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五十九

质辛坐立难安,被他惦念的母亲则正独坐潭边静静发呆。

那一泓潭水正是当年质辛降生后他沐浴所在,数百年的光阴,人世或者沧海桑田,但这里却似乎一草一木也还都是当年的模样。

飞瀑流泉间激起的细碎水花在嶙峋山石间架起了一道虹桥,楼至韦驮盯着那架虹桥,目光却十足空茫,自他眼前掠过的,是这仿佛只一瞬便悄然流逝的数百年光阴。

他想起质辛刚出生时血糊糊的一小团,洗干净了,也不过小臂长短,软软的倚在自己手上,想他叼着母虎的乳、头急不可奈的大口喝奶,还有后来连滚带爬地带着两只小老虎在这山间抓鸡撵猴,以为已是尘封许久,却竟然历历在目。

他曾惶恐于质辛的长大,却也总是在安慰自己,与普通人家相比,他同质辛之间,已经多了太多时间了。

然而现在这太多的时间,也已经成为更加沉重的羁绊。

前尘历历在目,不过初生一眼,便已不忍下杀手,更何况如今的朝夕相处,楼至韦驮想:如果质辛真的要离开了,自己该怎么办呢?能表现得云淡风轻一样,同他告别,再目送他离开吗?

质辛在山间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楼至韦驮的身影,最后只余下那块他许久不曾踏足的泉潭,他在外围徘徊了片刻,感知到了母亲的气息,那颗悬宕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他琢磨了片刻,悄悄退了出去,决定先解决另一件事。

豹戟没有想到质辛在短短一天之内去而复返,他还以为自己终于能解放出去放放风了,喜不自胜地跑出来迎接质辛:“魔皇,要去打架吗?”

可怜他这一腔热情注定付诸东流,质辛拧着眉头喝道:“停!那本日记呢?”

豹戟明媚的心情瞬间就成了凄风苦雨,他跳着脚怒道:“早知道你就让我当个看门的我就不来了!”一边说,不边不忘把日记扔了过去。

那本日记挟裹着厚厚的魔息与豹戟的怨念朝质辛迎面袭来,质辛两指一伸就将日记捏住,他眼皮也没朝豹戟掀一下,“不如你可以去找屠魇那迦换个班?”

豹戟被这一句话挤兑得脸上的黥纹都要皱成皱纹了,只好委委屈屈地继续去蹲墙角种蘑菇,质辛则捧着自己的那本日记,开始发愁到底该怎么办。

以这玩意开始吸收圣魔之气的特性,实在不好再用以前的封印方式去封印了,万一它吸饱了也不知道会变个什么精怪出来。

但若是破开封印,这本毫无防护的日记只怕要更加令他提心吊胆了,质辛纠结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将日记中的圣魔之气尽数抽出,随着圣魔之气被夺,这厚实的日记如同快要散架似的颤抖起来,纸面簌簌有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四散飞走了,在圣魔之气被抽尽的瞬间,恍惚间书中仿佛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犹如鬼哭的尖泣,那声音直插、入脑,拔到最高时又戛然而止,又快又短,有如幻觉。

豹戟察觉有异,竖着耳朵站起来:“什么声音?喂,你到底在干嘛?”

质辛充耳不闻,将抽出的圣魔之气尽纳于已,豹戟围着他转了几圈,突然福至心灵地问了一句:“我说,该不是这个小本本要成精了吧?啧啧啧,你可真狠啊,你知不知道苦境有句话......”

在质辛的瞪视下他最终退后三步,举手道:“我闭嘴。”

质辛拿着日记,分出了一缕神识封在其上,他在魔族中年岁尚幼,又从来没做过强行拆分神识的事,因此很是折腾了一阵,他也是初次体会到神识撕裂的痛,简直有种自己将自己活剐的错觉。

等到神识终于分离开来,他冷汗也流了一身,不过接下来就很简单了,只将神识往日记中一按,也就成了。

豹戟全程围观,先是不解,而后是震惊,等见到质辛真的分裂神识寄在日记上,他的眼睛已经瞪得要脱窗了,喃喃道:“妈妈耶,这日记本到底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虽然他好奇得心痒难耐,但是在质辛把日记交到他手上时,他仍然没有翻开看看的狗胆,只是捧着日记战战兢兢地问:“给、给我吗?”天呢,压力好大,万一哪天他要扛不住诱惑打开看了,会不会死?

质辛近乎虚脱,更加没有心情去应付豹戟的白痴问题,他没好气地回道:“送回魔城给我放好了,叫屠魇那迦照看着,谁要是敢翻开,我让他再也回不去冥池。”

卧槽!那对魔来说就是永世不得超生啊!豹戟捧着日记打个哆嗦,忙不迭地就往外跑:“好好,我这就去。”他恨不得就要把日记给顶头上了,这烫手山芋太可怕,还是早点扔给屠魇那迦吧,或许,还可以添油加醋地吓吓他?这几百年小爷那家伙拿捏得也太憋屈了,怎么的也要想办法出出气啊!

豹戟蹿得快,几个起落间就已经连影都没了,质辛休息片刻,终于能让勉强自己站直了,便忙不迭地回转灵山。

灵山上同他走时一般无二,四处仍不见楼至韦驮的影子,他踌躇片刻,终于往那片山泉寒潭走去。

不过方寸之地,数百年这却只是他第三次踏足,非是不能,而是不敢,当年懵懂的一眼,已然成了深锁心底的封印,哪怕碰一碰,他也没有勇气。然而现在,他踏足此处,泓潭即在不远处烁烁耀目,封印瞬间崩落。

月色笼罩下的潭水中,那个身影明明满是血污,却散出比月华更加柔软清润的光辉,流泉似的长发映着光,恍惚间似有金银双色。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在他初生的眼与朦胧的心智中几乎已是世间至美了,然而最后那身影却破水而出,自潭间踏波而来,一步一步,明明越走越近,却好似要融进光里消逝不见,质辛小小的心里,有着至今仍无法形容的震撼和恐慌。

直到身影走近,清幽的佛香由远及近将他包围,那张无法描述的美丽脸庞带着一种似悲似喜的表情看着他,双手温柔地抱起他,对他说:“且睡吧,日后看这世界的时间很长。”从此他就陷进了这佛香满溢的温柔里,哪还有眼去看世界呢?

那身影如今正在眼前,不过短短的距离,只要他走过去,就能到达,可是这样短的距离,质辛却觉得好似要走过漫长的数百年光阴,越近,越是情怯。

楼至韦驮坐在潭边树下,质辛一来他便察觉,扭头看去,那个孩子已然长成成人的模样,然而在他眼中,却仿佛还看得见质辛躺在襁褓里的柔软模样,又渐渐长开,这短短几步路,百年时光倏忽而逝,如同手中握不住的流沙就这样匆匆溜走了。

不论圣魔,在这一刻,也只是实实在在地母子连心罢了。

楼至韦驮轻轻叹一声,又终于微笑起来:“质辛,你找过来,是有事吗?”

质辛只摇头,顺势一坐往楼至身上靠去:“哪有什么事,只是想一直没见到母亲你,所以找过来罢了。”

楼至韦驮抬头摸摸他的头,感受着肩膀上这沉甸甸的重量,心道:“罢了罢了,纵是贪望,也多一刻是一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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