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翠华一个人在雅间里神神叨叨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动身离开,临走前,又向伙计讨了沈昭宁留的两壶酒,心事重重地回了住处。
这些以及之后的事,沈昭宁都无从得知。她回到琉音坊,草草洗漱了一番,便借口要休息,将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
夜色昏沉,浓云如墨般翻涌,将残存的几缕月光尽数吞没。
沈昭宁辗转难眠,抱着膝盖蜷在床角。
她从未发现她的屋子居然这么大,这么空。明明都入了夏,却还是让人冷得骨头疼。
初夏的夜是被水汽笼罩的,黏湿又沉重。
几息之间,沈昭宁就觉得胸腔像是堵了一大团吸饱水的棉花,而自己就是那濒临溺毙的失足者。
暗不见光的黑夜最适合恍惚,她缓缓抬起手,如那垂死挣扎的人一般,静静地等着绝望将自己一寸寸蚕食。
窗子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她登时一个激灵,手暗暗摸向枕下的匕首,“谁!”
“别怕,是我。”
熟悉又安定人心的声音传来,她脑海中绷紧的弦霎时放松,赤足跑下床,摸黑向声音的方向寻去。
脚下一滑,沈昭宁如愿扑进那个日思夜想的怀抱。感受着耳边平稳有力的心跳,一瞬间她竟欣喜地想落泪,下意识收紧手臂,与那温热的胸膛贴得更近。
“小心些。”魏时曦嘴上嗔怪,身体却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由着她抱。
“殿下怎么来了?”
小姑娘蔫儿哒哒的声音从胸口处传来,全没有往日的半点生机。
魏时曦心头一软,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语调温柔:“来看看你。”
本以为她已安寝,想着来看一眼便走,却没想到还是将人惊动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没睡,她怕是心里不好受。
魏时曦如是想着,指尖不自觉抬起,又恍然顿住,她眸光微闪,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手臂虚环在沈昭宁腰间。
怀里的人忽而轻轻颤了颤,魏时曦向来耳聪目明,一垂眸便看见一双白生生的脚蜷着脚趾交叠在一起,趾尖微微泛着红,不知是冷的还是羞的。
不同于主人的瘦削,这双脚倒是肉嘟嘟的,像两节被冰水沁得脆甜的嫩藕,笼罩在昏暗的环境下,反而消了两份可爱,添了三分旖旎。
魏时曦眼莫名涌起一股踢了鞋袜,踩上去的冲动。手掌不知什么时候已贴在沈昭宁的脊背上,按着她往自己的方向靠。
那掌心的温度格外灼人,隔着衣料,沈昭宁都觉得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那不加掩饰的目光更是盯得她脸热。
她咬唇,抵着魏时曦的胸口轻轻推了推,不自在地扯扯裙摆,把脚藏起来。
风光不再,魏时曦大感失落,又自知失礼,遂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往床的方向走,嘴上不免数落:“又不穿鞋,受了凉怎么办?”
白天不爱穿鞋,晚上也不爱,真真儿小狐狸变的。
怀里的人倒是没顶嘴,却环着她的脖颈摇了摇头,毛茸茸的发顶磨得她发痒。
“殿下,想看月亮。”
没点灯的屋子太黑,黑得人心慌。有光照进来才好,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能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活在人间,而不是地狱。
沈昭宁埋首在魏时曦肩颈间,依恋地蹭了蹭,声音发着抖:“求您了。”
魏时曦哪里忍心拒绝,上臂施力,向上轻轻一颠便换了单手将人抱住,另一手麻利地解了外袍。下摆垫在窗边的地上,其余部分刚好足够沈昭宁将自己整个裹住,连一丁点脚趾甲盖都受不了凉。
墨色更浓了,黑沉沉的的天幕上连星光都难见半分。
没有月亮。
沈昭宁拢紧外袍,被那宜人的皂角香包裹着,心头一阵阵地泛酸。
这些日子被她刻意遗忘的不顺心,在此刻又都死灰复燃了,化作一根根细小的针在她心上狠狠戳着,她只觉得连呼吸都是疼的,恨不能昏死过去。
下唇悄然覆上一片温热,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过唇瓣内侧。沈昭宁这才惊觉自己竟将唇都咬出了血,下意识探出舌尖。
湿滑与干燥一触即离,她羽睫微颤,缩着肩膀想溜。
魏时曦发觉,一手掐住她的下巴,另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强势地将其按在原地,指尖下压,将那本就潋滟的朱唇更蹂躏出几分艳色。
她探的有些深,抚弄唇瓣时指甲还会若有若无地蹭过整齐的贝齿。
小姑娘娇气,没几个来回便怯生生地抬眼看着她,含含糊糊地讨饶:“殿下,疼呢……”
胸腔里燃起燎原的痒,魏时曦喉头狠狠滚了几下,将她唇上的新冒出的血珠抹去,缠着一缕暧昧的银丝,依依不舍地收回手,负于身后。
小狐狸精。
她小幅度揉搓着指尖,暗自感叹。
沈昭宁同样眷恋,装作不经意往魏时曦的身侧靠了靠,暧昧过后,心底悄然涌出一股无边无际的空虚感。
明明前些日子还在故意冷着她,如今又来**,她竟不知这人把她当什么了。
外室吗?还是更不入流的玩意儿?
她心思比旁人细腻许多,只这么悄悄一想,眼眶便红了一圈,一开口便是哽咽:“我前些日子找了你好几次,可你都不在,最近很忙吧?”
自己都委屈的要死,却还是给人留着台阶,生怕对方想不出理由。
魏时曦心口一阵抽痛,愧疚得不敢抬眸,顺着她的话柔声解释:“是有些忙,但很快就不忙了。”
“嗯。”
沈昭宁点点头,心下已经明了。
上次见黎青那般态度,她便奇怪,现在看来,果然是在忙着查她吧。
毕竟,她所能想到的人里,除了当今陛下,也只有公主殿下能手眼通天了。
魏时曦身居要位,对身边的人或物有所提防自是情理之中。
她其实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快,也没想到自己精心筹备的伪装原来拙劣得不堪一击。
还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大概是还没查到她和誉王之间的勾当。此番前来,便是愧疚居多。
也还好,至少魏时曦心中不是半分她的位置都没有。
这些日子的努力不算徒劳。
凉风掠过长空,掀起月华一角。沈昭宁身子缩得更小,望着那来之不易的如水柔光失了神。
“这几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喃喃着,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魏时曦颔首,“我知道。”
她查到了一些东西,也听说了近日发生的一些事,正是因为放心不下,才想来看看。
按理说,事情尚未完全明朗,她本不该来。冲动行事,有违夫子教诲;深夜翻窗,亦非君子所为。
可她实在挂念沈昭宁,一想到其可能因那些杂碎受人奚落,她便坐立难安,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沈昭宁哭肿了眼的模样。
该多委屈啊。
说起来,她起初不过是见色起意,瞧着沈昭宁有趣便多加了些关注,不成想短短一个多月,竟生出些情真意切来,魏时曦自己都觉得好笑。
她素来自持,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刻确实慌了神,急不可耐地想来,想见沈昭宁,想确认其安然无恙。
现在人见到了,魏时曦反而更加不安,总觉得沈昭宁像个脆弱的瓷娃娃,被风轻轻一吹,都能摔得粉碎。
“我自知身世拿不出手,怕被人嫌弃,总是藏着掖着。却忘了纸总是包不住火的,乌鸦将羽毛涂得再鲜亮也变不成孔鸟。”
沈昭宁木木地盯着月亮,仿佛失了魂。
乌云再次将月华盖住,她怔住,茫然又急切地在天幕上找寻,手指无措地绞在一起,像是弄丢了心爱玩偶的孩子。
胸腔里像是有什么绵软的东西“啪”地一声裂开了,魏时曦闭了闭眼,再也忍不住,将沈昭宁抱起,整个拢进怀里,摩挲她的脊背,轻揉她的后颈,到最后,都不知该在何处落手。
她竟不知平日里花儿一样的姑娘这般瘦,抱在怀里没什么重量,肩头脊背的骨头甚至硌得人掌心疼,布娃娃似的任她摆弄。
她没由来的一阵恐慌,忙将人抱紧了,靠在肩上,俯在其耳畔笨拙地哄着:“月亮会出来的,很快就会的。”
沈昭宁难得有反应,眼睛慢吞吞眨巴几下,短暂地恢复几分清明,复又重归黯淡,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殿下以后还是少来琉音坊吧,您是天皇贵胄,与我这等不入流的人结交到底有违身份,旁人瞧见了怕是要说些不好听的。”
“说什么傻话呢,”魏时曦气她妄自菲薄,在她脸上用力掐了一下,又忍不住心疼,捧着掐红的地方轻轻揉着,下巴垫在她发顶,哄猫儿似的蹭蹭,“谁敢嚼舌根子,我见一个砍一个。”
“我们昭昭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这话说得格外郑重,像是阵前宣誓一样。
明明不是什么华丽的甜言蜜语,沈昭宁却觉得安稳,一颗漂泊的心仿佛终于有了归宿。
她鼻头一酸,攀着魏时曦的肩膀环上脖颈,额头埋在其颈窝,在那安稳的臂弯间试探着敞开心扉。
“我今天见到我……娘了。”
我不会写脚,别骂我,别骂我,别骂我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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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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