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洧时舍本预定了榕园。
憨娘依旧是焦红槐黄双色间色敞口舞裙,婉转风情,令人目不转睛,江洧时,也实实在在盯着憨娘看,手中酒盏不半堪。
待舞曲终,招了憨娘过来喝酒,憨娘的酒量早已练了出来,并不畏惧,端了酒盏殷勤劝酒。
酒过三旬,江洧时问:“你可有与你相似的姐妹?”
憨娘一时未解其意,楞在当下。
一直在不远处盯着这里的娇奴,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机会,强按住狂乱的心跳,缓缓上前,交手施礼,声音温婉,“江郎君可是寻此人?”
说着将手中的卷轴安置与江洧时案几上。
‘果然如此,’江洧时想,心中鄙夷,连最后一点愧疚也烟消云散,信手推开卷轴,这正是上官昭当日曾烧毁过的那卷十安的画像。
画中人原本清澈甜美,只是眉眼间的那点子风情却将原本的清纯破坏了,不过,却也算是所寻之人,江洧时当下微微颔首。
“近期,太子詹事府周府丞家有家宴,我欲请此人助兴,你们若能办妥此事,我自然不亏待你们,布帛金钿都必不少。”江洧时手指敲在画像上说。
娇奴与憨娘俩人虽都求财,此刻却意不在此,眼里难得都射出一点冷意,娇奴笑道:“此乃我们的姐妹,将画像托付,正是要求贵人赏识,自无不妥。”
临河水线下移,鹅卵石在日光里闪烁光泽,柳叶纷忙离了树干,随风起舞,打着旋在河水里转圈儿,沿河的柳树,变做了枯枝,无奈的拍击河水,几分寂寥,几分落寞。
一言与春娘在排演厅里为张娘娘生辰演练新曲,这次奉呈上去的几首乐曲中,正有秋娘新做的《太平调》,被张娘娘选中了,秋娘喜得不知该如何了。
每每一言与春娘演练,她必要守在一边。
一言眼神落在临河水面,手里宫商混杂,春娘挥手叫停,笑道:“排演半天,我累了,明天早点来。”
众人哄笑着散了,唯秋娘忐忑,“图蓝,是我的曲子,哪里要改吗?”
一言恍然,歉意笑道:“是我失神,曲子很好,怎么都散了?”
“你呀,神情恍惚,心思杂乱,练不下去了。”春娘嗔笑道,“再练要砸了图蓝娘子的招牌了。”
闻言一言若有所思道,“竟不知何故,心思突然慌乱起来。”
“想必累了,我听翠儿说,茼麻摘了好桃子,煮桃浆喝吧。”春娘挑眉笑盈盈道。
“方才看临河水,波光粼粼,想来引商飞鱼亭更妙,去那里吧。”
两人商议停当,拉秋娘一起,秋娘摇手,“我要再合合乐曲,”
知道秋娘第一次奉上乐曲,心里紧张,两人也不勉强。
一言与春娘相携,分花拂柳往引商飞鱼亭去,阿盘拉住翠儿抄小路回去取煮桃浆要用的东西。
“快点,我们两家的娘子,都不是好脾气的,去晚了要挨骂。”阿盘咧嘴笑着,扯了翠儿的手疾走。
“才不,春娘子是有个性的,我家娘子再温和不过。”翠儿脚下跟上,嘴却不肯认同。
“呸,”阿盘啐了翠儿哂笑道:“你家娘子是不骂人,那是她嫌麻烦,有骂人的功夫,她宁愿想办法杀人。”
把翠儿说得一哆嗦,“你别瞎说。”
“嘿嘿,逗你的了”阿盘抿了嘴偷笑。
两人脚下越发快了,心里有数,两个娘子都不好惹。
引商飞鱼亭,视野开阔,湖水安静徜徉,凉风袭来,微微漾起哗啦哗啦的水声,似密语悄声。
阿盘拿竹筷子在拨弄炭火,翠儿将桃子去皮,切得方方正正拇指大一粒,托了雕花柚木盘里的桃粒,用木勺将桃子慢慢引入微开的泉水里。
等水咕嘟沸腾,阿盘将炉门半毕,关了小火,翠儿盖上白瓷锅盖,亭中静隘,只听白瓷锅子里,咕嘟咕嘟。
一支天竺香燃尽,翠儿揭了盖子,青粉的桃粒在锅里翻滚,恬淡的桃子香气随雾气逸散。
桌上两只碧山青盖碗,一只放了半勺蔗糖,一只空着,春娘敲敲碗沿取笑一言,“你穿得淡,吃得也淡,到底何物为浓?”
一言淡笑不语,只唇角翘得压都压不下去,可见也被春娘逗乐了,春娘见一言眼底清明,情绪安静如常,心里松了口气,张娘娘生辰在即,可容不得闪失。
“你方才到底怎样了?”春娘仍是有些担心。
“我也不知,忽然心跳不止,仿若噩耗降临,此时看湖面开阔竟也静了下来。”一言轻语。
“若真有事,当如何?”春娘抿了桃浆,闲得无聊的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神杀神,见鬼杀鬼。”一言说得淡然,阿盘却听出了阵阵杀气,觑了翠儿使眼色。
翠儿也听得一颤,对着阿盘眨眼。
散了宴,娇奴一行从大门进来,憨娘看见引商飞鱼亭有人,侧目望去,娇奴眼尖早看清楚亭中之人是一言,顿时,脸色阴霾。
她每日劳心劳力奔波,只为三餐,偏有人坐着赏花赏景,享富贵荣华,只恨不得一脚将其踏进泥里,再不得翻身。
展眼已到了张娘娘生辰日。
秋风乍起,凉意袭来,院中桃树绿意葱葱,院角几盆木槿开得正盛,一言推开窗子瞧了瞧外面的天气。
打起绯红帷账,“安安,冷了,要换夹衣。”
十安穿了豆绿中衣出来,“果真?”边说边开门,拉开门帘,一阵凉风吹来立刻缩了回来,“我去换衣服了。”
片刻功夫,换了件鹅黄夹衣出来笑道:“阿姐,今日有宫宴,我们授课室提前一个时辰散学,我去东市买鱼粥等你回来。”
宫宴演出,是不许吃喝的,一言当下笑道:“好,你散学了,自去钱箱子里取钱,带上束薪,早去早回。”
十安点头,翠儿提着朝食进来,安置碗箸。
吃罢朝食,姐妹俩一同出来,至路口分开,十安挥手:“阿姐,我等你回来。”
一言微微颔首,笑看十安走远。
娇奴算着时辰,捏着手里的帖子,来找禹都知,禹都知接了帖子,看是周府丞家的宴会,不由撇嘴。
再看娇奴后面,跟着宛檀之名,手不由哆嗦了下,“娇奴,你当知道如今图蓝娘子非同一般,宛檀出席此等宴会,要告知姚司正,我等不敢做主。”
又想起往日娇奴在她这里,也有所花费,又好心提醒道:“这帖子,姚司正大约会找人替换”
不说此话还好,禹都知‘替换’之语才出,憨娘脸色阴鸷,自头上拔了支金簪塞到禹都知手里。
娇奴诧异瞄了憨娘,又转头看禹都知,见其犹在犹豫,手里又递过去个小金锭子。
捏着这两样东西,禹都知后牙一咬,“你们放下吧,我没看见这帖子,到时候,你们自去带人,与我无关。
娇奴沉思片刻,想明白禹都知其实是应允了。
颔首,将手里的帖子放在案几上压住,又与禹都知道,“周府丞家宴,与宫宴同时,不会有麻烦,你放心。”
禹都知似乎才安心了些,微微点头。
娇奴出了都知处又吩咐憨娘,“你去绊住她,不许她离开授课室,到时候,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拖走。”
十安散了学,正欲回宜春院取钱,憨娘不知从哪里出来,拉住了说话,十安惦记一言的夜宵,随意应酬了便要走。
憨娘扯住不肯松手,旁边还有几个杂役妇围着,不肯让路,十安冷冷看了憨娘:“让开路。”
其中一个杂役妇一把将十安推进了授课室,合上门,几人冷笑着,在门口守了。
十安已知事情不好,此时唯有通知阿姐来救。
四面明窗,门口能将授课室尽收眼底,这边显然没有办法,十安双手捂住肚子蹲下,“我要去茅厕。”
门口的杂役妇不理,十安蹲在地上大喊:“不让我去,我就拉裤子里。”
憨娘在门口听得此言,心里着急,万一是真的,宛檀污了身体,一时没法清洗就麻烦了,当即朝杂役妇点头,“带她去,不让她跑了便是。”
或则真的吉人自有天佑。
茅厕里,此时还有个杂役婢,十安将头得鎏金簪子,花钿都抽下来塞到那个杂役婢的手里,压低声音说:“我是图蓝的妹妹,你去排演厅找图蓝,说我被憨娘抓住了,危险,要她来救我。”
杂役婢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手微微有些颤抖,又从门缝里,偷偷看了看守在外面的杂役妇,也低声道:“我进不去排演厅的。”
十安眉头一皱,“那你去开水房,找珍婆婆,”
那杂役婢使劲点头。
“你躲到门背后,等我走远了再出来。”十安将杂役婢推到门后面藏好,才拖着脚出来,似乎肚子很疼的样子。
外面的杂役妇冷冷扫了一眼十安,又去茅厕推开门四处扫了,正要往门后走去,十安故意歪倒在地上,大声喊叫。
恐惊动了旁人,杂役妇慌忙拉起十安回授课室。
那杂役婢躲在门后瑟瑟发抖,等外面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才蹑手蹑脚出来,又在茅厕门口站了一会,才抄了下路往热水放去。
珍婆婆听了此话,知道事情不好,刚要走,都知处的陈婆子又急匆匆跑来,“快去找图蓝,禹都知说娇奴要算计宛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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