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节的第二日是个大晴天,段知微还在熟睡,磨喝乐就爬到枕上,拍拍她的脸,催促段知微起床。
段知微被迫打着哈欠起身,又觉得出门拜访不能空手,于是问磨喝乐,婆婆爱吃什么,她做了一道儿送去。
磨喝乐说婆婆喜食甜糕。
段知微想着毕竟是上了岁数的老人,便琢磨做一份养生的五香糕,里头搁上些人参、芡实、白术、茯苓和砂仁,除了香气浓郁,还能补补身体。
她正低头把药材放入石碾中研磨,磨喝乐站在她的肩头耳提面命:“婆婆牙口不好,一定要磨得极细才行。”
段知微又架上了筛子,磨喝乐又道:“要多过几次筛子,不能偷懒,防止芡实里头埋了沙石。”
段知微:“......”
朱娘和蒲桃适时跑进火房,带着磨喝乐出去,磨喝乐不太情愿:“我要盯着段娘子制糕。防止有其他妖魔鬼怪前来下毒。”
蒲桃说:“我们要好好给你打扮一下,你打扮得漂亮了,婆婆见了你就会很开心,就不舍得再把你送人啦。”
“原来如此。”磨喝乐不再挣扎,乖乖跟她们走了。
段知微长松一口气,继续往面糊里加入白砂糖滚热拌匀,放到锅上蒸熟。
很快五香糕便出了炉,段知微特特用桃花模子蒸的,甜糕们像花朵一般漂亮,散发出浓郁樟香和根果香。
段知微特意减少了白砂糖的用量,多放了些醇甜的蜂蜜,想来老人一定会喜欢。
她把五香糕攒进食盒,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要带着磨喝乐出门,磨喝乐被两个女孩穿上了一身极为夸张的紫色长袍,头上挂着刚摘下的一整朵桃色月季花,两颊被胭脂涂得红彤彤,两耳挂上了松子果做的耳环子,整个娃娃看上去甚是滑稽。
蒲桃和朱娘也闹着要去,蒲桃倒是还好,只是朱娘后背的蜘蛛脚......
段知微眼睛一闭心一横,哆哆嗦嗦给她背后绑了个大包袱,在尽量不触碰她后背的同时遮挡住了蜘蛛脚,然后几个人驾着驴车出门了。
婆婆住在北里平民巷里,这里的黄土地坑洼不平,两侧的茅草房歪歪斜斜,看着随时就要倒塌,远处几声狗叫更显萧条。
这儿破败又狭窄,驴车根本不好走。段知微只好把驴车停在大道的树边,带着几个孩子走小路。
磨喝乐双手高高举着装着甜糕的食盒跑在最前面,一边跑一边回头催促:“快,就在这边。”
几个人一路小跑,绕了好几个弯最后停在了最后一间小屋边上。
磨喝乐愣愣地看着那屋子,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这儿的房屋大都数门窗都破败不堪,很多都甚至没有门窗,只有一块破布挡着,段知微好不容易也跑到了目的地,正自低头喘气,听她这样一说,掀开帘子一看,也愣住了。
这房子只有一间屋,里头干净得只剩四面灰墙,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人去楼空。
磨喝乐一把扔掉头上的月季花朵,跪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我就知道,我是被诅咒的娃娃,婆婆真的抛弃我走了。”
后面跟着的朱娘和蒲桃也跟着大哭起来,一人拽着段知微一只袖子哭道:“娘子求您了想想办法。”
段知微也甚觉难过,为难的想了一想,回忆起刚刚来的路上有位老媪坐在银杏树下晒太阳,便道:“我去找邻居打听一下。”
她往回走了一段路,见那老媪仍坐在原地闭目养神的晒着太阳,段知微换上一副亲切的笑脸,拿着食盒过去道:“婆婆,跟您打探个事儿,您知道巷尾那家的高婆婆去哪儿了吗?”
老媪睁开眼睛,见一年轻娘子朝着她笑,又给她递上一块糕,想来也是很久没和别人说过话了,因此毫无防备的托盘而出:“你说高娘子啊,可怜哦,年轻时没了丈夫,儿子媳妇出城经商的时候遇到土匪也没了,自己带着个孙女,呵护的如珠如宝,后面小孙女得了急症,一夜间又没了,可怜哦。”
“那她去哪儿呢?”段知微感受到挎包里磨喝乐在轻轻推她,于是问道。
老媪叹口气:“最近高娘子来跟我拜别,说是自觉身体不行了,大限要到了,于是跟我们拜别,拎着个包裹回勉县老家,叶落归根去了。”
段知微从包里拿出磨喝乐,问道:“那您认识这个娃娃吗?”
老媪擦擦眼睛,又看一眼段知微双手捧着的磨喝乐,惊奇道:“唉,这不是高娘子家的娃娃吗?”
段知微赶紧点头:“对对,我们就是来送还娃娃的,您知道高婆婆为什么要把她丢弃吗?”
老媪道:“高娘子说了,自己很快就要入土了,不能让娃娃也跟着一起入土吧,这样太可怜了,前些日子给娃娃送出去了,说捡到娃娃的是个小娘子,看着一脸福相,跟她孙女很像,一定会很珍惜的对待磨喝乐娃娃的。”
段知微能够想象到,为了给磨喝乐找个新家,高婆婆特意给她换上一身破败小衣,脸上粘上些泥污。
因为若是个鲜活光亮的娃娃,各个都想去捡,没准玩腻了就扔掉。
但是只有真心爱娃娃的人才会把满是泥泞的她捡走。
高婆婆一定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在看到蒲桃上前开心地捡起磨喝乐以后,才放心的、蹒跚着脚步一个人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回去的驴车上,磨喝乐哭得脸上都是胭脂染开的红晕,她不太在意的用袖子擦擦眼泪,对着段知微道:“我实在感念你们的恩情,只是现在我一定要回去婆婆身边,还望娘子放我下车。”
蒲桃急道:“你这么小,勉县在长安城外,你怎么去啊。”
磨喝乐坚定道:“我可以走过去,我可以借助野猫的力量,也可以借助飞鸟的翅膀。到了长安城外,我还可以随着渭水河流飘过去,无论如何,前路再艰难,我一定要过去。”
两个孩子又求助似的望向段知微,段知微想了想,叹口气一咬牙转身驾着驴车往新昌坊去了。
袁府的老管家看上去就像是认识了段知微一样,热情把她往前厅引,奉上茶后一溜烟跑去后院报信去了。
很快袁慎己就从后院快步出了来,时间紧迫,段知微赶紧举着磨喝乐娃娃向他说明前因后果。
而后小心翼翼看向他:“勉县离长安虽不算遥远,只是实在是时间紧迫,妾知道袁都尉为难,但寻常车马怎是金吾卫快马可比的?若官署中有谁今日要路过勉县,希望能把这个娃娃稍带上。”
袁慎己沉吟片刻道:“勉县自然不远,但最近确无去那儿的公务。”
“我就知道”段知微垂头丧气的低下头。
见她如此失落,袁慎己轻咳嗽一声补充:“袁某有一匹西域快马,能日行千里,不若今日袁某走这一趟,明日便可到达。”
段知微本来已经放弃,闻言抬头眼睛亮亮的冲着他笑:“真的吗?太谢谢你了。”
袁慎己见她笑了,自己也不觉露出一个浅笑来,而后又命老仆去库房取了一个精致的盒子来,他低头打开,里头是一份完整的老山参:“袁某曾在凉州城外遇到突厥埋伏,身负重伤,这人参便是当时宫中赐下的,据说能为人续上两月性命,这人参某也带上,一同赠与那高婆婆。”
段知微很是不好意思,这人身定当值个千金,只是两月时光对磨喝乐和高婆婆都很重要,便不好再拒绝。
很快一匹英姿飒爽的黑马被老仆从马厩里牵出来,袁慎己利落翻身上了马。
段知微从头上拔下一根叶脉簪子对着磨喝乐道:“这簪子簪身虽是黄铜,叶片是黄金打造的,到了那儿若是缺了银子,把这个拿去典当行当了。”
磨喝乐很是惶恐,摇摇手说:“已经承娘子大恩,怎好再拿娘子如此贵重的首饰。”
段知微不由分说把簪子放入磨喝乐手中道:“来日方长,以后若有空了,跟婆婆一起来段家食肆照顾我生意,便是报恩了。”
磨喝乐爬上了马,搭在袁慎己的肩膀上,擦擦眼泪朝着她们挥手道:“我会给大家写信的!”
袁慎己牵起缰绳,黑马扬起前蹄嘶鸣了半日,而后如疾风一般跑远了,扬起了阵阵尘土。
三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蒲桃和朱娘扬起脑袋问段知微:“娘子,磨喝乐会和高婆婆再遇吗?”
“当然了。”段知微低头摸摸她俩的头笑着说:“只要是想见的人,即使隔着山川湖海,也总有一日会再见的。”
回了食肆以后,甄回坐在门外的树下看书,见她们回来,赶紧一边抹脖子,一边朝着食肆使眼色。
三人都很困惑。
一阵看上去很浓厚的怨气从食肆里飘了出来,段大娘双眼冒着红光,手中举着一块被裁的坑洼的绛紫色妆花缎子:“谁能跟我解释一下,这块老身考虑了半年才买的、绣着宝相花纹的缎子怎么了?”
蒲桃吐吐舌头:“我们裁了一块拿去给磨喝乐娃娃做新衣服了。”
“哦?”段大娘身后的怨气看上去更重了,她又掏出一个精致香合,里头的褚红胭脂被挖出了一大块:“那谁给我解释一下,这块掺了紫茉莉花粉和大食蔷薇水、我考虑了一年才买的胭脂怎么了?”
这回是朱娘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个嘛,我们想给磨喝乐打扮漂亮一点,就给她涂了一点在脸上。”
“那我院中今夏开的第一朵月季花......”
段知微摆摆手:“别问了,都是,都是......”
段大娘突然眼睛一眯,上来就按住段知微的脑袋。
“哎呦姑母你做什么呢?”
“你那个叶脉簪子去哪儿了,那可是你姑母我考虑了两年才舍得找金匠打的簪子!”
段大娘看上去像一个走火入魔即将暴走的绝望络新妇,她冲着低头的三人咆哮:“面壁,全都给我去面壁!”
三个人只好一溜烟的跑走了。
今日天气晴朗,天空湛蓝得如同一整块蓝宝石,阳光毫无阻碍第倾洒在大地和房屋上,似乎镀上了一层璀璨的光晕,远处终南山山峦此起彼伏,郁郁葱葱,生机无限,微风清拂过去,真是一个好天气。
在屋檐上晃荡着尾巴晒太阳的金华猫如是想。
很快它就被段知微揪了起来。
金华猫:“喵?”
段知微叉着它道:“你还有脸喵,一只成精的磨喝乐娃娃半夜在家里跑来跑去,还给荷叶粥下什么喷嚏粉子,你作为金华氏的贵公子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顿了顿举起猫,看着它圆溜溜的眼睛继续道:“跟我一起去面壁,还有今晚的小鱼干别想了。”
金华猫:“???”
本章五香糕让我想到温州一家叫五味和的卖特产的店的五味香糕,是白色的
而且店里还有袋装重庆小面卖,我:??
而且这个五香糕我搜集资料的事情有人复刻,是中药那种褐色的。我就觉得应该不好吃,加那么多中药能好吃吗,光是人参就很苦了吧。
人参是苦的,人生也是苦的[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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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被诅咒的磨喝乐娃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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