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左右为难

青罗收回视线,对裴勖之道:“你先去忙吧。”

裴勖之似有所感,转头一看,便明白了。

这回倒没急,只闷闷不乐道:“阿罗,他不过占着驸马之名,你何必事事在意他。”

青罗低头嚼着胡饼,咽下才道:“我与谢大人尚未和离,理应彼此尊重。”

裴勖之一身玄色甲衣,帽顶红缨被风吹得倒伏着,昔日不可一世的少年郎,眸中多了几分坚毅隐忍,然则话一出口,青罗心底便掩不住失望。

“你还不够尊重他么?依我看,你是太纵着他了,”裴勖之顿了顿,似乎还颇委屈,“阿罗,你仔细想想,没他之前,我和你好好的,自你结识他,才三番两次与我起争执。”

青罗没好气地看着他,他难道不知为何争执?竟还倒打一耙,暗示她,谢治尘从中挑唆?

谢治尘心系朝堂,岂会如他这般纠缠琐事,胡乱猜疑?

饶是如此,她仍耐着性子劝道:“勖之,好友之间,便是各自成了家,彼此疏远些,情分也都在的,日后待你娶了妻便明白了。”

裴勖之紧抿住唇,望着她,欲言又止。

谢治尘恰在此时到了跟前,玉冠束发,身披玄青鹤氅,眉目如画,清俊不似凡尘中人。

他往常见了裴勖之,便是不打招呼,面上也还过得去,今日却是全然视他如无物,好似没他这个人,目光只管锁住青罗。

青罗心道她与勖之原也没做什么,不知怎么,被他一看却无端心虚起来,只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父皇那里没事了?”

谢治尘恍若未闻,自袖中摸出镂花的白铜手炉,递过来,淡淡道:“方才那只凉了。”

青罗伸手去接,冷不防裴勖之抓起她的手,紧紧包裹于掌心,“用那手炉做什么,我给你焐。”

说完,挑衅地看向谢治尘。

谢治尘盯着那只手,半晌,方才阴恻恻地抬眸,低沉的嗓音仿佛凝了寒冰:“放开。”

裴勖之哼道:“与你何干?”

青罗拧眉,暗怪裴勖之莽撞,欲抽手,他竟不肯松。

“勖之,别闹了。”

裴勖之见她着恼,这才将手松开,再顾不上与谢治尘争锋,讪讪地偷觑青罗一眼,旋即别开视线,又忍不住回头确认,她可是真与他置气了。

青罗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哪还发得了脾气?

谢治尘瞧在眼里,不疾不徐地近前来,掏出一方锦帕,擒住青罗的手腕,面无表情地低头擦拭。

裴勖之脸色立时一变,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目,“你!阿罗,你瞧他!”

青罗亦是诧异,随即回过神,先对裴勖之摇摇头,唯恐他压不住脾气,闹得没法收场,传入父皇耳中,后果不堪设想。

她合拢五指,挣脱谢治尘的钳制,笑了笑:“勖之孩子脾气,大人莫与他计较。”

谢治尘望着空了的手心,目中有片刻茫然,继而抬眸望向青罗。

他肤色白皙,越发显得瞳仁漆黑,幽深沉寂,薄唇轻抿着,似淡笔勾勒的一抹明丽绯色,凝眸不语时,如雪砌冰琢的美人,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青罗心头一跳,别开眼,便听他幽幽道:“公主,臣不过比他年长一岁。”

是,只差一岁。

可他行事比裴勖之稳重许多,以至于她时常下意识地以为他比裴勖之年长,不必与裴勖之一般见识。

二人相争,她虽会斥责勖之,却总望他先退一步,平息事端。

原来他也介意么,言语间竟似有些委屈。

青罗怔了怔,眼前的谢治尘令她陌生。

正愁于应对,忽闻一阵紧促的锣声,原来是行猎的信号。

皇子贵戚自由行猎,以半个时辰为限,所获猎物多者胜出。

萧氏马上得天下,历来尚武,每岁冬狩,即是警醒子孙不忘立国之本。

可惜近年来,皇族子弟锦衣玉食,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早将祖训抛诸脑后。

因而除了二皇子,五皇子等人大抵只预备骑马出去转一圈,行猎由随从代劳。

青罗回过头,催促裴勖之:“还不快去?”

裴勖之职责在身,嗯了一声,心有不甘地瞥了眼谢治尘,转身大步离开。

青罗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呼出一口气,目光收回,却见谢治尘仍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任何女子被如此炽烈的眼神追逐,都会以为是喜欢了,若非知晓他无意于她,她恐怕也会误会。

青罗暗自失笑,只有些不解:谢治尘何至于此?

他素来稳重,除了裴勖之,鲜少与人动怒。

勖之或是着紧她这个好友,以为她因谢治尘冷落他,心生妒意,谢治尘呢?

她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和离后,倘若有缘,兴许还可做朋友。

或者,他已当她是朋友了么?

她分神间,一脚踏空,险些摔倒,幸而谢治尘及时在她腰间托了一把。

青罗直起身,惊喘未定,“多谢大人。”

谢治尘扶她站稳,松开她的腰,却趁势牵起她的手,“此地积雪甚厚,公主跟着臣走。”

青罗原想拒绝,想想又作罢,安静地由他牵着。

耳畔掠过风声,咯吱的踏雪声,以及山麓林间偶尔传出的鸟雀鸣叫。

换作前世的她,此刻想必会又羞又喜吧。

青罗心底喟叹,想起皇帝,低声问他:“大人,圣上见了,不要紧么?”

“公主莫怕,臣自有应对。”谢治尘侧眸看她,视线一抬,见裴勖之骑在马上,正远远望着他们,神色阴郁。

谢治尘又去看青罗,想起什么,嘴角细微的笑意渐渐凝固,“公主担心的可是裴勖之?”

青罗疑惑地与他相望,好好的,怎又说起勖之?

谢治尘苦涩一笑:“公主与臣和离后,会嫁给裴勖之么?”

青罗怔了怔,她不是说过,与他和离,与勖之无关么,再者父皇也不会答应。

“大人不是知道么,我与勖之不会在一起。”

谢治尘并未因此宽心,追问道:“若太子即位呢?”

太子即位原是理所应当,听他提起,青罗却生出渺然之感,陈丽嫔若诞下皇子,太子与裴国公府俱是前途难料,大周亦或岌岌可危。

“我和勖之并无男女之情。”

谢治尘见她答得心不在焉,以为她口是心非,低头自嘲地扯起唇角,握着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攥紧。

半个时辰,须臾而过。

二皇子所获颇丰,片刻功夫,猎物竟装满了两口袋。

随从解下马背上的两兜猎物,松开绳结。

二皇子将那麻布袋一手一只,倒提于手中,尚有余温的猎物尸体掉在雪地上,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五皇子远远站着,没来瞧热闹,六皇子拿锦帕掩住口鼻,嫌恶地偏过头去。

倒是太子诚心夸赞道:“兄弟当中,要数二弟骑射功夫最好。”

二皇子得意地持剑拨弄血淋淋的猎物,獐子,野鸡,竟还有只小白狐。

“这白狐狸给女子做条围脖正好,寄月要么?”

青罗见那雪白狐毛上血色斑斑,又想起他幼时杀掉自己养的狗孝敬父皇,仍觉不喜,摇头道:“多谢二哥,我不爱用这白狐制的围脖。”

二皇子以为她胆小怕血,嗤笑一声,也未勉强。

青罗留意到当中有一头母鹿,肚腹鼓胀,显是怀了幼崽,似乎还活着,前腿抽动了两下。

太子也瞧见了,忍不住道:“这母鹿有孕,二弟何不放它一条生路?”

“兄长妇人之仁,一条畜生罢了,下的崽亦是畜生,”二皇子用靴尖踢了踢鹿耳,不屑道,“譬如战场上兵戎相见,难道还先问一问贼子家中妇人可怀了身孕,若有孕,还留贼子一命么?”

太子皱眉,正待开口再劝,“二弟……”

二皇子也发觉那母鹿活着了,太子话音未落,便见他一剑刺穿鹿颈,热血霎时喷溅,雪中一地红梅。

太子愕然望着圆睁的鹿眼,一时痛惜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皇帝不知几时出了营帐,见状气得不轻,“逆子,滚!”

二皇子吓得一哆嗦,身姿紧绷,向前一拜,嗫嚅道:“是,父皇。”

御前不敢造次,出营牵了马,二皇子立即不忿道,“父皇心中不快,拿我出气!”

随从唯唯称是,二皇子犹不解恨,挥剑一通乱刺。

青罗那匹白马受了惊吓,竟挣脱缰绳,撒蹄跑了。

天越发冷了,呵气成霜。

青罗原想命人再牵一匹马来,谢治尘道:“公主初学骑马,那白马温顺,又是公主骑惯了的,雪天行路不易,冒然换一匹,臣恐不妥。”

青罗面上犯难,难道还等那马找回来么?

谢治尘沉声道:“公主若不嫌弃,可与臣共乘一骑。”

青罗心道他言辞恳切,又殷殷望着她,她若拒绝,便真如嫌弃他似的,因而稍作迟疑,便点头应下了。

父皇见了也不会起疑吧,她丢了马,无车可乘,换匹新马又有隐患,她既有驸马,总不好舍了他,与旁人共骑。

裴勖之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只仍不甘心,愤愤地瞪眼谢治尘,闷声道:“阿罗,你的马我已派人去寻。”

青罗嗯了声,并未多说,暗忖自从撞破她与谢治尘打算和离,勖之便有些不知收敛,唯恐他再生枝节,转身便走。

谢治尘为她牵着马,见她踩上马镫,便顺势握住她的腰,将她抱上马背。

待青罗坐稳,他随后翻身上马,展开披风,将她裹住。

青罗起初挺直背脊,有意与他隔开,谢治尘察觉她身姿僵硬,不着痕迹地往前移了移,两条手臂自她腰侧穿过,拢住缰绳,亦将她揽在怀中。

他没再看裴勖之,轻夹马腹,携青罗离开。

青罗原还有些不自在,马背虽颠簸,靠在他怀里适意温暖,加之起得早,又奔波了大半日,竟生出几分睡意。

入城不久,薛虎飞马来报,才醒过神。

“公主,侯爷回府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