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廊上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范庭生阖上眼，无心去听拉开房门的来者是何人，只觉一股香风幽幽飘了进来，让人鼻子有点痒，她睁开眼，只见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正抱着琴，头发尽用一根发带散系着，两根玉簪随意地挽起余发，面上胭脂若晕开的牡丹，朱唇轻点。

范庭生弹了一下杯盏，扬眉说道：“锦姑娘再不来，在下斟酒的一片好心可就白瞎了。”

“让贵客久等，是锦娘之过。”紫衣女子的声音轻柔婉和，唇轻轻抿着，嘴角含笑，她将手中琴缓缓放下，倾身接过那盏酒，“锦娘自罚一杯。”随后引颈尽数饮下。

看着她似是无意露出的白净脖颈，范庭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支着头含笑看着她，见她饮酒的动作一顿，眉头微蹙，将手中盏放下，紧接着用衣袖挡住自己的半张脸，从口中取出一颗明珠。

她疑惑地抬眼，心中早已方阵大乱，却又见范庭生又斟好了一杯酒，故技重施地弹响了那杯盏的杯沿，冲她挑挑眉头。

“赏你的。”范庭生拿起那盏酒，故意晃了晃，足以让她看见里面颗颗分明的夜明珠，“若能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这杯里的，也全是你的。”

“锦娘无功，何来赏赐？”

“见着美人特意点妆，小生心中高兴。”

锦娘掩口笑了起来，眼角勾出媚人的弧度，娇嗔一句：“公子生得如此玉颜，说话怎地如此孟浪。”

“孟浪？”范庭生忽倾身上前，死死捏住了她的下巴，“若对我再有任何一点点旁的小心思，小生自会……让姑娘知道，何为孟浪。”她松开钳着的手，退回原处，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却暗中为包间房门加上了禁制。

锦娘深知她话中的意思，花容失色，鬓发微散，一双惊恐的眸子看着她：“你早就察觉到我了？”初入酒楼时，范庭生便察觉到了从酒楼高处偷偷投下的目光。范庭生冷笑一声，发出一道灵力隔空劈烂那把旧琴，里面的暗器顿时叮叮当当散落一地。

“花长老传授你等暗器之道，便是让你们用来谋财害命的？”她将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撩起衣服下摆一脚踢翻一边的案几，锐利的目光让锦娘腿一软，顿时瘫在了地上，面上过分的胭脂衬得她的脸苍白无比。

她此时才意识到面前这白面小生并非寻常人等，连忙磕头哀嚎着求饶道：“大侠！大侠！饶了我一命吧，我也是被逼的！大侠！”她此时涕泗横流，胭脂都被泪水晕作一团，哪有刚刚那副媚眼如丝的模样。

“唉，小生还是喜欢刚刚姑娘媚骨天成的样子。”范庭生捏起她惊慌失措的面庞，双指用力，眯起眼打量着，“我接下来的问题，锦姑娘可得…好好回答。”她点头似捣蒜，双眼通红地看着范庭生。

“谁指使你们在这里干这种差事的？”

“我……我与酒楼掌柜本是花长老的……门下弟子…学艺不成……便自请除名，来到此地用之前攒的些银子开了家客栈酒楼……生意原先还算过得去……”她颤颤巍巍地交代着，“一年前……来了群和尚，跟我们说他们是灵窍法师的门下弟子……来到此处化缘……却没料到是群假和尚…那群秃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掌柜的暗器一点用处都没有！他们逼着我们私下做娼妓的生意…每月都须交出不少银子……后来，后来他们不满足那点银子……”

“便要挟你们，做谋财害命的事？”范庭生猜出了她的下一句话，“此事，萧捕头可知晓？”

“曾与捕头说过这群人……但他们行踪诡异，往往追着追着就忽然消失了……后来他们逼我们做娼妓营生…我们不忍让那些被秃驴拐来的姑娘做这种腌臜事，都是我们和捕头用自己攒的赏银来填他们的胃口……却没料到这是个无底深渊……”

“三个月前……捕头告诉我们，她在城外找到他们的老巢了，但不能打草惊蛇……便让我们再耐心等待……前几日，那些秃驴又来了……告诉我们再不交出银子……便要将我们酒楼上下屠个干净……我们这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今天见大侠你出手如此阔绰，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锦娘哭得梨花带雨，身后的冷汗浸透衣裳，她死死抓住范庭生的衣袖，似是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萧捕头不知我们这么做，大侠大可让我偿命，但萧捕头是一个极好的官……锦娘恳求大侠千万不要记恨上她！”

范庭生看着她哭得满脸泪痕，却一改之前惜命的口吻，直说可拿她来偿命，她沉默片刻才问道：“先前，可有做过害人性命的事？”

锦娘急忙顿首，额头的血渍染红了地板：“锦娘敢以性命发誓，绝没有害过他人性命！大侠这是头一遭，若大侠想要泄刚才之愤，当下杀了锦娘也罢！但还求大侠放过掌柜，此事是锦娘一人之念，不关掌柜任何事！”

范庭生的目光终于软了下来，好歹还有点骨气，敢将这些事尽数担下，花明秀还算是没白教这个徒儿。

她垂睫看着跪在地上的紫衣女子，喃喃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灵窍啊……瞧你开的坏头，百年后仍然不安分。”她丢下腰间的锦囊，才张口说道，“这些银子和刚刚的夜明珠，应该够填他们两三次胃口。以后若再起这般害人的心思……我定亲自来收你与那掌柜的项上人头。”

锦娘惊愕地抬头，急忙重重叩首，范庭生深望了她一眼，便翻窗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在远处的屋脊上，范庭生停了下来，回头望向酒楼的窗户，见那掌柜在她解除房门禁制后终于得以冲进房间，与锦娘紧紧抱在一起，声泪俱下地说着些什么，锦娘也含泪一句句应答着她说的话。

范庭生眼底有一丝光亮闪过，但仍然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