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君子坦荡

正不知所措,忽听一名内侍气喘吁吁地在车外道:“驸马,陛下有请!”

她松了一口气,脊背紧贴住车壁,小声催促他,“大人去吧,别让父皇等久了。”

谢治尘应了一声,许久,方才退开,不紧不慢地整肃衣冠,行至车前,抬手去揭帘门,又回头看她一眼,“公主且先回府,臣命人去请许神医。”

他一退开,青罗便觉呼吸畅快了些,正想说这点小病,不必劳烦许如珩,他已下车走了。

马车渐渐驶离宫门,青罗倚着车壁,合上眼,心神松懈下来,昏昏沉沉,又想起谢治尘。

这一世他没去鸿胪寺,由弘文馆擢至翰林院,虽无品阶,因供职于禁中,时常奉诏参议政事,甚得父皇倚重。近些年,中书门下两省要职,拜相者,亦多有翰林学士出身的。

方才父皇原是想命中书舍人拟诏,临了又改主意,吩咐宣翰林学士,内侍急着追过来,想必是要他拟诏。

照此看来,他非但无需借她高升,做她的驸马反倒会受她牵累。

也不知对朝臣而言,和离影响到底有多大。

他爱重声名,前世宁肯与她做怨偶,也只字不提和离,这一世仕途顺遂,又有一争之心,想必更不敢行差踏错。

青罗垂眸望着掌心的伤口,他今日反常,不知是何用意。

不管怎样,她对杨寺丞的允诺已兑现,接下来就看杨寺丞了。

绷紧的弦一松,眼皮很快沉重起来。

这一觉竟是睡到了夜半。睁开眼,春杏守在床前。

“公主醒了,身上可还难受?”

青罗嗯了一声,喉咙有些嘶哑。

“驸马、世子,公主醒了!”

春杏朝外间喊了一声,见青罗想起身,忙过来扶她。

世子?青罗动了动干涩的唇瓣,诧异道:“裴世子在外头?”

春杏往她身后塞了只软枕,一面道:“公主回府途中昏睡过去,是裴世子将公主抱回房的。”

春杏怕她责怪,忙又解释:“奴婢一个人不敢扶公主,怕磕了碰了,薛虎不便,原想叫秋叶,裴世子正好在门口等公主,见公主不省人事,便急了,奴婢没拦住。”

春杏说着,端了茶盏在床沿坐下,拿玉勺喂她喝水。

青罗抿了一口,润润唇,问:“可有外人瞧见?”

春杏摇头,“不曾,只是府中仆从。”

青罗便没往心里去,背靠着软枕,垂眸望着锦被上的瑞鹿团花。

她与勖之自小一同长大,昔日她腿脚不便,他偶尔也冷不丁地抱她。与谢治尘成婚后,才想到避嫌。

春杏看出她没在意,往外间看了一眼,小声禀道:“公主,驸马似是不高兴。”

青罗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驸马知道?”

原来她昏睡不醒,裴勖之放心不下,自午时起便一直等着,等到谢治尘回府,想是心中着急,出言刺了几句。

谢治尘听出是他抱青罗回来的,脸色立时不好。

梢间与外间隔了两重茜纱帐幔,此时灯焰昏暗,帘幕低垂,隐约传来压低的争执声。

青罗等了片刻,正想吩咐春杏去看看,谢治尘撩开帘幔进来了。

春杏极有眼色地端起桌案上的药碗,福了福,转身退出去。

青罗喝过许如珩的药,又睡了这些时候,精神好了许多,想问问杜村案皇帝可又说了什么。

谢治尘在床沿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烧退了,面色稍霁,却是望着她,眸色晦暗。

青罗心下一凛,咳嗽了几声,急道:“大人,可是杜案有变?”

谢治尘摇头,绯色外袍衬得一张俊面白如寒潭冷玉,“公主对臣,除却和离,便只有朝堂之事可说么?”

青罗一怔,想了想,诚如他所言,余事她皆甚少过问。

不该如此么?

她并非他的妻,出于尊重,也该谨守界限,他不提,她便不问。且她亦有心避嫌,唯恐惹他猜疑。她毕竟曾对他紧追不舍。

无缘无故,他为何说起此事?

“可是勖之说了什么?他若言语无状,冒犯了大人,本宫代他赔罪,大人勿与他一般见识,”青罗见他脸色越发难看,又补了一句,“勖之有时虽口无遮拦,但多是无心之失。”

谢治尘薄唇紧抿,眸中怒意失落交织,半晌方启唇道:“公主当真以为是无心之失?他明知公主已嫁与微臣,仍多番挑衅滋扰,方才还逼臣与公主和离。”

“勖之怕是对大人有些误会,成婚那晚,本宫去国公府探病,他便以为是大人不好,也怪本宫未与他解释明白。”

青罗顿了顿,温言道,“大人与本宫不过担着夫妻名分,日后迟早要和离,本宫与勖之来往一向注意分寸,从不逾矩,勖之心中亦颇有数,今日抱本宫回房实是一时情急,并无外人见着,大人不必过分担忧。”

谢治尘心中酸涩,未及开口,便听廊檐下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世子稍待,待奴婢通禀……”

春杏阻拦不住,裴勖之大步直行,撩起两重帐幔,直闯入梢间。

谢治尘霍地起身,面色阴沉地挡在床前,隔开裴勖之望向青罗的视线。

青罗叹了口气,“春杏,你先出去。”

春杏应了一声是,偷觑了眼剑拔弩张的驸马与世子,心道若是杜仲在,必不会闹得如此。

谁想到裴世子去而复返,竟在窗下偷听。

不知公主与驸马说了什么,她瞧着裴世子又急又喜,向来待人宽和的驸马却目光凶狠,便如要杀人似的。

裴勖之瞥了眼谢治尘,隔着他,问他身后的青罗:“阿罗,你早便打算与他和离?”

青罗望着谢治尘的背影,无奈道:“勖之,听壁脚并非君子所为。”

裴勖之自是不在意君子与否,一副等不到答复便不肯走的模样。

青罗担心二人闹起来,勖之如今处境原就艰难,皇帝多疑,传入他耳中,不知要如何想,谢治尘一向稳重,因而先劝他道:“大人可用过晚膳了?本宫叫膳房再备些饭食?”

谢治尘岂会听不出她话语中赶人之意?却是冷硬道:“臣不饿。”

青罗语塞,裴勖之往常与他势同水火、锱铢必较,今日倒是大度有礼,“无妨,谢大人要听便由他听吧,事无不可对人言。”

青罗心道若真是无不可言,世间还有秘密么?裴勖之有时当真气人。

“勖之,这是本宫与谢大人之间的事,原本无需与你说,”青罗踌躇片刻,仍是道,“本宫与谢大人的确有意和离,但眼下时机未至,亦不宜宣扬,望你能对此守口如瓶。”

裴勖之面露雀跃之色,瞟了眼谢治尘,问:“可是他欺负你了?”

“是本宫欺负谢大人,”青罗笑了笑,而今提及此事已颇为坦然,“当初成婚,是本宫逼迫于他。”

他二人一问一答,谢治尘夹在中间,倒显得多余。

他忍住将裴勖之赶出去的冲动,袍袖下的十指紧握,骨节隐隐泛白。

裴勖之望着他,唇角无声地挑起,不无讥讽,对着青罗却道:“所以,阿罗你与他如今只是徒具虚名罢了?”

青罗无从反驳,谢治尘冷冷道:“公主一日未与谢某和离,谢某便是公主之夫。”

裴勖之显是未将他这公主之夫放在眼中,绕过他,殷切嘱咐道:“阿罗你早些歇息,我来是想与你说一声,明日我去虎贲营了,过阵子才能来看你。”

脚步一顿,又道,“你不是想学骑马,等你好了,我教你。”

青罗笑笑,正想回他不必,他已掉头走了。

谢治尘转身望着她,昏昧的灯焰中,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公主急着与臣和离,可是因裴勖之?”

青罗心道他与勖之不睦,竟连与她和离也猜忌到勖之头上么?

“大人误会了,与勖之无关,勖之于我便如亲故。”

谢治尘沉默良久,忽道:“公主若想学骑马,臣亦可教公主。”

这也要与勖之比么?他是真的不喜勖之。兴许亦是畏惧人言。

青罗暗自叹息,面上却只笑笑,“大人放心,本宫不用勖之教。”

裴勖之不过随口一说,哪里就能当真?

国公府连着太子,一举一动皆在父皇眼里瞧着,他怎好明目张胆地与她相交?

此番因杜村案,父皇怕是已对她厌恶至极,不知可会牵累母妃。

有阿舅在,父皇不会对母妃如何,且母妃顶了这些年的宠妃头衔,自有她的处世之道,并非她前世以为的纯善,只是在她面前不提罢了,否则何以在宫闱之中保全她们母女?

思及此,她想起什么,问:“大人,什么时辰了?”

谢治尘道:“子正方过。”

青罗压着脖颈咳嗽了两声,忙吩咐春杏将裴勖之追回。

见谢治尘望着她,解释道:“此刻坊门已关,勖之回国公府,势必要坊正开门,遇上巡夜的金吾卫,又是一番盘查,恐怕明早父皇便会知道他在平贤坊待到夜半,平贤坊中勋贵大族虽多,可公主府在平贤坊,父皇多半会起疑。”

谢治尘许久才道:“公主为了他,倒是思虑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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