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本世纪的最后的一天，阖家团圆。人们坐在电视前等待今晚的跨世纪的电台节目。

林染没有这样能悠哉悠哉跨世纪的好福气。

今天夜里，在中国的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他将乘坐火箭直抵太空，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在太空跨世纪的人。

火箭正在进行点火发射前的最后一次检查，林染坐在一旁的休息室里，等待进入火箭的时刻。

他极其紧张，紧张到原地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突然站起了身。

坐在他旁边的丁於看见他突然神经兮兮的动作，扶了下额头：“在这五分钟里你做了十个深呼吸，蹲起了二十个，拍了五次我的肩膀……你就那么紧张？”

随即叹了口气安慰林染：“你成功下来我请你吃满汉全席，不幸死在太空里我们也拼命把你尸骨捞下来。祖国做事绝对够义气。”

林染的情绪好像终于从他的抱怨里找出了发泄口，回头瞪了他一眼：“你真的以为我是因为要上太空紧张？”

丁於不解：“不然呢？”

林染大骂：“还不是因为你同意了好几个电台对我的采访！我从来没在那么多人面前回答过问题，我连他们会问什么都不知道！！”

林染刚刚骂完，休息室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开口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边敲着门边问：“林老师在吗？”

林染正襟危坐，手心冒汗。

丁於看他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林染没应声，他就先一步开口请小姑娘进来。

门一被拧开，出现一个身上穿着军绿色衬衫的娇小姑娘，脸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举着摄影设备的大哥。

摄像机里的画面正在同步直播给全世界的电视台。

带着雪花点的32寸显示屏上出现了林染的脸。

丁於站起身，对着小姑娘说：“我就不打扰你们采访了。”

说完之后还嘲笑地看了林染一眼：“别紧张哈。”

然后笑着走了。

小姑娘多年的采访经验告诉她，面前这个即将创造历史的人相当紧张。

她将话筒递到林染嘴边，客套地寒暄了几句，问了两个林染提前预设好的，早就不知道打过几遍腹稿的问题。

林染感觉自己像机器人一样背出一大段话。

女孩笑了下，道：“看来林老师对于进入太空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呀。那我现在想问老师最后一个问题。”

她甜甜的笑，侧头看向林染。

林染听见“最后一个”这四个字，感觉到意识终于有些回笼。

他从死人复活回来了……

“众所周知，林老师的物理成绩极其优异，甚至能说是世界数一数二。请问林老师为什么在这么多职业里选择成为航天员呢？”

听到问题，林染脑子里“嗡”地一声响。

这是他完全没有预设过的问题。

这个物理天才此时大脑完全无法运转，连小姑娘的声音也听得模模糊糊，几乎可以说是顿在了原地。

为什么呢？

他十七岁跳级考入顶级大学，18岁参军。从那一刻他的大脑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他要上太空。

那么多预备航天员里，经过层层筛选，林染拼命地去争取那个名额……

究竟是为什么呢？

林染大脑宕机，他只告诉自己那是极其重要的原因，但是他现在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他艰难地朝着眼前黑洞洞的摄像头扯出一个笑容，眼前终于蹦出了一些词。

他磕磕绊绊地将这些词串成句子，说了出来。

采访圆满结束了。

而林染，直到进入火箭都在思考那个问题……

他究竟是为什么一定要上太空的来着？

因为采访而手脚冰凉的身体终于在他坐定了之后慢慢缓了过来，他又能够正常思考了。

火箭外传来激动人心发射倒计时，无数人屏息凝神静等这一刻。

现在要林染做的并不多，调整火箭的细微参数也到等到进入高层大气之后才能进行。

火箭刺破夜空，发出尖锐爆鸣声。林染从舷窗看见下发的大地一点点变小。面前的天色由黑一点点变成深蓝，到最后又恢复那一片纯黑。

他安静坐着，欣赏着宇宙静谧的一幕。火箭舷窗旁的相机正将窗外出现的画面同步传送给地球方面。

林染摸到了自己衣服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东西。

这是他临出发前小心翼翼地装在自己口袋里的，他哥的警徽。

他其实也不知道陈霜降具体在做什么工作，陈霜降的工作对外完全保密。林染只知道大概的范畴是警察。

在林染十七岁那年，陈霜降在执行公务时因公殉职。

从那天往后林染就一直都是一个人。

林染终于想起了自己要当航天员的原因……

因为陈霜降曾经告诉过他，自己死后会变成星星。

为了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逗人的话，林染奋斗了六年。

在今天，他走进了火箭里。

他紧紧攥着那枚警徽，警徽曲折的边缘扎进他的掌心里。疼痛告诉他，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他真的做到了。

舷窗里此刻还只能看见陆地一点点飞远的景象，等到飞船进入固定轨道绕地球自转的时候，林染就能从这扇窗里看见宇宙的星星。

在那里，有一颗是他的哥哥。

林染记得在陈霜降去世的前一天，陈霜降每天都因为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林染终于让他抽出时间带自己去街角开的那家买冰沙的家里买冰沙吃。

淋着芒果果酱的冰沙碗被抬到林染面前，林染照例无赖地把上面难吃的装饰樱桃递给陈霜降解决，然后得寸进尺地要求：“你明天还能陪我来吗？”

陈霜降解决了那颗樱桃，不轻不重一拳砸到林染头顶上：“林染你最好见好就收，我们已经说好了一周来吃一次，再不满足我就不给你钱了。”

林染眨巴眼睛：“可是你上周都没陪我……”

“过时不候。”

陈霜降说完这句话，透过冰沙店的窗户，两人都清清楚楚看见眼前的天空突然闪了一下。

很快的一瞬间，林染还什么都没看清晰，回过头想问问陈霜降有没有看见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只看见陈霜降变得很难看的脸。

他哥瞬间推开座椅拿好自己桌子上的东西转身就跑出店外，林染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朝着他大喊：“欸！我还没吃完呢？你又走？今天还回不回家了？”

陈霜降脚步一顿，大概是因为太多次缺陷林染的人生时刻，总之他承诺道：“今天晚上一定回家，给你带点炸串吃。”

然后，那天晚上，林染等到十二点也没等到他哥出现在门口的影子。

他当时闷闷一敲书桌，骂了声“骗子”，转身上床睡觉。

他以为陈霜降只是又一次食言，谁知道第二天在课堂上他突然被班主任叫走，班主任告诉他他哥去世了的噩耗。

因为从事保密工作，林染连陈霜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家里有关陈霜降的一切东西都被拿走留存。

最后剩给林染的只有一盒骨灰和他手里的那个警徽。

自此，林染再也没去吃过冰沙。

十个小时以后，火箭泊入既定轨道。林染按照以前训练过无数次的那样操纵火箭展开太阳能板，接着忙碌着调节细微参数。

一切都完成的那一刻，地面指挥中心里一片欢呼。

林染虽说着不紧张，但是额头上还是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

现在在他的视野之中能看见地球的全貌。

他静默地望着那个莹润的巨大水球占据着整个舷窗，太阳在她的另一面照耀着，为整个地球的边缘渡上一层金边。

随着火箭的移动，眼前的画面在不停变幻。

林染等待着地球和太阳同框，好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幕。

耀眼的太阳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林染意识到了不对劲。

通过已经调试过的设备，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颗通红太阳的边缘出现了本不属于它的颜色。

然后。

就像是要应证林染心中所想的一样。

从那颗巨大的红色太阳之后，出现了另一颗更小一些的，璀璨夺目的蓝色太阳。

两颗太阳同时将光芒投下，在林染的视网膜里印出两个巨大光斑。

这诡异的一幕，也同步传递给了地面。

两个太阳！！

都错了。

物理学迄今为止的所有成就都是错的。

世界上有两个太阳。

林染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他拼命攥紧警徽好让疼痛来提醒自己清醒。

飞船因为超负荷的光照而四处闪烁红灯。

林染眼前天花乱坠，一直能听见刺耳的警笛声。

——就像班主任告诉他他哥因公殉职的那天一样。

通讯器似乎在呼叫他，可他拼尽全力都无法抬起自己的手。

最后，直挺挺地坠倒在地。

寂静。

半晌，林染感觉到自己身上什么东西被拽走了，凉意从脚底窜到大脑。

他皱了皱眉扑腾两下企图抓住什么，但是还是什么也没摸到。

然后他听见了声音。

“都九点多了你还不起来？再不动我用凉水泼你了啊……”

陈霜降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林染，把他身上的被子掀了。

他明明已经强制林染每天都晚上九点半就上床睡觉了。

但是如果他不喊林染，林染还是能赖床赖到十一点钟才爬起来。

陈霜降一直怀疑林染其实就没睡……

公众号每天给他推两三个帖子描述熬夜的危害，他一个一个转发给林染。

而林染还是一脸无所谓。

陈霜降恨铁不成钢。

面对陈霜降的质问，林染跪地痛哭流涕四指朝天发誓自己绝对乖乖睡觉了。

从那天之后，陈霜降就每天按时喊他起床。

此时的林染翻了个身。

他好像听到了他哥的声音……

陈霜降？！

林染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身上的睡衣被扭得歪歪斜斜。

他眼前的光斑还没消去，陈霜降的脸在他面前逐渐变清晰。

林染突然伸手，表情严肃地捧着陈霜降的脸。

陈霜降好像变老了，但是身体比以前要更结实了。

这么想着林染就伸手去用指腹摩挲陈霜降下巴上的一点点胡茬。

感受到了极其真实的触感，林染还只是感叹这个梦真真实。

太阳系是个双星系，人类头顶一直有两个太阳。

所有计算和准备都是错的，没准哪一瞬间他的飞船就直接从航线上坠落。

这已经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了。

林染长叹一口气。

他实在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他和陈霜降美好回忆的哪一个瞬间，他只知道他哥看上去非常好亲。

而且。

如果他现在不再梦里放纵一把，以后可能连这样做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么想着，林染保持着手捧陈霜降的脸的动作，毫不犹豫闭上眼睛就吻了上去。

林染还没从刚刚的昏倒中恢复过来，整个人都摇摇晃晃，这个动作看上去就像用自己的脑袋去撞陈霜降一样。

陈霜降胡茬硬硬的，刮着他的唇，带着淡淡的烟草气味。

他与陈霜降唇瓣相磨，柔软的触感从嘴唇扩散到全身。

林染吻完就跑，完全不敢看身后的陈霜降是什么反应。

他准备直接打开窗户跳下去，不然他哥肯定会揍他。

美梦就要变成噩梦了。

然而看见家里的窗户，林染就直接傻眼了。

他家窗户什么时候变成了高级落地窗？！

等他找到开口探出半个身子的时候，陈霜降早就已经反应过来，扭着他的胳膊一个擒拿把他摁在地上。

“嗷嗷嗷啊，哥疼疼疼，我错了，松手松手，胳膊要断了！”

陈霜降松手了，但是不耽误他在林染脑子上扇了一巴掌。

“你大早上发什么疯？”

任谁大早上被弟弟用脑袋撞都会这么问，更何况他刚刚还看见林染要跳楼。

陈霜降怀疑林染是不是生病了，他伸手一摸林染的额头，发现好像是有点烫。

对上林染看着他滚热的眼神，他觉得林染是不是教物理教傻了。

他顺手一指窗户外的太阳，拍拍林染的脸，问他：“看看窗外，那有几个太阳？”

林染咬定：“两个。”

完了，这是真傻了。

林染刚刚从陈霜降失而复得的喜悦里恢复过来，皮完之后抱着他哥的腰，撒娇卖萌，把刚刚一切都归咎于自己昨晚熬夜。

“哥，我脑袋晕晕的，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睡晚了？”

他半眯着眼睛自爆。

反正总不能告诉陈霜降他刚刚以为这是个梦所以才直接亲上去的吧。

陈霜降就知道林染没好好听话，随意将林染的一件上衣拍在他身上：“我就知道你没乖乖睡觉！快点换衣服起来吃饭。”

说完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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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哥，想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