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庄子外来了位不速之客。守门的仆人进去报信,牛车上帘子掀开,一个妇人半坐在外。
“也不晓得成不成。”
车外候着的婆子安抚道:“娘子别急,咱们是来送礼的,便是客人。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长安来的夫人总会给几分薄面的。”
卫氏稍稍宽心,却不想没多久那仆人便折返来。
“夫人身子不适不便见客,烦请娘子回吧。”
“...身子不适?”卫氏僵了片刻,强笑着要把礼给他,“今日也是我考虑不周突然拜访,我这刚好带了有百年的老山参,最是滋补养身,嬷嬷替我送进去,也是我一番心意。”
婆子推道:“这不敢收。娘子莫要难为我,庄上规矩严,等夫人身子好些,娘子再来吧。”
她福身回去,庄子大门阖上,卫氏皱眉挥了下帕子。她带来的还有一匣金银,都没来得及打开,这长安来的夫人架子摆的倒大。
“回吧。”
她坐进车里,牛车调转,缓慢离去。
守门婆子掀开门缝看他们走远,掂了掂手里碎银。她还是给她留了几分颜面的,方才她拿了帖子进去,撞见夫人长安带来的婢女妙音,她扫了一眼帖子,就嗤了一声,“什么阿猫阿狗也来扰着夫人休息,夫人没工夫搭理他们,叫赶紧走了。”
妙音进了屋到茯苓跟前将这事说了,拿了帖子给她看。
华阴县李家米行的娘子
“你做的对,不必理会。”茯苓简短说了
“一个米行家的娘子也来见七娘,真当我们这儿是什么茶摊酒肆,什么人都能来。”妙音原就怵她,如今得了她夸,心里倒开心极了。
茯苓叫她进去伺候,扶光来月事这两日发虚汗,不舒服不全是托词。她拿了拜帖出去,这李家娘子的婆母正是刘司空的亲阿姊,她还当那事已经歇了,不晓得他们又打了什么主意。
卫氏回到家中,李荣便问她情况,她摆手道:“门也没进去,说是身子不适。”
“这长安来的贵人想来都是如此。”他对妻子此行已有失败的打算,是以并没有太失落。
卫氏反宽慰道:“郎伯不要忧心,我过几日再去,咱们礼数尽到了想那边也不好太过推辞。”
“劳烦你了。”他握住卫氏的手拍了拍。
卫氏道:“是为柏儿的前程。只要能让婆婆如愿,让柏儿能科考入仕,我做什么都愿意。”
提及家中长孙,两人面上又柔又叹。李荣并非刘氏亲生,刘氏进门时都跟他差不多大了,要多同这长子避嫌。李荣木讷寡言,两人殊为冷淡。谁承想刘氏的弟弟有了大前程,如今李荣几个弟弟皆得了官身,家中子孙可入仕,唯独他一支商贾出身,家中子弟无法科考。他几个儿子也就罢了,偏他长孙是个读书苗子,他实不愿拖累他。
听二弟说刘氏中意洢水乡田地,找了道士算命,墓地都想选在那儿,便有心想为她走动一二。待事情办成,他再提柏儿的事,她定会相助。
两夫妻又是一夜未睡。
过了三日,卫氏又来拜访。这次未阻她在门外,终于进去了。茶刚上来,便来了一个娘子,她迟疑起身拜她,叫茯苓拦住。
七娘什么身份,茯苓没想过叫她去见,叫她进来不过是想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对华阴县的营生很熟悉,李家的米行虽不大,但是本本分分的生计,李荣也不像李家其他几个子弟一样跋扈。
卫氏得知她不是那位贵人,心里便一沉,可见她气度非凡,态度和雅,头先一句便赞她郎伯仁善,心头又渐渐松下来。
两人寒暄几句,卫氏问了下扶光的身子,茯苓客气回了,再饮两口茶,卫氏终于将来意说明。
她将手边的匣子推过去,铜锁是前面就开了的,如今只肖掀开就见上面盖了一块红绸,金灿灿的光漏出来。
“娘子这是何意?”
卫氏原觉得这礼已经够重了,可见了她这无波无澜的样子,心又沉下去。
“是我家郎伯孝敬夫人的。”
“无功不受禄,娘子不妨直言。”
卫氏揪着帕子开了口,茯苓听到刘氏想要龙湖丘时面色骤变。
“放肆!”她喝了一声起身,屋里的人都叫她吓得一哆嗦。她是在宫里长大的,威仪深重,寻常不动怒,可如今实在是气极了。这刘氏什么身份,卑贱如泥,竟敢叫驸马给她腾位置。
这世道真是颠倒错乱,刘氏仰仗的是什么,不就是当了权宦的弟弟。
她心里又怒又哀,脸色发红,卫氏哆嗦着起来还要开口,“若,若是夫人嫌银钱不够,家中...”
“闭嘴!”茯苓怒道:“你是什么身份?到这里来妄语。便是陛下来此,也不至说这样的话。你家婆母真是好大的威风,我要修书一封给司空,看他见此是何意。”
“送客。”她拂袖而去,视线落在那匣子上都嫌脏。
卫氏叫婆子搀出去,抖着声音道:“怎么办?是不是惹祸了?”那人说要给传信给舅舅,若是怪罪下来,她和郎伯怎么受的住。
婆子道:“我原先就觉得二娘子没安好心,娘子不信,他们自己都办不成的事,怂恿你和家主去,这不是明摆着想咱们家当这个出头鸟。”
卫氏脚一软险些从台阶上跌下去。
茯苓最是稳重,能叫她动怒成这样很是难得。这事很快便传到柳娘耳朵里,茯苓是不想让这事扰着扶光,便是叫她听了也污她耳朵,何况她身子近来不好。可柳娘忍不住,龙湖丘上葬着驸马,这刘氏狗胆包天,竟敢动这样的心思。
她情绪来的更直接,到扶光面前先是告状,随即越说越气,自己都抖起来。
“刘氏真是不要脸!痴心妄想!这等乡野村妇都敢动这样的心思。这是将七娘不放在眼里,直接欺负到你头上来。七娘,咱们直接跟陛下讲,定要给刘氏治罪,她喜欢找墓地是吧,想来是不想活了,那便早早去了,省的浪费粮食。一天到晚惦记不该惦记的,七娘你这次定要他们知道厉害。”
“是,定要叫陛下知道,狠狠发落了他们。”妙音在边上帮腔,扶光看她一眼,她低头缩了下脖子不敢再讲。
扶光叫柳娘哭的头疼,揉额唤道嬷嬷,柳娘骂的起劲抬头慢半拍的应了一声。
“我前阵子不舒坦经还没抄完,你去研磨吧。”
“啊...七娘身子还虚,再歇一阵吧。”
“去吧。”她坚持着,她拿她没办法,恼的跺了下脚起身去了。
李荣家中胆战心惊了数日,卫氏去寻二弟妹吴氏,吴氏收了她银钱将她安抚好,转头拿着金钗子笑骂她蠢。
她身边婆子忧心道:“真是被骂了出来,现下惹怒了那位夫人,会不会牵连到家主。”前次京里就传了信来,叫家主少打那边的主意。
吴氏不屑道:“嬷嬷怕什么呢,咱们又不是抢,再说这是大嫂要孝敬婆母,与我们有何相干。那道士算得准,我瞧着舅舅未必没有心思,不过试上一试,若是不成也能转圜。再说那里葬着什么人,那是投递叛国叫先帝砍了头的罪人,凭什么占着这风水宝地。这样的人就是叫掘坟鞭尸都不为过...”婆子叫她说的心惊打断道娘子,她这才敛了声,“怕她做什么。”
转眼到了寒食,细雨纷纷,田垄间青青麦苗,戴斗笠的农人挽着裤脚,扛着锄头缓缓行过,好一幅春景图。龙湖丘是洢水乡附近的一处小山,因翘首似龙,下有深潭,便有了这个名字。山路湿滑,茯苓安排了一个婆子背扶光。几人到了抱朴观,萧驸马的墓就在观后的山林上。
观中凄凉衰败,仅住着一个守观的老仆,眼珠浑浊头发灰白,笑起来牙齿就剩了几颗。他见了礼就退到一边,柳娘悄悄说:“感觉他眼睛越来越不好,瘦的一把骨头,不知道还能活几时,这儿还是要人守着的。”
妙音说:“茯苓姑姑自然会安排的。”
坟墓四周都理的干净,枯枝碎叶都堆在旁处,显见这老仆办事还是利索的。
香烛点上,供品摆好,扶光跪下来磕了头,将抄好的经烧在铜盆里。火舌卷起,她面目平静,就是那跳动的影子一簇一簇映在她瞳仁中显出一点生机来。
柳娘抹着眼泪跪在侧边,殷切道:“驸马、如夫人、十娘,你们在那儿都要好好的。今日七娘来看你们了,你们要保佑她身体康佳,平安喜乐。婢子会好好照顾她的,你们且放心。”
茯苓红着眼眶低头拭泪,驸马是罪身,无法与公主合葬,亦不能葬在萧家祖坟中。唯一庆幸的是此间还有如夫人与十娘陪着他。
她望向扶光,于那丛丛烈焰中寻见闪烁晶莹,像一块烧化了的冰。她心头绞着,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最是难熬。
经文烧完,扶光将匣中的书信取出来一张张放进火盆中。她望向十娘的坟茔,无声道:“阿迦都好,近来的信说要去扬州。你我都不曾去过那儿,不过听说那边如今商贸繁华,远胜两京,待她再有书信来,我再告于你知晓。”
几人默哀间不察屋舍门扉后一人暗中窥探
祭拜结束,茯苓被老仆带都到一旁,“我前日在林中捡到一个从山上跌下来的男人,他脚折了,呆了两天还是肿着,我拿草药敷了也没用。若是方便姑姑带他下山去,寻个郎中来看看。”
茯苓蹙眉,顺着他撩开的帘子见里面土炕上侧躺着一人。
“知道了,我叫人抬到板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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