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丽影双双

冯谙袖着手,附和了一句可不是么,“幸而寺里有些心软的老僧人,安排阿郎做点洒扫择菜的杂活,阿郎又天资聪颖,那时便识得许多字,可教附近农人之子,换些吃食。”

青罗鼻间有些酸涩,简直不忍细想,州府上佐官之子,竟至于落到那般境地,小小年纪便寄人篱下,衣食不继。

春杏心有戚戚,忽又生出疑虑,“你也才这个年岁,如何知道的?”

冯谙得意道:“小的家在寺庙附近,自小便与阿郎相识。”

春杏愕然,“谢大人幼时教过你?”

冯谙挠挠头,“小的不爱读书,阿郎没法教。”

青罗见他这副抓耳挠腮的惭愧样,猜想谢治尘幼时恐怕为他费了不少工夫。

问及周世悯,冯谙惊讶地张着眼,“公主认得周郎君?”

青罗含糊地应了一句。

冯谙想想道:“那周郎君可不是好相与的,阿郎嘴上不说,心里可清楚着呢,一肚子歪心思,背地里没少给阿郎使绊子。”

“阿郎旧时甚少与他来往,到长安应考是没法子,州里统共他二人,一同上的路,躲都不好躲。”

与黄珍儿说法相类,青罗便没再问,原想着既已和离,不宜再过问谢治尘的事,这时仍是问了一句:“谢大人的父亲找他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他那当成宝贝的小郎君,”冯谙哼哼道,“虽是一个阿爹生的,那小郎君却蠢笨得很,书读不明白,老谢大人此番来长安便是打算想法子给他谋个前程。”

“他哪里有法子可想,还不是打阿郎的主意,亏他想得出,竟叫小郎君投靠阿郎,不拘入个弘文馆,或是长安旁的什么学堂,日后考不出名堂也能白捡个出身。”

“他想得倒好,阿郎虽入了翰林院,可品级不清不楚的,俸禄也低,如何帮他?我与他说了,他还拉着脸,嫌阿郎没用。”

“便是偏心也没偏成这般的,他那小郎君比不得阿郎一根指头,偏他当个宝。”

冯谙越说越气,“阿郎不许小的多嘴,否则小的定要与他分说明白,一向放着阿郎不管,阿郎好了,他有脸来捡现成的。”

说着,又为他主子筹谋上了,“阿郎就是品级高,也管不得他,往后阿郎生了郎君,不用入学堂么?不知名额可有定数,万一生得多,不够分呢?岂能白白给了旁人?”

春杏心直口快道:“你想得倒远,谢大人的郎君用不上……”

话音未落,已察觉失言,偷偷瞥了一眼青罗。

青罗没往心里去,冯谙性子粗疏,未必能听出弦外之音。

果然,冯谙点点头,赞同道:“阿郎生的郎君自是如阿郎一般聪明伶俐,用不上沾光。”

春杏松了口气,“你就知是郎君,焉知不是个小娘子?”

“小娘子自然也是聪明伶俐,”冯谙眉毛一挑,“阿郎就生不出蠢孩子!”

青罗抿唇笑笑,头一回憧憬腹中孩儿的模样。

夜里谢治尘下值,冯谙说起谢父登门请托一事,“昨日来的,阿郎上值不在府里。”

心头迟疑片刻,没提公主知情。公主虽曾误会阿郎有意隐瞒,若告诉阿郎,阿郎定会怪他多嘴,可他已解释明白,公主也不怪阿郎了,何必横生枝节。

谢治尘冷淡地嗯了一声,眸中含着几分嘲讽,他专挑他上值的日子来找冯谙,既想办成事,又不愿见他。

冯谙怕他心软,劝道:“阿郎不该管他,那小郎君虽说是兄弟,可阿郎都未见过他!”

他又将日后留给郎君的那番话说了一遍。

谢治尘起初未置可否,待他口不择言地说及他的子嗣,方才有些动容。他不会是个好父亲,子嗣可有可无,若非她生的,不要也罢。

冯谙虽则絮叨些,有一句倒是说得不错,他与她的孩儿必是伶俐可人。

她仍对他避而不见,皇帝说薛贵妃派了万嬷嬷来府上,以代贵妃行管束之责。她难道因此不肯见他?

卧房内,青罗拆开薛虎捎来的一封信,看过即随手搁在了炭盆里。

火舌一卷,薄薄的纸笺旋即化为灰烬。

秋叶见她不打算回信,迟疑道:“钟离先生问,公主可有余事交代于他。”

青罗自那灰烬上挪开眼,“不必心急。”

抿了口乌梅饮子,吩咐道,“这几日在皇城附近的里坊看看有无合适的宅院,地方不拘多大,干净通透些即可。”

秋叶应了一声,没多问。

钟离文预言本月宫中将有走水之虞,万晖殿尤甚,圣上起初并未当真,为免意外,仍下令加强巡查,严加戒备。

宫人日夜警醒,一刻不敢懈怠,夜里掌灯前所未有的谨慎,帐幔、纸卷等物一尺之内绝不放置灯烛。

好在钟离文只预言了正月,若日日如此,怕要熬坏人。

谁知千防万防,熬至最后一日,变故陡生。

正月三十黄昏,今春第一场雨降下,万晖殿西南檐角遭遇雷击,霎时起火,幸而扑灭及时,才未酿成大祸。

闻之者感喟不已,圣上亦因此对钟离文青睐有加,命其入翰林院为待诏,时常召其谈玄论道。

待诏虽不及天师显耀,有圣宠在,焉知不能平步青云。

张司窈被冷落,自是不甘,因着去岁末祥瑞之事,心存忌惮,尚在揣摩圣意。

加之不知钟离文底细,只知此人乃二皇子举荐,连面也未曾见过,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陈丽嫔一行便在万晖殿火起时入了长安。

大雨滂沱,皇帝亲至城门,登上城楼,隔着烟色雨幕,举目远望,迎候佳人,成了长安城中一段佳话。

凤仪公主伴驾在侧,昔日锦绣丛中不起眼的帝女初次闯入众人视野,原来这凤仪公主亦是雪肤花貌,仪态万方。难怪许给了裴世子。

次日,圣上宣布陈丽嫔有孕,一并册封其为丽妃。

青罗坐在食肆雅间内,不紧不慢地嚼着果子毕罗。

楼下大堂的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讲述钟离文一口断天灾。

食客起哄道:“这钟离先生与天师谁更厉害?”

说书人抚须一笑,摇头晃脑道:“自是各有其长!”

隔壁雅间的食客断言:“张天师的地位无人可撼动。”

“何以见得?”

那人并不直说,“圣上新封的丽妃在宫里多少年了,她那凤仪公主都许了人家,要做外祖母的人了,每岁入宫的女子一茬一茬的,个个貌美鲜嫩,她如何比得过,圣上为何独独晋了她的位份?”

问话之人想是厌烦他这般迂回,不耐道:“自是因丽妃有孕。”

那人哼笑一声,似是不以为意,“圣上除了是圣上,亦是男子,男子这把岁数留个种,岂有不得意的?圣上得以龙精虎猛,还不是仰赖天师炼制的丹药?”

另一个惶急地压低嗓音道:“贤弟慎言!”

青罗接过春杏递来的帕子擦拭手指,站起身,平静道:“走吧。”

秋叶在平贤坊中挑了几处宅院,青罗听她禀报过,索性趁今日天晴出门转转。

鸢娘在坊里开了一间绣铺,因收过青罗的贴补,青罗算是半个老板娘。

青罗撩起车帘,见鸢娘坐在门外杌子上,低头绣着什么,有客登门忙笑着起身,引着客人往里走。

平贤坊中极少有人认得她,可因是独身女子,时日一长,难免又惹出闲话。鸢娘思量过,仍决定一试。杜仲以女子之身闯荡军营,她不过在长安闹市开间铺子,有何可惧?

二月中旬,楚州传回噩耗,三皇子暴毙。皇帝大为哀恸,为此罢朝三日。

太子应召觐见,却被晾在万晖殿外整整一日,他虽无过,皇帝却是因他才将三皇子逐至楚州。

待到掌灯时分,王栖恩终于传他进殿。

太子伏地叩首,痛哭流涕,“父皇,儿臣该死,当初三弟不曾伤及儿臣分毫,儿臣应当将他留在长安的。”

皇帝无动于衷,坐在暖榻上,执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

太子又道:“儿臣想赶赴楚州,迎回三弟灵柩,求父皇恩准。”

皇帝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当真有心去迎他?”

太子诚惶诚恐道:“儿臣愿意。”

青罗得了消息,心底便是一沉,太子难道不知路途凶险,有人恐怕会借机生事。

裴勖之登门,青罗没再避他。

见了人,开门见山道:“你护送太子去楚州?”

裴勖之嗯了一声,言语间似有迟疑。

青罗将糖糕抱在膝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裴勖之被她打量得浑身不对劲,伸过手,摸了把糖糕,低声道:“我阿爹不许我去。”

青罗暗忖裴勖之前次去楚州重伤而归,险些活不成,裴国公心疼他,倒也情有可原,只不知当中可有旁的考量。

“太子为何要去楚州?”

“圣上因三皇子之死怪罪于他,他兴许是想让圣上消气,”裴勖之顿了顿,又道,“也或者另有打算。”

三皇子意图谋害储君,事虽未成,却也死了好些人,太子亦险些被害,按大周律例,处以极刑尚不为过。

当初圣上留他一条命已是恩典,且将他贬至楚州的是圣上,与太子何干?因此怪罪太子,岂非欲加之罪?

可他是帝王,帝王怎会有错?

青罗暗自冷笑,“你想去便去吧,万事当心,届时我叫薛虎派些人暗中照应。”

裴勖之闷声道:“阿罗,我不会娶她。”

青罗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凤仪,正色道:“不论你做何决定,都该与我无关。”

裴勖之正待开口,忽听外头有人叩门,秋叶道:“公主,谢大人来了。”

裴勖之当即色变,“他为何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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