讷竹眼睛缓缓睁大,回过神时,陈渭安已经走出老远了。他连忙跟上去,上气不接下气道:“柴,柴郎?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干嘛的?不对啊,我怎么看他这么眼熟呢,好像在哪儿见过......”
陈渭安看街边枫叶开得极好,随手折了一枝,道:“实体游戏、智能家居、轻轨广告?”
讷竹摇头。
陈渭安又道:“移动网络,智慧芯片,洒扫机器人?”
讷竹又摇头:“红楼的机器人都是嘲风做的,不用外面的。”
陈渭安扭头赞叹:“这么厉害?”
讷竹道:“其实不咋滴,又笨又傲娇。”
陈渭安:“......”
两人走了半晌,走到一集市处,见前面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这些人服饰风格混杂,躯体上大都泛着各式各样的金属光泽。其中一人像是玄铁铸成的,通体黑色,头戴黑色斗笠,低垂着头看不清样貌,只是身上流动着红色蟠龙纹,在黑色映衬下如岩浆奔涌,又是骇人又是炫酷。
陈渭安正偷眼瞧那火龙人,旁边讷竹突然讶异道:“咦,那不是千峰卫首领吗,她怎么在这儿摆摊啊?”
陈渭安一怔,连忙往前头看,只见前方支了个素布帐子,帐子底下一张桌子,桌子对面坐了两人,一个束身灰袍,露出来的脖颈纤长,呈铁灰色,脖子后面还有个向下弯的勾子,像极了晾衣杆子。另一个一身简利绿衣,手执银针,容貌昳丽,正是祝清淮!
陈渭安心中欣喜,刚要上前,忽听人群中有人低声道:“她是祝清淮吧,作为千峰卫的首领,不在红楼守着,怎么摆摊行起医来了?”
“是啊,听说她到处跑,也不知道红楼的安危谁来负责。”
有人嗤笑:“祝远山治军严谨,女儿却像是被骄纵惯了的,不务正业不说,还大肆宣扬什么中医理论,说是人由骨血精气凝成,机械虽能增强力量却无精无气,以机械替换□□便是阻了天人合一,是本末倒置。嘿,你说这论调怪不怪?”
众人低声哄笑。
陈渭安心中不忿,脱口道:“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众人皆是一怔,纷纷转头,见是一年轻公子。有个眼睛溜圆的人说道:“公子休要胡说,要相信科学,精气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还是不要信的好。”
陈渭安道:“大道三千皆在眼前,可谁不是蒙眼赶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多了。你说要相信科学,那电磁波你可看得见,又或暗物质你可看得见,科学家若是只局限于手和眼,科技便不用发展了。”
那人道:“正是因为人眼有限,□□苦弱,我们才要借助机械增强自身力量。”
陈渭安道:“你也说了,是借助,不是替换。”
那人道:“机械既比□□强悍,为何不能替换?旁人都替换了,我若不换,岂非将自己置于砧板之上?”
陈渭安道:“生命复杂,心脏有记忆,肠道菌群有情绪,更何况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发挥作用,这种种机制我们尚且无法理解,若是简单用机械死物替换好的肉身,与古人炼药吞丹有何区别?”
那人怒道:“古人吞铅何其愚蠢,这能是一回事吗!”
话音未绝,前方忽地传来声音:“下一位,铁鹤子。”
那人满脸怒容立刻转为平静,高举右手道:“哎,来了!”周围人皆是一愣,有人拽住他道:“不是说来看看热闹吗,你怎地也报名了?”
铁鹤子干咳一声,挡住脸道:“试试,我就试试。”说完便张开双臂,像只鹤一样哒哒地往前奔,袍袖被风吹开,露出铅灰色的翅膀。
陈渭安看得目瞪口呆。讷竹道:“他真会飞啊?”
铁鹤子同伴道:“会,能飞一米半。”
讷竹:“......”一米半也挺好,浇花挺方便的。
铁鹤子奔过去坐在桌子对面,冲祝清淮嘿嘿一笑。
祝清淮问:“什么病症?”
铁鹤子指了指自己的眼:“我这眼睛闭不上,大晚上瞪得溜圆,睡不着,难受啊!”他又扇动了两下翅膀,翅膀两端的爪子晃了晃,“还有我这手,最近有些不听使唤。”
祝清淮瞧了瞧他的眼,又往他头顶和手腕处各扎了几针,道:“回去按开的方子吃药,每天蹲十分钟马步,不要再往身上安义肢了。”
铁鹤子面露难色:“前面的都没问题,不装义肢这......我刚订做了一副轻金属脊柱,性能十分给力,安上那个我能飞得更高呢!”
祝清淮道:“很有梦想,不过你已经出现神经链路紊乱了,再继续安下去,可能会直接上天。”
铁鹤子脸色白了一瞬,翅膀剧烈抖动,既想反驳,又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哆哆嗦嗦拢了下翅膀,起身离开了。
祝清淮清理了下细针,道:“下一位。”
陈渭安瞅准时机抢先坐下,将手臂往前一送,道:“脑子坏了,能查出原因吗?”
祝清淮抬起头,神色微微一动,又低头去清理细针,道:“哪里坏了,我看你挺机灵的。”
陈渭安道:“就是以前的事想不起来了。”
“多久以前。”
“在图灵大楼遇到你们之前,都不记得了。”
祝清淮忽地抬起眼,看了他半晌才问:“头疼吗?”
“不疼。”
“脑袋被撞过?”
“没有吧。”
祝清淮有些纳闷:“你看起来不像是有钱安装义肢的样子。”
陈渭安点头如捣蒜:“这点我可以确定。”
祝清淮指了指他的额头:“这火焰纹怎么还没消?”
陈渭安也纳闷:“不知道,怕是留疤了。”
祝清淮眼睛忽地一亮,抓住他的胳膊把起脉来:“你的体质很有研究价值。”
陈渭安:“......”
不知怎地,祝清淮身上忽地爆发了一种活力,从一旁拿出一本册子,一边把脉,一边低头不知在记录什么,神情格外认真。
陈渭安本就无事可做,见祝清淮高兴,便索性将大半个身子靠在桌上,也不催促,只是时不时地歪头跟讷竹闲聊。
讷竹早就听出这两人认识,眼睛瞪得像头牛,趁祝清淮专注思索的空档儿,连忙凑到陈渭安耳边道:“你们认识啊?”
陈渭安道:“是啊。”
讷竹喜道:“你不是一直想进红楼吗,与千峰卫首领相熟还怕进不了红楼?”
陈渭安愣了愣,垂眸不语。
他想进红楼的目的不纯,往好听了说是追寻过去无可厚非,往难听了说就是混水摸鱼居心叵测。这是他自己的事,祝清淮和祁小天都是真心待人之人,他不想将二人牵扯进来。
正思索间,原本喧而不闹的人群突然剧烈扰动起来。陈渭安还没待看清,讷竹忽地趴到桌上,颤声说:“是千峰卫,我先跑了,你自己保重!”
陈渭安抓住他:“你怕什么?”
讷竹跺脚道:“我私自出来的!”说完也不等陈渭安再问,往帐子后面一晃便没影了。
陈渭安心感奇怪,祝清淮也是千峰卫的,他怎地不怕?
人群扰动了没多久,忽地噤声了,井然有序地向两边分开,陈渭安刚看到一片肃杀的黑,一支队伍便如利箭般直刺过来,转眼停在了桌前。
陈渭安眯了眯眼,这才看清,为首一人面容精瘦,腰杆笔挺,一身黑衣,右眼眉尾上有跟祝清淮一模一样的花纹,目光直钉过来,上下一扫,似是要在他身上刮下一层皮。
祝清淮起身拱手道:“贺叔叔。”
贺云松弃了陈渭安,转头哼了一声:“堂堂千峰卫首领,当街摆摊,成何体统!”
祝清淮道:“红楼有叔叔在,而且我已安排妥当......”
贺云松眉头紧锁:“妥当?清淮,且不说你自幼习武,医术平平,即便你是神医,当街摆摊,接待的人亦是鱼龙混杂,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或是被人寻了嫌隙,红楼便成了千夫所指,众矢之的。作为千峰卫首领,你何处做的妥当?”
祝清淮沉默不语,半晌道:“叔叔,我错了。”
贺云松转身道:“还不回去?”
祝清淮将行医用具缓缓收起来,放入箱子内,正待随队伍离开时,背后忽地传来喊声。她回头一看,见陈渭安跑上前来,塞给她一支模样奇特的簪子,说道:“姑娘救我性命,我也不知如何报答。今天早上逛街的时候那店老板说这种剑簪最适合有侠气的姑娘,不仅好看还能当暗器用,我觉得挺有道理,就买了......”
祝清淮起先很是讶异,后来瞧了瞧剑簪,忽地笑了:“那老板莫不是姓钱?”
陈渭安一怔:“你怎么知道?”
祝清淮道:“这是几百年前的古董款式了,他当初进的太多,卖不出去,全都压箱底了,专骗你这种初来乍到不识货的。”
陈渭安听了,心下懊恼,那老板说得天花乱坠,他脑门一热就买了,哪能分辨的出好货幺货?
他正待将簪子要回,重新送别的,却见祝清淮将簪子插在发髻上,转身道:“我找他算账去。”说完也不待陈渭安回应,随着千峰卫离开了。
千峰卫一走,看病的和看热闹的都散了,这素布帐子下瞬时空了。不过集市上还支着各色的汤饼摊子,酒水铺子,人来人往,依旧热闹。
陈渭安买了些梅子酒,拿酒葫芦装着,又买了把剑,朝着红楼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飞去。
他的平衡性不是很好,又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几次差点从剑上摔下来,最后把剑调成龟速才堪堪稳住了。
陈渭安站在剑上,旁边陆续经过一条狗,一头驴和一头牛,它们迈着傲娇的步子,超过他时纷纷侧目。
陈渭安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御剑散步的吗?”
过了一会儿,又摇摇晃晃走来只鸭子,经过他时冷不防扇动翅膀“噶”了一声。
陈渭安被吓了一跳,扭头道:“叫什么,就你们鸭子会叫吗?”
那鸭子眼睛忽地瞪圆了,指着自己道:“我是鹅!”
陈渭安一怔,这才明白,刚刚经过的动物都是人工智能。
有人监视他?
难道是图灵?这么快就下手了?
长安虽然势力复杂,但毕竟还算个法治社会,他敢做到什么程度?威胁,绑架,杀人灭口?
陈渭安左右看看,天已黑了,已临近红楼,街道上虽然人少,但还是有各色行人来往的。
图灵不至于当街杀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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