨鬼，随时都会有死亡风险。

人都是自私的，她不信李家人会如此无私，不畏死亡，只为将一个女眷的亡灵留在身边。

厚重的玄铁墙上似乎还附着森森冷气，在这面墙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虞灵昭无意识伸手触碰墙壁，没注意到掌心渗出的血丝蹭上去时，鲜血飞速融进玄铁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噬一般。

掌心陡然刺痛，她浑身一颤，视线短暂发黑，而后快速闪过无数画面。

夜晚，花轿，河边，穿着嫁衣的女子从轿子中走出，唇边挂着诡异的微笑，唇瓣翕张着，像是在说什么。

但没等她听清，画面又再次变动，又是同样的夜，同一条河边，同样从花轿中走出穿着嫁衣的女子，唇边带着笑意，张嘴说着什么。

无数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像是开了倍速的幻灯片，不断在虞灵昭眼前闪动着，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看到了多少个嫁衣女子，甚至到最后，她们的脸重合在一起，连是不是同一个人都已经分不清。

她们的声音也交织在一起，有悉悉索索的低喃，有欢快的大笑，有满怀期待的询问，却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只有模糊不清的一个字，在繁杂的声音中不断被提起。

“……爱……”

爱？什么爱？

虞灵昭下意识想要听清这句话，身上却针扎似的疼，掌心细小的伤口源源不断的往外渗血，仿佛是她掌心下的玄铁正在吸食她的血液。

她还听到林云舟在喊她，她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蒙了层黑雾的画面定格在夜色中的河水，四周的窃窃私语窦地消失。

幽暗的河面倒映着一轮孤月，在虞灵昭尚未反应过来时，月色中伸出无数双惨白浮肿的手，将她拽进了河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她包裹，她甚至闻到了河中的腥臭味，连溺水的缺氧感都逐渐出现，她呼吸困难，手脚发麻，一切的感受都那么真实，好像她真的沉在了水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身体分明在李家祠堂内，她甚至还能透过雾气看到自己，她站在玄铁墙边，脸上血色全无，呈现出缺氧的青紫色，林云舟发现异常想要拽她，却在碰到她之前被一股力量弹开，狠狠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提高了声音喊她：“灵昭姑娘，快松手！”

是那面墙，那面玄铁墙有问题！

虞灵昭意识到现在的她应该是灵魂被吸入了这面墙中，如果放任自己溺在水中，她是真的会死。

她连忙挣扎着向上游去，可将她拉进河里的那些手再次出现，它们牢牢抓着她的四肢，一只又一只手，无论她怎么用力也甩不脱，很快她就在缺氧中脱力，被那些手拖拽着往河底沉去。

要死了吗？

虞灵昭眼眶酸胀，盈满了泪水，嗓子里似乎堵满了淤泥，连求救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后悔和着冰冷河水一起将她淹没。

李家祠堂内，供桌下无人在意的水迹突得泛起涟漪，一条水带涌向虞灵昭，将她猛地往后一拉，她的手从玄铁墙上离开，身体却在半空中直直朝供桌撞去。

林云舟吓得尖叫：“灵昭姑娘！”

就在这时，一道墨色身影从水面上飞身而出挡在桌前，接下迎面撞来的虞灵昭。如此大的冲击，他却连脚步都未曾动过。

“离渊公子，还好你来了。”林云舟见虞灵昭没事，松了口气，正要问离渊虞灵昭刚刚是怎么了，却见男人冷睨他一眼，随后揽着怀中少女的腰几步跳出窗外，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外面的声音也飘了进来：“快来人啊！进贼了！”

林云舟：“……”

糟了！他刚刚的尖叫肯定喊醒了李家的人！

他手忙脚乱逃跑之时，虞灵昭正安安稳稳的窝在离渊怀中。

风从耳边刮过，带着冷冽的湿气，她心脏不断狂跳，有什么东西在脱离玄铁墙的那一刻于脑海深处炸开，化作莫名的渴望。

这份渴望促使她在陷入昏迷前手指攥紧男鬼胸前的衣襟，用尽最后的力气祈求：“我醒来之前，别松开我……拜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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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鸳鸯祭（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