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安,加茂君。身为主人却让客人久等,是我失礼了。”直子跪坐在了来访者的对面,抬起和服的袖子遮住下半张脸,微微垂首以示歉意。她的声音稚嫩,措辞却成熟得不输成人。
“叫我名字即可。无需在意,我本就为谢罪而来。”她对面的男孩摇了摇头,抬手对着身后站侍的仆人示意,那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仆从便低眉顺眼地双手递给他一个雕刻古朴的长方形木盒。直子垂下袖子,抬头看着他的动作,脸上的微笑弧度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目光随着木盒的移动而移动——
“这是……?”眼看着木盒被加茂绵推到了她面前不远处,直子挤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声。
“赔罪。”男孩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闻言,直子没有动作,而是先凝神看了他片刻。
老实说,她其实一直没见过自己的这位婚约对象。虽然她在长老的带领下参加了加茂绵的七岁生日宴,但这背后的原因——恢复记忆前的她只是隐约猜到一二,但恢复了记忆和异能力后的直子在这几天从各种无意透露的八卦中拼凑出了让她倍感无语的真相。
哪怕这真相涉及到了加茂家的隐情,但那些在禅院工作的仆人们探听消息的手段和能力都远超旁人想象(毕竟如果一不小心冒犯了某个惹不起的人就会死),他们私下随口闲谈的一些闲话和八卦都可能信息量惊人。
简单来说,那并不是一场普通的生日宴,而是变相的“相亲宴”。
加茂绵——也就是她面前的这位从见面开始就一直无甚表情的加茂家内定继承人,并不是加茂家对外所说的嫡子,而是加茂家主年轻时与人一夜风流后的私生子。加茂家原本并不知晓他的存在,但在去年,他的母亲带着觉醒了加茂家祖传术式「赤血操术」的他找上了门,并将他以一个天文数字(具体金额不详)卖给了加茂家。加茂家连续几代都没有出过「赤血操术」,对他的出现欣喜若狂,在他“认祖归宗”后当即将他归入了家主名下,以家主嫡子的身份公之于众。
咒术界传承悠久的世家有通婚的传统,有些甚至刚出生就定下了亲事。直子本来也会是这其中的一员,但“她的出生导致了母亲的死亡”,相当一部分世家认为这意味着不详,而不介意的那些禅院又看不上,因此直子侥幸逃过了一劫。只不过随着加茂绵的出现,如无意外日后必然继承加茂家的他在加茂家的第一个生日吸引了许多人带着自家的孩子前往贺生,加茂家也透露出了要为内定的继承人结亲的意向。在禅院家长老们商议过后,直子第一次踏出了禅院家的大门。如果没有发生被绑架的事,直子会在宴会时与加茂绵有一段交谈时间,互相了解一下再由加茂那边做决定。那时的直子顺从地接受了这套被预先告知的流程,只是还没来得及见面,她就被混入宴会的诅咒师迷晕,之后的事就无需多言了。
想来在禅院的那些长老们看来,一次绑架换一个加茂家下一任家主的正妻之位,对她来说还赚了吧。虽然直子不知道加茂那边如何,但根据她对禅院的了解推己及人,估计也没人真的在意过加茂绵本人的想法:那些所谓的家老们永远嘴上说着情义,心里想着利益,只要他们能获利,谁又会在乎当事人如何想?没有足够的力量和话语权就是如此。
直子心中冷嘲不止,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孩。
这个名为“绵”的男孩外表并不绵软。他的脸上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可能有的婴儿肥,面庞清瘦而白皙,五官立体,一双眼尾上挑的锐利金瞳让人联想到一些大型猛兽——不过现在还只是幼崽。
在加茂绵再度开口前,直子微微一笑:“绵君,我可以现在就打开它吗?”
加茂绵点头。
于是直子抬起手搭在木盒侧面,手指轻轻用力向上一推,盒子就被打开了。一旁跪侍的雀子欲言又止,不过考虑到来人的身份,在木盒上做手脚害人的可能性很低,所以她只是抬头看着直子,等待她的反应。
直子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她弯起眼眸,露出了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喜欢这个礼物。”
木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把匕首。
并非她预想中名贵的珠宝首饰,木盒里的匕首形状普通,刀刃约半个成人手掌长短,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或造型,除了那象牙制的温润刀柄外堪称毫无特点。然而当直子握住刀柄将它拿起来时,匕首边缘寒光流转,象牙刀柄触手温凉。这是一把杀过人的兵器。
“一级咒具,祷天。通过注入咒力,它的一击可以造成三次阶段性伤害,对于有防御手段的咒术师和咒灵很有效。”加茂绵在直子用欣赏的眼光打量那把匕首时说话了,他的语气可以说是轻描淡写:“作为赔礼有些轻了,但适合拿来防身。”
闻言,直子轻笑一声。
“很棒的礼物。你的歉意我确实收到了,绵君。”
直子觉得,她开始有点喜欢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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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茂绵坚持要上门拜访直子,显然并不只是单纯为了道歉。在直子收下“祷天”后,加茂绵喝了一口雀子此前泡好的茶水,才道出了真正的目的。
“你应该已经从长辈那里听说过,绑架你的诅咒师原本极大可能是冲我而来,只是不知为何,机缘巧合下却是你被绑架。”
直子面上保持微笑,内心默默吐槽:是听说过,不过不是从长辈那里。
她这几日呆在院子里,除了刚醒时替长老上门安抚她的堂哥甚一和为她检查身体的舅父蒙就再也没有别的人来过,她想了解情况都只能在用影子到处溜达时从下人的八卦那里得知一二。
她对于被绑架的经过毫无印象,后续也只从甚一那里得知诅咒师被她当场杀死。至于这个诅咒师为何要绑架她,到底是何来头,下人们众说纷纭,她听到最多的便是她是替生日宴的主角加茂绵挡了灾,毕竟她虽是禅院的嫡女,但在此之前从未走出过禅院家,一无术式二无名声,再怎么说也比不上加茂绵有价值。只不过真相到底如何,除了已经被直子的咒力炸成几段的当事人可能无人知晓了。
“加茂后续调查过那个诅咒师,却无论如何都查不出对方此前作为术师活动过的迹象。所有的调查都显示,那个诅咒师只是个普通的白领,那天却不知如何瞒过了守备进入了加茂家。”男孩表情冷淡,嗓音如冰。
直子眨了眨眼,这可是她不知道的事。
“普通人?”可是她的记忆里,对她下手的人绝对是术师。哪怕她记不清那个人的模样,唯独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不。”加茂绵却否定了直子的疑问。他微微皱眉,脸上总算显出几分明显的困惑:“加茂家从尸体上检测出了他的咒力残秽,他的确是一位术师。但在这次事件之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他拥有术式。”
“也就是说……”直子若有所思。
“这背后必然有什么隐情,导致了他的变化。但现在他已经死亡,加茂无法查出他此前的异常痕迹。”加茂绵似乎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他又拿起茶杯喝了几口,才接着说了下去,“现在有可能的线索只有你这边了。”
直子表情不变,心中思绪飞转。
加茂家似乎很重视这次事件——也是,继承人第一次公开的生日宴就出了禅院家的嫡女被绑架这么大的丑事,对方的真正目标还可能是继承人本人,加茂不重视才奇怪了。不过,以加茂的能力都没能查出凶手的来龙去脉,反而发现了非术师离奇转变为术师,这倒是让直子十分意外。
“我失忆了,想不起那天发生了什么。我以为绵君已经知道了才是?”直子理解加茂绵的意图,所以她回答得也很快:“如果是想让我回忆有关那个诅咒师的事,实在抱歉。”
“无事。”见状,加茂绵表现出了十足的理解,“但是,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请务必及时告诉加茂家,这也关乎到你自己的安全。”
毕竟没有人能保证那个诅咒师一定是冲着加茂绵去的,对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直子也说不定。
“当然。”直子也知道这个道理,她点点头,答应了这个请求。
见直子这里得不到什么线索,加茂绵再次喝了些茶后,便以有事在身为由开口告辞。直子对此乐见其成,又开口客气了几句,她便起身送客,目视着加茂绵和他的家仆在禅院侍女们的带领下离开,向着禅院家的东门那边走了。
“直子小姐,那把咒具……”等那群人的声音彻底消失,雀子才出声。直子侧过脸,雀子看见她的脸上带着几分轻松的微笑:“绵君不是说了吗?它很适合让我防身。”
那就是不用收进库房的意思了。原来直子小姐没有客套,是真的喜欢那把咒具?
雀子点点头,不再多言。
然而直子却又回过头,看着已经看不见人影的方向,眼中隐隐有微光闪烁:“加茂绵……”她将“绵(wata)”这两个音节在口中回味了片刻,很轻很轻地笑了。
影子。有光的地方就有影,无光处更是影子的世界。每个人从生到死都与影子相伴,影子见证着rou体的一切经历,所有rou体上难以察觉而确实发生过的事、存在过的痕迹,影子都会记住。直子是影子的掌控者,她早就知道了影子比活人更不会说谎,也习惯了从他人的影子去窥探一些他人不会说出口的秘密。在加茂绵的影子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确实感受到了——鲜血的腥锈,死亡的腐臭,她熟悉这种感觉,那是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才有的气味。
这位被加茂重视的继承人,是个有趣的人呢。
直子的眼神像是在无聊至极的孩童忽然看到了感兴趣的玩具。如果雀子或者别的什么人在这时看到她的表情,一定会被吓一跳吧。
(总觉得,之后可以从他身上看到有意思的事情?要是能让我也觉得有趣就好了。)
百无聊赖地想着的直子此时还没有想到,只是这一点点可有可无的好奇心,却让她在日后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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