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龙城已经在二个多月后了。
龙城的城墙上也积了厚厚的雪。
商队安顿好后,我穿着平日的小皮靴,踏雪孤身来到慕容恪府外。
他穿着一袭晴蓝色常服、随便搭了件上好的貂皮披风,出门迎我,一脸不可思议,又神采奕奕说「姑娘你怎么来了?」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来给你送刀呀。」我笑着奉上盒子。
他身后还有一人,一袭黑袍,腰背挺直,一脸刚毅正直的模样。一脸好奇的看着我,我报以微笑。
「阳鹜你先回去吧,余下的改日再聊。」慕容恪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阳鹜。
阳鹜点点头便离开了。
他接过去打开盒子,拿出来新奇的瞧着。嗯,我也很受用,满意就好。他边瞧着边引一路引我入堂,瞧见院子里有棵橘子树,零星挂着,也不知道甜不甜。
「你每次去西域都要好几个月吗,真是辛苦。」他回头问我,哎?他怎么不问问关于刀呢,我准备了一堆关于刀的事儿等他问呢。
「一来一回是得这些日子。」落座后我答道。
他又吩咐下人加了两个火盆,之后就把玩那把刀,手指白皙细长,真不像是能领兵之人啊……
茶也上了。我端起茶要抿一口,烫嘴,放下了。
我正琢磨着也送到了,我得走了罢。
他忽然皱眉道:「刀是好刀,可惜太小了,你看。」他说着就放在手里比划给我看。
我心一惊,这,不是要退货吧。我看过去,嗯,在理。我说「确实,可这刀就是以精致精巧闻名。」
喝口茶压压惊罢,端起来又烫嘴,又放下。
他也不答话,不紧不慢把刀装进盒子,送回我手上。嗯,我连他埋哪儿都想好了。
「送你了。」太随意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退你钱就是了,我可不敢收啊。」自从知道他打冉闵那一战,我心里多存了几分恭敬谨慎。惹不起啊惹不起。
「来来回回太麻烦了,还得喊他们去搬。」我惊了,我觉得慕容恪这回答有一种「我不喜欢钱,我从来没碰过钱」的意思。
我恍惚觉得,他还是那天晚上的二傻子。可是理智告诉我,不要恍惚,要理智。
他微眯着双眸温和的看着我「你一个姑娘整日在外面跑商,太危险了。这个刀小巧锋利,用来防身我看甚是妥当。」
我坐着突然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无所适从。我从幼小以来,就受着对于意外的事情,变化非常的事情,绝不惊奇的教育。
我忽然很想问他婚否,但因为不很熟,终于不好开口……我又一想,他弟弟都结婚了,他大抵有了孩子,尊为爹爹了。
人真是可笑的动物,一点极微末的小事情,便会受着很深的影响。人随手送一刀子,怎地想这么多。
我小心翼翼的看向他,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他估计看出我的窘迫,弯下腰来,一只大手摸着我的头,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绝对不会再要回钱的。
我觉得再拉扯下去就不识抬举了。我抬头看他,忙说那我先替你收着,你何时想要了再给你。
他收回了手,神情和举动都活泼起来,我看他又露出满意的笑容,心下也跟着舒畅了。嗯,有钱人的快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说代为保管这最稳妥,我想,是不至于招出什么是非来的。招惹?啊!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说你接下来要回建康了吗,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吧。我忙说我还有事得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逃也似的回了驿站。
二叔见我我拿着木盒回来,见我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估么着他担心钱被退了,急的直跺脚。我也就一五一十跟他说了。
南下再次经过绎幕,二叔取了两套衣裳我们一行人准备出城。
本来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走,大家都挺开心,钱也赚了,要回家过年了。但就是这么巧,真的这么倒霉。迎面撞见一个方脸头领跟十几个燕军。
那头领看着我,我看着他。
忽然他恍然大悟恶狠狠道,给她抓起来!说罢几名燕军就把我按那儿了,骏骏吓得去了二叔那儿。
大家乱了阵脚,我也是有些懵逼。商队几人也上前没好气的说干嘛啊干嘛啊?
那头领说反了啊,再闹都逮起来!几人忙退后噤了声。
二叔忙上前问缘由。
他指着我说「之前我派我两人拿你,你现下好端端在这里,我那俩兄弟却命丧黄泉!」
嗯,立论十分牢靠,无懈可击。我恍然大悟「人不是我杀的。」
他看我恍然大悟的样子,更加自信了。又说,不是你杀的还有谁?这句话简直就站不住了。
「那是你们将军慕容霸杀的,不关我事」我对于此事的意见,无论如何,是不应守秘密的。
他笑的张牙舞爪的,「你也挑个软柿子诬陷啊。」
「你把他叫来对峙一下不就清楚明白了吗?」
他笑的更是放肆,「将军驻扎常山,离这远着呢,别废话了」……我还没等说话,已经被押走了。
我入了大牢。我想着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不至于弄死我。
第三日二叔来探监时。我正蹲地上画圈圈,二叔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一五一十跟他讲了。
二叔蹲下来,说他打听过了,死的人其中有个是那个头领李保的堂弟,花钱没有用。眼下人证只有慕容霸一个人,没有他在也难办啊。
我说眼下年关了,我也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出去。你先打发商队的人回家过年吧。二叔说他们一出事就都走了。
啊这……
二叔皱着眉「要不我去趟邺城吧,离这也不远,你大哥总有办法的。」我无奈说那也没别的法子了。
二叔走后,我在牢里饱尝铁窗风味。那李保隔三差五来逼问一通,诉说如何家室惨淡、如何带弟入伍、如何兄弟情深。这不,又来了,还让我招,招你大爷。
我坐地上也不看他「我没做过你让我招什么招。」
他狠狠的说「你别逼我动刑啊!」
「你也不是公衙的人,有什么道理对我动刑。」必须据理力争。
他说你这不小瞧了我么,官军是一家,这点事我还不能办?你速速招了命抵命!
「我不抵。凭啥。跟我墨迹的功夫去查查真凶要紧啊……」
「我没时间也不想跟你耗下去了,今日不招我也不好跟我婶子交代。等着受刑吧!」说着就拿着钥匙要开锁。
「哎?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动刑啊,绎幕城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他在那儿得意的笑「眼下我就是王法!」
他走进来居然掐着我下巴说「美则美矣,就是可惜了。」他怎么敢的呀,我忙拍掉他的爪子。完了我不干净了。接着一把薅住我头发,要往外拖。
我没想到他还真敢,我忙说我大哥是九州堡张平。他显然不信。
「住手!」一声大喝,李保显然一惊,松开了手。我也寻声望去,从走廊拐角处走出俩人。
「段勤,我不是别让你说话吗?」慕容霸一身鲜卑特有的黑色戎装、黑色大氅闪了出来,我从未见过此番打扮,不过衬着他的身份,确是看着英武。他皱眉回头看向段勤。合着俩人跟这听墙角呢。他屈尊到这牢狱里来做啥?
「将军说的是,我是觉得这不能伤了人无辜的姑娘啊。」那段勤三十岁左右,想来也是称过王的人物,此刻却毕恭毕敬,整个人吓得哆哆嗦嗦的。
「我瞧你是急着为她脱罪。还有谁说她无辜了?」慕容霸指完李保又转而指着……我?他这蒙人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张口就来啊?这慕容霸出现在这儿本来就令我匪夷所思,还跟这儿倒打一耙,我不乐意了。
不过我先不吱声,我觉得现在矛头不在我身上,我怕被连累。
「你方才说你是王法?来你说说你是王法,我是什么?」果然,矛头还是李保。那李保直接噗通跪地上了,哎呀膝盖疼……
「小人是措辞不当,口不择言,但也是事出有因,还请将军见谅啊!」李保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啊?
「你一个守城士卒,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这衙门里的事儿了?」说完大手一挥,又闪出俩士卒,给李保带下去了。这人都是从哪闪出来的啊?还有往哪带啊,这不就是牢吗?
「将军,她就是凶手,杀了人还不敢承认,其罪当诛啊!」那李保临走还不忘给我定罪。但这句话对我伤害不大,但是对某人的侮辱性就极强了。
「段勤,人是我在打绎幕城时候杀的,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段勤见慕容霸黑着脸,忙点头称是弓着腰退下了。我突然有点同情李保了,毕竟其罪当诛的又不是我。
这就尴尬了,我是走还是不走?要不要拜一下,怎么拜?没拜过这么大来头的人。哎算了。
虽然我知道他看不起我,但我还是决定不卑不亢的问一下,但是头顶这支棱的乱发好像在气势上输了一截。
「将军啊,您也自己承认了,眼下也不关我的事了,我先走了啊?」我说着就踱着步子往外挪。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我吓得稳住身子回头看他神色阴翳,仿佛刚才冒犯他的是我一样,我有点火大。
我说事情清楚明白摆着呢,我是无辜的,您还要怎样呢,将军?
「你是商人,本身就不是无辜的。无商不奸,你们这些商人不读书、没有手艺做工,也不劳作,就凭着一张嘴,偏偏就能活的滋润,这就算错。」他厌恶的神情虽然碍于修养而掩敛的很好,但是我眼睛还算清明,看的清楚。觉得他此刻有点像个怨妇了啊,他屈尊来这合着专程羞辱我来了,真「受宠若惊」。
「将军有将军的生存方式,我也有我的。如果因为这个的话,我可以理解为将军针对的不是我,而是世间千万商贾。如果将军觉得经商有不妥,游说您父王令行禁止即可,我也绝不会踏入燕地半步!」是,他出身好,文武双全,放在哪个朝代都会出人头地。百姓呢?
「不仅因为这个,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厌恶你吗?说话没有礼数,寒酸又奸诈。」这就是人身攻击了啊,说我穷得寒酸吗,这不是废话吗。商人不奸诈怎么赚钱。
「将军可以不喜欢我说的话,我的样貌,我的品行,我的一切。没关系,这些本来就不是为将军准备的。」面对突如其来的凌辱,我不卑不亢。
「那是为谁,我四哥吗?你坑我四哥三万钱不是吗?」提到他四哥,他带着走了一步过来逼视着我。我下意识低头也跟着后退。
「将军心里明白,我是做商人的,我没有强买强卖,你情我愿……有何不可?」我说完忽然想到我收的刀子,我分析他应该不知道刀子已经送了我。虽然没啥特殊意义,但是也难免心虚。他若是知道了,我毫不怀疑他会就地解决了我。
「你知道你在同谁讲话?最近记性不太好,忘记是不是给过你脸了。」他挑眉又往我这走一步,强烈的压迫感袭来。我这次没有后退而是仰起头直视他。
「是,也许将军很了不起,但是我也未必看得起。」纵使他金戈铁马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不可一世,对我来说又怎样?我这一着急话说的也不甚驯良了,倘若不自行检点,怕难免要跟他打一架了。后来我和白哥提起此番经历,白哥恨铁不成钢的说人家姑娘撒个娇就能解决的事情,你非要跟他打架。我说真的,但凡当时我要是打得过他,我已经把他掐死了。
「我是了不起,你好像有些看不清形势,也不看看你眼下处在什么环境,你是鬼样子,还敢大言不惭。」他说着就不屑的上下打量我的鬼样子,跟他比是有些脏乱差不假。
嗯,他先前的话差点把我带偏了。既然话说回来了,我更火大了。试问谁平白无故冤住大牢十几日还能光鲜亮丽啊,有嘛?
「我是因何到此,我相信将军心若明镜。将军是成大事之人,定不会公冶非罪,不出意外,将军前途光明锦绣,愿与您永不相见。」我言罢行礼转身离开。
雪后初晴,残阳映照着大地,我举头眺望从容落日,寒风凛冽,身心俱澄澈。
我又去了德成商号,领了骏骏交代好后就在驿站住下等二叔。
二叔和大哥到的时候是第二天了。二人惊奇的问我怎么出来的,我说慕容霸去了,我就出来了。
大哥说回头我谢谢他。
我抱着大哥没忍住哭了出来,大哥只当我是牢里吃住不好受了委屈,摸我头说阿班没事啦大哥在呢,瞧你都瘦了一圈儿了。
我边抹泪边委屈的说是呀,当时身下是杂草,连一铺席子都没有。
当日我与二叔别了大哥,南下回了建康,嗯,没赶上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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