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束束规整的阳光穿过闺房窗格。
苏青萝侧倚在软椅上,双目轻闭,脑子闪过前世种种。
裴寒枫登第皇位,宫宴走水焚吞了她的爹爹与娘亲,哥哥一夜挑起苏家大梁,那知边陲起祸,为稳固岌岌可危的苏家,哥哥远走出征,等再相见,却只送回一句"苏将军战死,尸骨无存"。苏家迅速落魄式微,自己身居幽殿,左右无依,裴寒枫纳妃接连不断,是非纷乱,又逢春棠在膳房试菜,最后中毒而亡。
自此,她孤身一人,独木难支,最后落得个被自己枕边人活活勒死的惨局。
死后,偏偏与自己毫无瓜葛的裴续衡为她报了仇。苏青萝还记得与他对视的最后一眼,懊悔、绝望。
她不敢往深处想,只知,她上辈子活的太可悲,转眼居然回到了自己十四岁时。
苏青萝睁开双眸,寒眸溢出的湿润挡不住,目视着铜镜中的自己,心生疑窦,裴续衡,你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一旁的侍女春棠细心瞧见,心下一紧,弯下腰,关切地问:“小姐,是不是眼睛又疼了?”
苏青萝轻笑,“没,今儿宫中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前世她记得今日宁贵妃就召她入宫。宁贵妃,便是裴寒枫的母亲,仗着家世与皇帝宠爱,性子傲慢跋扈,自她嫁于裴寒枫,整日受尽磋磨,堂堂一品太尉之女过的那叫个窝囊至极。
“小姐,今早四皇子又唤您进宫,不过被大公子回绝了。”
春棠握着木梳,轻柔地梳着,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自家小姐的秀发。
而镜中人身着一袭软粉青萝云锦裙,青丝如瀑,衬得那张小脸越发白软干净,漫不经心地把玩一缕发尖,眼中微黯,“今日去见见。”
春棠不知怎得,居然在自家小姐的话语里听出一丝冷意,刚刚小姐还温柔言笑。
“小姐,眼疾未好,奴婢担忧您的身子。”
苏青萝莞尔一笑,铜镜里立马映出漂亮绝色的容姿,她肌肤如雪,眉眼娇俏又温柔似水,玉指纤白,被墨发衬的如绵雪一般,丝毫没有一丝前世那般憔悴与清苦。
她并非完全看不见,只是视物过于模糊,前世这眼疾耗了半月才好。
不过她并不着急。
“春棠,一会告诉父亲,城郊有家老医馆,唤陈老大夫给我诊治。”
春棠:“小姐,会比宫里的厉害?”
苏青萝浅笑:“自是。”
前世自己也是机缘巧合下得知,今世便提早恢复,瞧瞧那些把她当瞎子的人究竟丑恶到什么地步。
-
申时。
她正欲离开府邸,却在正门被苏廷玉拦住了,他眉目严肃:“二妹,你不许去,哥哥已经替你回绝了。”
她哥哥高八尺,剑眉星目,名字取得温润如玉,却是个武痴。
“宜雪姐姐可知道你这般粗鲁?”
苏廷玉一愣,剑眉一蹙,“二妹,大哥绝对不诓你,四皇子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苏青萝抬头,眼上遮着以衫裙相衬的淡粉窄条纱巾,她唇角含笑,“哥哥,我知道,你且帮我打好掩护。”
“我自会处理好的。”
话落,不待苏廷玉阻拦,就让春棠扶她上了马车,金顶檀木,骄内皆是丝绸所制,柔软,华美。
临走时,苏青萝拂起帘子,弯唇调笑:“哥哥,宜雪姐姐可不会忍受你的坏脾气,早点去认错才好。”
苏廷玉像被看穿了一样,脸颊薄红急促:“二妹,此事断不可宣扬啊。”
苏青萝轻笑,放下帘子。
她哥哥的自小便追着沈家嫡女,沈宜雪,人人皆知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都以为会结发为夫妻,生死不相离,可偏偏上天不如意……
她的笑容突然散了去。
哥哥战死沙场,身骨无存,宜雪姐姐又因痨病早死,她眼中突然涌上泪意,苏青萝抓紧春棠的胳膊,“春棠,昨日宜雪姐姐可来过?”
“回小姐,来过的。”春棠语顿,她感受到小姐的颤抖,“只是沈小姐听到公子的名讳,留下补品就离开了。”
苏青萝点了点头,“明日我们去见见她。”
今世她定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哥哥和宜雪姐姐定要恩爱一生。既然都是个爱面子的,她这个做妹妹的,定要缓和一下他们二人的关系。
不过多时,马车的车轮碾过皇宫的金砖墁地,朱红厚重的宫墙高高矗立,阳光下泛着淡红的光驳,高墙林立宛如围困的幽林。
“春棠,把帘子收起来,我想晒晒太阳。”
春棠笑吟吟的回应道,“小姐,这个时候的太阳最温暖了。”
晡时,太阳斜西。
接着,不待苏青萝多多感受阳光,便隐隐听到阵阵的讥讽声。
“没娘的野种,还不赶快往前爬!”
“哈哈哈,快看他,就是一条野狗,哈哈哈。”
苏青萝拧眉,招呼一声,“春棠,下去看看。”
”是。”
春棠下了骄子,循声拐进小巷,又往小心翼翼地前深处走了几步,隔着一扇破烂的木门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少年被逼着跪地匍匐,瘦弱的脊背屈辱地弓着,像狗一样毫无尊严的往前趴着,而另一位穿着丝绸华服的少年挥舞着鞭子,狠狠地抽打在那人身上。
她吓得后退。
竟不知这宫内,有如此恶劣的事!?
春棠赶快上了骄子,慌慌张张地说:“小姐,咱们还是走吧。”
苏青萝蹙眉,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不该离开。
“扶我下去。”
春棠摇了摇头,劝道:“小姐,贵妃娘娘那边……”
苏青萝蹙眉打断她:“春棠,听话,扶我下去。”
春棠垂下头,“小姐,会污了眼的。”
苏青萝笑了一声:“我裹着目衣,怎会污了眼?”
“是—”
春棠无奈,扶着苏青萝下了轿车。
越靠近,这讥笑声、鞭声便更加刺耳了。
苏青萝纤眉紧蹙,她前世在此刻有遇到过吗?她回忆不起来了,这样的小事,无法令她记住。
马夫把门踹开,砰隆一声,里面的人惊厥,立马转头看向声源处。
而跪在地上的裴续衡看清来人,冷漠阴狠的表情竟然变得局促起来,一双冷目死死盯着那处。竟不知回到最初,自己又以狼狈之姿与她相见……
他眸中痴痴望着远处的女孩,心头涌上无法诉说的痛苦。
远处少女一身桃粉,长长的丝质帔帛随意垂落,随风而动之间,宛如一捧净白月光,不该误入这脏污不堪的地方。
他又庆幸她双目被目衣遮着。
春棠识人,凑近苏青萝低语:“小姐,是宋家小世子,宋宝宇。”
苏青萝眼眸一眯,看不清人但对京中之事也有所了解。
“你是何人呐?”是那个嚣张的宋世子,他眼中上下打量着苏青萝,眼底闪过□□。
“当朝苏太尉之女,苏青萝。”
少女嗓音清丽婉转,一字一字落下沉缅地砸在裴续衡心上。
“皇宫重地,我正好要去见见宁贵妃娘娘,这事要是被她知道了,你们可是有口难辩。”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却立马爆发捧腹大笑。
那世子,竟又挥下鞭子。
啪——
鞭子刺肉,后背皮绽肉开,疼痛至极。裴续衡却咬牙不让自己发出声,眼中阴翳,紧紧埋着头,喉头的腥血又被他压了下去。
狼狈的模样在阳光下,显得像阴沟里的老鼠,被世人拖出来鞭挞折磨。
“欺负这野种就是宁贵妃娘娘准许的,哈哈哈,苏小姐,你真是不谙世事啊!”
听此,苏青萝眼中顿生阴冷。
裹着目衣,她根本看不清远处跪伏在地上的少年的容貌。
她不解地蹙眉。
宁贵妃准许的?这宫中还有谁……
会是……裴续衡吗?
她略知其一二,他的母亲是契丹族送来联姻和亲的公主,据说自入宫,因倾国之姿便的恩宠不断,却难产而死,而这九皇子出生便被托养在宁贵妃殿中。
即便是妃妾间的斗争,也不该伤及皇嗣,若是此,天子血脉,岂会光天化日之下被小小世子鞭挞欺辱?
在她看来,裴续衡皇嗣的身份,不至于沦落至此。
宋宝宇端量苏青萝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似乎即便对方是朝中一品官的女儿,但双目无法视人的情况下,他倒觉得格外有一份趣味。
“苏小姐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背后有宁贵妃撑腰,自是不惧怕。
“我今日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坏本少爷的事!”
旁边的侍从也仗着苏青萝瞧不见,讥讽附和,“苏小姐,能搬出比宁贵妃娘娘还厉害的人嘛?”
苏青萝不恼,从容地拿出一块令牌,龙羽令,是爹爹昨日给她的。
“我想当今陛下一定比宁贵妃娘娘厉害。”
语气清丽,掷地有声。
宋宝宇见清,愕然间瞳孔一缩,猝然惊恐地跪下,“苏小姐,在下有眼无珠,勿怪罪!”
四周的人皆是跪地叩首。
龙羽令,与圣旨同级别的存在,见此物,如见陛下。
宋宝宇没料到,表情挫败难堪,狠狠地踢了侍从一脚。
“还不滚!”苏青萝冷声低斥。
对面几人窸窸窣窣的连滚带爬地跑了。
春棠低着头说:“小姐他们从偏门离开了。”
苏青萝:“你起来吧,就吓唬吓唬对面。”
“是,小姐,那人我们如何处理?”
苏青萝欲要走近,春棠赶忙扶住她,为她引路。
她柔声问:“你可还好?”
裴续衡眸心微颤,垂下头嘶哑出声:“奴脏,求苏小姐别靠近。”
听声音—许是这宫里的男子,被这样欺负只可能是个小太监。
“起来吧。”苏青萝转头看春棠,“春棠,你去轿车里拿点止痛膏,还有银两来。”
春棠为难:“小姐。”
“快去。”
春棠还是向外奔去。
裴续衡站起,借着揖礼往后退了半步,目光却牢牢地黏在那张软白的脸上,浅粉目衣随风飘起,柔光为她镀了层圣洁与高不可攀,那丝带悄悄地又轻轻地拂过他的面颊。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
苏青萝似乎感受到目光,回头看他:“伤可还疼?”
“不疼。”
裴续衡喉结滚了一下,“苏小姐,你的眼睛…?”
“无大碍,几日便好。“苏青萝笑了笑。
少女弯唇笑着,望着裴续衡,巴掌大的小脸哪怕是裹着目衣,依旧挡不住风姿卓越。
裴续衡微微躲脸,似乎是被这美好明媚的娇人儿灼了眼,软了心。
吱唔一句:“多谢苏小姐,奴先离开了。”
苏青萝不忍,喊住他:“小公公,若是伤口严重,会要了性命的。”
裴续衡欲要离开的脚步一愣。
小公公…?
他语气有些辩解的意味,“奴不是太监。”
目衣下,苏青萝眨了一下眼,“真是对不住,我看得不是很清,若是让我见见你,我应该不会认错。”
毕竟宫里禁卫与太监的服饰她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可这话,却让裴续衡下意识想逃。
若是被她看清现在的自己。
她会愿意嫁于自己吗?
显然这不是他能够逍想的。
苏青萝轻问:“小公子,可否告知姓名?”
裴续衡沉默,退却一步,“奴名贱,恐污了耳。”
他不敢做过多的停留,要是被人看去,这对女子名声不好。
“多谢苏小姐相救,来日定当报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