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赵杭头也不回地进了小院,院落的门被重重关上。

萧鸣珏在她身后捂着喉咙。

赵杭刚刚那一下是真动怒了。他敢保证,刚刚赵杭有一瞬间是真的想把他弄死。

但萧鸣珏却缓缓勾起了嘴角——看来,无所不能的赵将军,也有软肋啊。

赵杭整个上午都守在顾嫣身边,萧鸣珏没机会再去单独探顾嫣的话。但他并不着急,赵杭事务繁多,不可能跟他整日整日地耗在这。

——

午后,小院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张元先带着数十人,气势十足地敲开了凉州府的门。

“本官与赵将军有事相谈。”不过看他那气势,不像是来商谈的,更像是来砸场子的。

萧鸣珏仍坐于桌前,面不改色地看着来人。

张元先眼底闪过厌恶之色,转头对赵杭道:“赵将军,本官所谈之事关系重大,闲杂人等切莫旁听。”

他就差指着萧鸣珏的鼻子让他滚远点了。

赵杭从文书中抬起头,淡淡道:“张大人是在说你身后的那些人吗?”

张元先皱起眉头,终究没说什么,坐了下来。身后的数十人沉默不动地站在他身后,像是在保护他。

赵杭轻嗤一声,问道:“张大人有何要事?”

张元先眼睛亮了几分,凑近赵杭道:“赵将军,我听闻你昨日抓了个探子——”

赵杭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张大人消息倒是灵通。”

张元先摆摆手,“此人不能杀,本官想见见这人。”

赵杭放下手里的文书,眼神扫过他身后的数十家丁,缓声道:“怎么,张大人是想教我做事?”

张元先没想到赵杭这般油盐不进,旋即硬声道:“本官是陛下亲封的监军使。监察凉州军事乃本官之责。赵将军,你莫不是想抗旨?”

萧鸣珏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张元先转头看向萧鸣珏,皮笑肉不笑道:“怎么?萧军师是觉得本官不配吗?”

“不过萧军师日日只顾钻研勾栏之事,想必也不懂这些。”

他语气里满是轻蔑之色,几乎是指着萧鸣珏说他靠着赵杭上位。

萧鸣珏耸耸肩,对赵杭道:“只是突然想起来民间一句古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张元先猛地一拍桌:“姓萧的你搞清楚。你已经不是吏部侍郎了,你已经是我爹的弃子了!我现在想要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赵杭终于出声了,慢悠悠道:“张大人好大威风,连陛下亲封的武官都能想杀就杀,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来杀我了。”

张元先深吸一口气,忽视了萧鸣珏的话里有话,只是问赵杭:“赵将军,本官定会上报朝廷,将人犯遣送长安的。你虽然杀了丹巴卓,但凉州城破,你脱不开干系。你如今若想扣着人不放,那本官不得不怀疑你与元戎勾结。”

赵杭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笑出了声:“张大人,你们监军使的事可别跟我说啊。不过你想见这人,现在恐怕不行了。昨夜审讯下手太重,怕是得医一医才能见人。”

张元先直视赵杭的眼睛:“何时能见?”

赵杭想了想,说道:“今夜吧。人现在还在大夫手上,不知能不能醒呢。”

张元先轻哼一声,甩袖就走,“赵将军,苏使如今有恙在身,监军使内一切事务全交予我,日后还请赵将军多多指教。”

赵杭甚至连站起来装个样子送一送都懒得装,支着头坐在石椅上淡淡道:“张使,慢走不送。”

——

等张元先走了有好一会,赵杭才起身准备出门。

“你对柔冥用刑了?”萧鸣珏突然拽住她手腕,问道。

萧鸣珏看着文弱,手上力气倒不小,赵杭甩了甩手竟没挣脱开。

“不关你的事,松手。”

萧鸣珏松了手,却站起来,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你没动刑。”

他语气笃定,“昨夜你回来时,身上没有血腥味。”

赵杭冷笑一声:“我不想让血腥味污了我的府邸,在外沐浴过才回来。”

“萧鸣珏,别管不该管的事。”赵杭指尖有些冰凉,缓缓划过萧鸣珏颈部最脆弱的地方,“我知道你有法子对付张元先那种人,但是我也有法子让你在凉州死得无声无息。”

说罢,她甩手离开。同时,几人进来围住院子的四角,像保护,又像监视。

赵杭一出门便运起轻功往轻营走。张元先、萧鸣珏,这一个个都是她计划外的。计划必须得提前了。

——

未时一刻,颜墨申进了牢狱。

未时三刻,颜墨申带着姜宽又出来了。姜宽看上去没遭什么罪,能走,只是脸色发白。

申时,赵杭进了牢狱,大约一个时辰后,带着浑身血腥味出来。

申时末,凉州城门准备落锁。

一辆马车却晃晃悠悠地驶过来,驾马的是颜墨申。

守门的人显然认识颜墨申,陪笑道:“颜统领,谁还能劳您亲自驾车?”

颜墨申冷声道:“我奉将军之命去鄯州办事,尔等还不速速开门。”

守门之人搓了搓手说:“颜统领,您看,上面下的命令,细细盘查出城之人,您这马车——”

颜墨申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查吧,查完赶紧开门。”

“是,是!”守门人掀开帘子,确认里头空无一人后,喊道:“开城门!”

“查完了,可放心了?”

守门人笑道:“统领说笑了,例行检查。”

颜墨申驾着马车出城了。

消息传到赵杭手里,也传到张元先手里。

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沉沉的,似要下大雨。

赵杭仰头看了看天色,低喃道:“总算要变天了。”

在轻营驻地沐浴过后她才回去,满身都是皂角的清香。

在她踏入院中的那一刻,暴雨如注。赵杭刚想去屋檐下躲雨,一把伞就撑起在她头顶。

是萧鸣珏。

院中的灯笼被雨浇灭,泼天的大雨将两人困在一把小小的油纸伞下,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他们二人。

呼吸间的热气交缠在一起。

赵杭能嗅到萧鸣珏身上的药草味,但她闻不出是什么。

她看着萧鸣珏的眼眸,平静道:“你想做什么?”

萧鸣珏脸上沾了些雨水,高高束起的黑发也落了几缕发丝,贴在脸边。只是他已经没空管这些——

“我来和你做交易。放柔冥一命,我告诉你当日追杀我的元戎人是何人所派。”

他攥着油纸伞的骨节用力得泛白,只是神色依旧平静。

赵杭沉默了半晌,任由雨水将两人间的距离越缩越小,最终淡淡道:“柔冥死了。”

萧鸣珏的瞳孔猛地放大,在这般近的距离,赵杭能清楚地看到他眼底掀起的惊鄂。

“别开玩笑了,”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杀了柔冥你什么都得不到,你不是这等傻子。”

赵杭静静地听他说完,突然后退两步,退出了伞下那一方天地,任由雨水几息之间将她淋得透彻。

她语气依旧平静:“在张元先来之前,我确实无意杀他。但张元先既已知道他的存在,他就必须死了。”

轰隆一声,银白色的闪电划破天际,盖住了萧鸣珏手上的伞的落地声。雨下得愈发得大,几息之间,两人浑身湿透。

赵杭只能在模糊的雨幕间看见萧鸣珏面孔的轮廓。

“尸体呢?”她听见萧鸣珏的声音从雨中传来,混杂着阵阵雨声。明明就在几寸之外,却仿佛又像是从极远之地传来的,轻得像羽毛般,虚无缥缈,好似下一秒就会碎在风雨中。

“我让颜墨申拉去乱葬岗埋了。你要是想再见见他,去找颜墨申。”赵杭的声音始终没变过,平静而冷淡。

她顺手抹了把脸,想将脸上的雨水抹掉。但这终究是徒劳一场。

萧鸣珏立在原地没有动。赵杭在雨中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准备离开时,忽地又听见萧鸣珏清冽的声音。

他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悲伤之色,甚至像是在赞扬赵杭——

“赵将军,我果真没看错你,下手可真快真狠。”

赵杭的左手轻颤几下,她淡淡道:“大魏与元戎本就不死不休,我能让你再去看他一眼,不追究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已是仁慈。”

萧鸣珏上前一步,赵杭终于看见他眼底的幽黑。

“你明明知道,柔盛之死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就凭这一点,他也不该死。”

“他死了,你手上还有人能促成你心心念念的和谈吗?”

赵杭神色猛得变得危险,手缓缓握上腰间的剑。

萧鸣珏余光看见了她的举动,但仍是嘲讽地笑了一声,散落的黑发贴在他脸的两侧,勾出凌厉的轮廓。

“为了你的地位,你可真是不择手段。”

赵杭手抽出剑,剑尖下垂,她扫了一眼萧鸣珏,像是想做什么又在最后一刻收手。

最终,她只是淡淡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留着他,就是给京中递刀子。”

她说着轻轻笑了一声,轻讽道:“你不是也知道吗,张元先一来,你就该知道我是出去杀柔冥的。但你没有阻止,你等到我回来才想和我做交易。你也在犹豫,犹豫柔冥究竟值不值得你将底牌都亮出来与我做交易。不是吗?”

低哑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萧鸣珏耳中。

他张了张口,却像忽然哑了。

赵杭说的没错,他也在犹豫。

犹豫柔冥值不值得,犹豫自己究竟要不要为了那点可笑的东西,付出这么多。

因为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是个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奸臣。

当年,他不也是毫不手软地与张在联手坑了赵杭,才越爬越高吗?

“也是,我哪来的资格说你。”萧鸣珏用力抹了把脸,看着湿漉漉的手掌,心想死就死了吧,本来也不是很想救,只是为了日后九泉之下见到她,能挑出些自己做过的好事与她说罢了。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踉跄后退,捡起地上那把伞,转身离开。

赵杭孤身站在院中,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在雨幕中消失。

凉州的冬日真的来了啊。这雨下得实在有些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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