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不想吓着两个孩子,说人太多不透气。
茯苓赶紧扶着她出去,崔道恒牵着阿迦跟出来。他们出了茶楼找了处背阴的墙角,崔道恒说:“我虽然医术只学得皮毛,但也能看看,若娘子不介意,我给她搭个脉。”
茯苓自然不会推辞,他手搁在扶光腕上,脉象有些虚浮,如今有些急促。他心下稍定,说他方才给的静心丸,娘子吃一颗会好上许多。
茯苓照做,拿了温水给七娘服下。崔道恒个子同她差不多,小幅摆着两只手给她扇风。
“七娘好些了么?”茯苓问她
扶光点头,脸也不那么白了。她见阿迦看着她,朝她弯了弯唇角。阿迦没说话,就是牵着崔道恒袍子的手悄悄松了松。
崔道恒想着她们定要归家去了,他和阿迦也要回正清观。没了钱袋,人生地不熟,总不好再在外面闲逛,是以乖巧告辞。
扶光舍不得阿迦,细细看了她一眼对茯苓说:“姑姑送他们回去,我自己坐车回府。”
崔道恒要推拒,他认得路,况且娘子身子不大舒服,怎好再麻烦人家,可扶光坚持,说你也是个孩子,还是小心些的好。他方才在她面前没了钱袋,那窘迫的样子就在眼前,便不好再推辞。
扶光坐车离去,驾车的马是两匹雪白的三花马,金灿灿的马饰贵不可言,崔道恒知道定不是寻常人家。
茯苓目送扶光车马离去,转身叫两个孩子等等,她进了茶楼打包了些点心。
崔道恒牵着阿迦在外面等着,阿迦这才问他:“那个娘子生病了吗?”
崔道恒赶紧说没有,“不过是一时不适,你这样说反倒是咒人家了。”
阿迦哦了一声说:“我不说了,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她家中富贵,定有奴仆操持照顾,你不用担心。”
“好。”她点了点头
茯苓出来后,叫了一辆骡车,带着两个孩子回到正清观。
正清观在长安西侧,在城中并不显眼,如今佛教更盛,城中兴盛的多是佛寺。正清观门前清静,观门外植了两颗年代久远的松柏。天色也不早了,夕照将树影斜拉在地上。
骡车在外面停下,崔道恒先下车将茯苓扶出来,又去抱阿迦。
茯苓将点心给他,他毕竟比阿迦大些,不免去想这娘子为何对他们这样好。莫不是因为师父?他想到初识时扶光的几句话,愈发笃定。是以离别时,他便道:“多谢姑姑送我们回来。我刚给娘子诊脉时她气血虚窒,想是有体寒的毛病。”
茯苓颔首,“小郎君看得不错。”
他说:“这不是什么大病症,姑姑不要太担心。寻常女郎多见这样的症状,只要悉心调养日子久了会好上不少。我医术浅薄,不过我师父在这上面很有些心得,若娘子需要,我和师父说一说,也是答谢娘子今日为我二人解围。”
茯苓说:“小郎君有心了。我回去会同七娘讲的。”
她目光落在阿迦身上,温柔地摸了摸她脑袋,嘱咐道:“今日吃了许多糖,别忘了刷牙。”
“嬷嬷放心,我看着她。”
“嗯,改日得空了我再带娘子来。”
天转阴,雨点落下来,由疏至密,茯苓叫两个孩子赶紧进去,自己遮着头顶上了骡车。
......
门下省值房,因为皇帝有意北巡,消息一释出立刻便如投石入湖,激起不小的波澜。
周元祐是想借此次献俘的声势北巡边境,既彰显国威,稳定北境,又能影响其他地方。
此事有利有弊,争论不休。
中书令李临安带头反对,一则边境不定,二来靡费颇多,国家休养生息不过几年时间,国库不丰,去岁关中又有旱情,实不该在此时大动,就差说一句劳民伤财了。而司空刘直站在皇帝一边,他以皇帝喜好为准,并不稀奇。
李临安向来看不惯刘直,这独眼宦官,并无实才,只会谄媚奉上,却能占据高位,尸位素餐莫不如是。他素来耿直,争论起来只差指着他鼻子骂他蠹虫。
争吵下来乱糟糟一片,还是屋外一声闷雷叫人停下,窗外雨势瞬间变大。
有人问:“那献俘的军队已在城外候着了吧?”
“是,后日就是献俘仪式,自然是整装待发。”
“希望是个好天。”
“钦天监若连这都算不准,陛下势必要砍了他。”
“听说那卫翕推拒了婚事。”赐婚还是李临安的主意,陛下欣然受之,如今卫翕拒婚,胆子真是不小。
“他年纪不小了,身边无妻妾,无子嗣,真叫人稀奇,莫非是有那等...”说话之人挤眉弄眼,言谈间尽是调笑。
刘直吃下半盏茶,咪成缝的眼闪过一道诡谲之光。
这雨给局面降了温,毕竟这北巡之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待雨势稍退,大臣们便往宫外去。
莲生见了谢珩急忙过来给他撑伞,孙羡追上来,谢珩接过伞对莲生道:“你牵着马,我同侍郎走一走。”
雨声淅沥,砸在油纸伞上很响,孙羡声音也大了些,“陛下看着温和实则独断,他既有此心,想必早有打算。李临安反对也改变不了什么。”
“此次李公有些势单力薄。”
“他出身江都,朝中勋贵早有不满,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中书令还是北巡?”
“自然是北巡之事,不,两样你且都答来。”
谢珩望着伞外雨势,不过一场阵雨已渐平息,方才值房内的味道并不好闻,如今舒服许多,他负手含笑,缓缓道:“北巡之事尚不成熟,陛下心中又真是为了威震四方吗?恐怕是忌惮藩镇。”
孙羡看他,“确实如此。”
“武阳王虽在京中荣养,但在朔方军中威仪甚重,更有魏军之称,如今他家大郎在外领兵,很有其父风范。可武阳王尚算忠心,若论河南、河北,又何止于此。如今将帅任命皆由地方自决,朝中无法插手,更有隐匿户籍不报,朝中召请不应。”
“那依你看,破口在何处?”
“不正在那献俘的幽州节度使身上。他在幽州时日未久,根基不稳,李秀病亡之时,其子李满欲直接接任幽州节帅,可陛下颁布诏令以卫翕军功任卫翕为节度使。幽州虽有不服,但也不敢不从,卫翕当时手中持军,叛乱很快便被平息。卫翕是朝廷亲封,意义非凡,他对陛下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可依你所说,哪个节帅当初不是朝廷册封,山高路远,终生叛心。”
“所以我说陛下所图非一时之事,要从长计议。”
“那中书令呢?”
“陛下此次选秀多择江南世家女,想必要重用江南世族,今日为何众臣站在刘直身后,定是心中不满。陛下还是要重用李公的。”
孙羡听了点头,赞道:“清臣,朝政之事你总是洞若观火,在国子监时就是如此。”
“看的懂,不一定行的对,知行本就是两件事。”他自嘲般笑了笑。
这时,前面道路上一辆马车缓缓行来,摇摆的车帘间露出一女子侧颜,正是扶光。谢珩执伞的手倏地捏紧,视线不由自主便追寻过去。
他脑中无法思考,觉得这雨若停,万籁俱寂。
“清臣。”
直到孙羡唤他,他才若初醒,缓缓转过头,眸中干涩,怅然若失。
茯苓回到府里时雨已经停了,她先问扶光身子,妙音说没见七娘怎样呀,回来就让人去了库房,说要找些首饰。她手里拿着药,茯苓让她赶紧给柳娘送去,她才是病了有些伤寒,不然今日怎么说也定要跟去。
她到了屋里,扶光正拣着仆人送来的首饰看,金银珠花树的头钗、金镶玉簪、镶宝石的金钏,一幅的金项链,还有一组的琉璃钗环。
她说:“姑姑觉得哪个好看?我见阿迦喜欢。”
“太贵重了,七娘送过去她也不会收。”
“是呀。”扶光搁下手,随便拨了拨琉璃珠子,方才那股兴冲冲的劲散了不少,“可以打些简单的去,不急。”
茯苓道:“她身边那个崔小郎君是稳重的,我看他们感情极好,他方才显是要问七娘身份又怕打搅,便说要是七娘想调养身子可以去寻他师父。七娘过几日便可直接去正清观,一方面是见阿迦,一方面也叫张真人给你看看。”
扶光点头,“这倒是个好理由。”
“方才忘记问她读书识字了吗?”
茯苓将窗阖上一扇,回头说:“我瞧着她是个贪玩的。”
扶光说:“首饰贵重,倒是可以送些书去,我记得有些绘本是父亲亲手画的,就是找的话要费些功夫。”
“这些都不急,到时让仆人翻出来,刚好晒晒书。”
她走回来,在她手上探了探温度,认真道:“七娘身子有些弱,晚上那些冷酒不要吃了。”
“姑姑将酒都藏起来了。”
“柳娘不敢做,也只有我来了。”
这日夜里茯苓守夜,妙音想她来守,昨夜里就是茯苓在,可茯苓让她去照顾柳娘。
扶光躺下的时候,茯苓要吹灯被她喊住,她说:“姑姑给我留一盏。”
茯苓应下,帐子已经落下,她只能透过朦胧的光线见着一点起伏。白日那戏文到底是惊着她了。
夜色降临,张厚从宫里回了正清观,赶车的内侍刚跳下车要去扶他,他已经自己一股脑钻了出来。
“贵妃本想叫您住在侯府,住这观里到底还是委屈了你。”内侍还想多说两句,张厚赶紧拦住他谢了恩,又从兜里随便拿了银子给他。
内侍见他进去,还觉得他真是大方,随手一给足有五两。
张厚一进观便提着袍跑起来,崔道恒与他打了个照面,还没打招呼,他就先跑净房去了。
崔道恒在门口问他:“师父你在宫里用过膳了?”
“用过了。”
“那大皇子怎么样了?”
“没那么容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他说的简单,叫崔道恒皱了皱眉,“那咱们就在长安一直呆着?”
“暂时回不去。”他想了想道:“你表叔不是也要入城了,正好见一见。”
崔道恒点头,这事他记在心上,姨婆来信的时候还特意提过。
“那日他要领着军士献俘呢,街上肯定很热闹,师父带我和阿迦一起去看看。”她爱听那些说书故事,对上阵杀敌的将军比他还崇拜。
回应他的是几声放屁的声音,他不想再呆了,叉腰问道:“要不要煎服药来?”
“不用,不用,忙你自己的去吧。”
张厚解决完人生大事,回到屋里见阿迦坐在榻上伸着脚,自己两只手翘着,崔道恒掰着她那只脚在给她涂指甲。
旁边的药杵里捣的新鲜的花汁,崔道恒就是拿着小刷子从里面蘸点给她涂上。但她指甲太小了,随便一涂就到外面去,弄得他手上都是颜色。
张厚疑惑:“怎么突然折腾这些?”
“今日遇见一个好看的夫人,她的指甲特别好看。好看么师父?”
她把两只手摊到他跟前,动了几下小手指。
张厚顿了下说还行。“别弄到衣服上,洗不干净。”
崔道恒说:“那位娘子今日帮了我们,我允了她若要调理身体可以来寻你,师父到时要给精心些。”
“我心里有数。”他目光落在阿迦稚嫩的脸上,手上干了,她托着下巴,半长的头发散开,红扑扑的脸,开心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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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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