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寥寥的青芜堤,几百年来不止杳无人烟,因着封印魔器的关系,更是连一丝活物都没有,但在今天,它终于迎来了第一个访客。
质辛在近百里外就已感受到那宏大又熟悉的佛气,明明空无一人,他却好像害怕惊动什么似的,越接近便越慢,然而路有尽头,他终是站到了封印前。
这封印重重叠叠,初初一望起码三层,可见封印之人对待所封之物极为慎重。质辛站在封印前,已然将内中之物感应得清清楚楚,他如今魔元已成,心神稳固,已经可以完全不受影响。他犹豫几息,然后伸出了手。
在他手掌间,那滴佛血正在缓慢旋转,散出脉脉金光,质辛以它为引,运使佛元,压住自身魔气与那封印相接。
他手持天佛血,佛元与天佛同出一脉,天之佛从未想过他会到这来,因此封印对他毫不设防,不过水波似地轻轻颤动几下,质辛便已安然进到封印内。
他一路没有任何阻碍地前行,这里的一草一木,于他来说分明都未见过,却有一种挥之不动的熟悉感,他在这种熟悉感中漫漫而走,脑海中闪过更多从未见过的画面,醒悟过来原来这是自己三元初聚时的所感所见。
那时的自己,到底该算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连肉身都无的一团混沌,还是由佛魔厉三元所聚、理所应当的一个怪物,这个怪物还生在了天之佛体内。
他想起了自己还只是一丝单薄魔息的时候,为佛厉两元所逼的恐惧,也忆起了当时为保这孱弱的魔息,天之佛将青芜堤千年清气尽数引入,不仅保他不被吞噬,更助他融合三元,铸造肉身,诞于世间。
他微微垂眸,看着掌中那滴佛血,自己这一身血肉,俱是由此而来,自己的源头在此,如何能分离?
他将手掌握起,那滴佛血在他指掌间仍旧隐隐散出金芒,质辛将他举到自己面前,垂眸深深看着,用一种他从来不敢在天之佛面前表露的温柔语气轻轻叫了一声:“母亲。”
然后,他站在了涤罪犀角面前。
这被压制净化了数百年的魔兵显然激动非常,它嗡嗡震鸣,震得溪水动荡不安,流泻着碎金似的溪水金光急涌,竟是起了浪花,一层高过一层直往涤罪犀角拍去,这条潺潺小溪,竟似要掀起涛天巨浪。
涤罪犀角这魔兵,乖戾暴虐,然而它毕竟尚未成形,又被净化了数百年,哪怕是前任魔皇的一身铮铮铁骨,也有些熬不住了,被激荡的溪水一拍,立时就萎顿下去,只能发出若有似无的剑鸣了。
质辛带着佛血,在封印中转了一圈,以自身佛元为基修改封印刻印,再渗入自身佛息,然后走回去,撑起结界,硬是将封印隔绝开来。他站在自己撑持起来的狭小空间里细细打量片刻,然后下了结论:“真丑。”他伸出手去握住了涤罪犀角的剑柄,看着上头张嘴咆哮的骷髅,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能不能变得好看点。”
他一握上去,当即感觉涤罪犀角在手中猛地一跳,脑中立时“嗡”一声闷响,无数冤魂厉声长哭,哪怕被净化了数百年,那些怨气依然如同利刃入脑,搅得质辛脑海生疼。其中尤以一道魔息为最,哪怕已经十分微弱,仍旧咆哮怒吼不止:“杀!杀光他们!”
被收起的佛血骤然金光爆涨,质辛皱起长眉,五指用力紧紧抓住剑柄,冷冷道:“再不甘心,如今剑在吾手,当听吾令为吾所用。”随着话音,手中渗出数道血线,浓稠的血顺剑柄而下,将整支涤罪犀角渐渐染透。
质辛的血也不可避免地流入溪水中,血一入水,溪水陡然变化,潺潺细流不再,凝成一潭死水。原先清澈透明的水质转成了近墨似的深绿,水面浮上一层浅淡的暗绿色的雾气,正是魔息。
只是这魔息之中,竟仍能看见碎金似的佛气闪烁其中,两相安然,涤罪犀角正在这潭溪水正中,闪着明明灭灭的光。
质辛站在边上看了好一会,毕竟这也只是他一个设想,也不知道最终成品会出个什么东西来,实在殊无把握,但他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听天由命。只要能赶在天之厉解封之前,再丑他也认了。
他想了想,又从身上掏了几块魔晶扔下去,叹气道:“屠魇那迦说这是魔池里最后成形的几块了,天阎一脉可真是穷,你也就认命吧,炼个什么样就成什么样,我也不挑了,能用就行。”
涤罪犀角猛地闪了几下,似是十分不满。
不过这些质辛是懒得再关心了,事情终于办完,他毫不留恋地抬脚就走,现时现下,再没有比回到灵山更急迫的事情了。
然而等他赶回灵山,却发现楼至韦驮并不在。
质辛立时心中一跳,一股暴戾之情毫无预兆地翻涌上来,魔气翻腾周身,脸上隐隐约约现出魔纹印记,竟是有失控的迹象了。
正此时,他腕间骤起佛光,魔气被那佛光一压,终于有些收敛下去。质辛被那佛光所慑终于回神,勉强收拾心情将那突起的暴戾情绪压制下去,方才清明起来,四处逡巡一番,在山洞中寻到了一张字条。
自然是楼至韦驮留给他的,说是魑岳与贪秽也不知想了什么法子竟挣脱了禁制险些逃走,要不是挣脱禁制时所耗太过,蕴果谛魂又及时赶到,不说两个都走脱,逃走一个也是很可能的了。
现在两厉虽被重新抓回,却一意求死,妄图让厉元回归天厉,为防万一,蕴果谛魂便来请楼至韦驮在两厉身上重下禁制。
质辛捏着纸条,手正微微发抖,就在这一刻,他是如此明晰地感受到魔族天性中的独占欲。不过分开数日,堆积的思念已然胀满胸口,现在连稍做安抚的见面都不得,若不是尚有一丝理智,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冲过去把龠胜明峦给掀了。
质辛捏着左腕,那串佛珠被他右掌压住,硌得左腕生疼,才终于让他稍微平静下来,他踢踢踏踏地往外走,低着头也不看路,忽觉眼前光芒一闪,一声低沉虎啸响起,他下意识伸手一挡,手上就抓了个厚重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细看,虎啸已近,两只斑斓巨虎轻轻巧巧跃到了他面前。
质辛见到它们,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在那大脑门上摸了几把:“好久不见了啊。”这两兄弟如今长得十分健硕,庞大的体型相比普通老虎大了起码三圈,它们的母亲早已逝去多年,它们瞧来却还是年富力强的模样,在这附近山头横行无忌,正是标准的山大王。
两虎对待质辛也亲近依旧,拿大头蹭着他腻歪了好一会才施施然踱着步子在几步外趴下。质辛同它们闹过一回,心绪也算平静下来,同往日般往它们身上一靠,这才去看自己手上抓的东西,竟是一本日记。
这日记本他也再熟悉不过,自少及长,这日记便一直陪在左右,那些无从诉说的心事,唯有在这上面宣泄,不知不觉,竟积累得如此之厚了。
只是它怎么会突然跑出来?自己明明将它藏得十分隐密。
质辛将它翻来覆去看了数遍,不见任何异常,只是封印的能量有着不甚明显的波动,他猜测或许是因为自己之前失控,魔气佛气交缠引动了封印之故。
翻着日记,如同照着一面纤毫必现的镜子,那被自己苦苦压抑秘而不宣的心事全无遮掩地摊开在眼前,简直让质辛的心都揪成一团。他神色颓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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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章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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