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茶水落入茶杯,水汽氤氲,穿着白色长衣的男子举起茶杯浅饮了一口。
修长的手将茶杯从面前移开,水汽散了些去。一张昳丽的脸出现在天地间。
男子挺鼻薄唇,黛蓝色的眼睛淡漠的看着远处的山尖,仿若玉石落在白玉盘上的清脆声,让人心间一颤。
此物只应天上有。
山尖上笼着层雾,似是要落雨。
男子腰间缀着一个玉质的绿色竹叶,它随着男子的动作从木椅的把手处悬在空中,男子坐得安稳,玉叶也未曾摇晃。
仔细看那玉叶,还能发现那里面藏着一抹红。
不久,窗棂上落了几滴雨,雨痕慢慢变深,坐在窗边的男子皱了下眉,随口念了个诀,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挥,雨痕霎时就消失了,就连雨也不再落在窗上。
他的目光落在云雾缭绕的青黛色山顶上。
而后起身离了座。男子身形颀长,身材清瘦,看上去身体似乎是不大好。
他并未穿鞋,但他却未曾察觉到冷意,好像天生如此。
他赤着脚一路向外行至庭中,没有打伞亦未动用任何灵力阻止雨落下。细丝般的雨落在一头如瀑的青丝长发上,像是点缀一样,衬得那人更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样。
庭中种着许多植物,大多数的名字沈长青都忘记了。
他不在意这些,因为他忘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庭中种着一株樱花树,这名字沈长青倒是知道。
这是祝明告诉他的。
此时已到了樱花盛开的季节,粉红色的小花一团团的簇拥在一起,每一根树枝上都长满了樱花。
花欲催人醒,馥郁谁又知。
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一句诗,此刻突然想起,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这雨下得小,但也一直不停歇地下了好一阵,想着这儿的樱花开得漂亮,要是被雨全打掉倒也可惜。
沈长青掐了个诀,薄唇轻启:“断。”
霎时,一堵由灵力构成的墙隔绝了雨和花,二者隔得极近,却又甚远。
在雨中赏了会儿景,沈长青又转头回了屋内。
他极爱干净,施了个小法术净身后又沐浴去了。
他日子过得清闲,名下没有直系弟子,守着赤云峰过得倒也不错。
是夜,凉风灌进屋内,充斥着整个房间。
一团黑雾拢起,化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子身穿一袭玄色长衣,衣领处镶着金色的边,衣着并不繁杂,但却华贵,象征着这人不凡的地位。
月色泠然,银色的微光打在男子的侧脸,只见那人有着线条利落的下颚,而后是高高扎起的方髻,忽让人觉出一股少年意气。
他伸出骨节匀称的手为此时正安稳睡着的人泡了一壶茶,然后又施了个小法术确保它不会早早的就凉了。
窗子早已被他关上,他只垂眸静静地望着床上的人。
男人望了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随后才一挥衣袖离开这里,本就安静的屋子变得更加寂静。
男子的到来并未被人发觉,就像他从未来过一样。
只有院子里的樱花颤了一下。
每日沈长青起床时身旁总会有一壶热茶,想来总归是个不会害他的人,他并未在意。
他这人懒得很,许多事情不愿深究。很多时候,在他人难过伤心,痛哭流涕,甚至是喜极而泣时,他内心都未曾有过丝毫波动。
他无法感知这些情绪。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只狐狸。
一只不太能读懂人类情感的狐狸。
至于自己来此处的缘故,他不知道,这天底下,似乎只有一人知道。
祝明跟他讲过,他们的师尊是沈不瑾,是这片大陆上的第一人。
只不过师尊此人并不满足于此,仍在继续修炼,以至于常年见不着人影。
沈长青对自己的过去并不好奇,他对现状很满意。
日子悠悠的过去,樱花已经变深,象征着它的衰颓。
云赤门也并无大事发生。
这片大陆上的仙门数不胜数,多的都是些什么什么门派,但是云赤门不一样,云赤门就是云赤门,并非是什么云赤门派。这就象征着云赤门非比寻常的地位。
云赤门一共有五座山峰,分别由五位长老掌管,沈长青管主峰——赤云峰,掌门祝明管轩云峰,药王谢蕴管百草峰,褚遥寒管千音峰,宋舟衍管御介峰。
这天同往常一样,沈长青窝在木椅上正品着茶,忽闻庭外匆忙的脚步声,他饮尽最后一口茶站了起来。
来人是赤云峰上的一名弟子,沈长青记不起他的名字,只记得自己曾指导过他。
不过这都不重要。
来的这位弟子气喘吁吁,他握着剑双手抵在膝盖上调整气息。
“何事匆忙?”
“沈仙尊,玄…玄音门…开了,可距离百鬼节还有一月……掌门让我前来告知你……”
玄音门,百鬼节,这些都与鬼魂有关。
沈长青递给他一杯水,“歇歇吧,我前去看看。”
弟子道了声谢,将水一饮而尽。
“宋舟衍去了么?”
玄音门其实并不是门,而是结界,是一种隔绝鬼魂与人间的结界。大多数鬼魂无法随意进出人界与地界,因此可将其分为三类。
一类是戾气极重,执念极深,功力深厚的鬼魂,这种鬼魂人界称之为鬼王,可自由进出人界与地界;一类是自然死亡而入地界的鬼魂,只能在百鬼节进到人界;最后一类是非正常死亡的鬼魂,这类鬼魂多数也能进入地界,由百鬼节入人界,另一小部分会留在人界,直至魂飞魄散。
宋舟岩管的御介峰主要是维持结界稳定,若有他在应该不成问题,这也是沈长青问的缘由。
那弟子回道:“宋仙尊前阵子和谢仙尊吵了一架,被下了一种奇药,不能动用灵力,人现在还昏着。这药需一月才能解,因此是去不了了。”
沈长青略有不解,问道:“灵力不通昏过去了?”
弟子又道:“回仙尊,宋仙尊是被气昏的。”
沈长青想明白此事,就御着问尘剑去了玄音门。
玄音门在大陆的边界,沈长青到时只见浓重的黑雾盘旋在整片天空,数不清的鬼魂不断的从结界缝隙中拼命挤出。
那缝隙似乎越来越大,一群人正在结界前施法阻止鬼魂出来。
为首的一人戴着青色的玉冠,头发高高扎起,眉眼温和却又坚毅,端的是正气凛然。
沈长青落在那人身旁,一手拿着问尘,他望着前面黑雾四起的结界道:“师兄,我来。”
祝明松了口气:“早该你来,其他三人我是指望不上了。”
沈长青向前行了一步,问尘并未出鞘,他一手执剑一手念诀,黛蓝色的眼睛变得浅了一点,“万千不灭,道法自然,玄门众将,恢复始然!”
金色的光以沈长青为中心突然爆开,磅礴的灵力势如破竹直指结界,缝隙内的鬼魂拼死抵抗,沈长青又一挥剑,青丝飘扬,剑气又向玄音门而去。
众人见状也赶紧行阵,众弟子的灵力汇入剑气之中一道向玄音门席卷而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灵力抵住缝隙处,鬼魂霎时被封闭在了门内。
结界只是破了一点,处理起来并不困难,但沈长青却皱起了眉头。
问尘也微微震动。
祝明见状问道:“可有遗漏之处?”
沈长青回过头来,眼眸已变回了黛蓝色,他语气带着疑虑:“不对,师兄,你可感受到了方才的黑雾并非是想出来,反倒是帮我们制住了那些鬼魂?”
“似是如此。”祝明盯着玄音门道,“恐有大事将至。”
沈长青对此并未表态,他又问道:“我来之前,可有鬼魂逃出?”
众弟子中钻出来一个人,他抿了下嘴,有点难以启齿:“我来时便见鬼魂逃出,但是……没能阻止其离开,”他垂着眼弯了下腰,“是弟子无能,请沈仙尊恕罪。”
沈长青抬眼望去,淡声回道:“不必如此,想逃出来的鬼魂谅他也铸不出恶事,我自去看看。”
玄音门处生着许多树,此时微风拂过草木晃动,沈长青狭长的眸子微眯,众人也都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突然,狂风骤起,云浪一般的狂风向上翻涌,沈长青释出灵力为众人打了个结界,他与祝明对望一眼,二人皆执着长剑作防御状态。
长风吹乱了沈长青的头发,问尘悬于身前,他闭眸念诀,又是一股极其强悍的灵力向前而去。风与灵力相撞产生巨大的冲力,身后的众人不禁向后退去。
悬着的问尘又微微作响,沈长青心有疑虑,愣神间狂风自上而下向着他而来。
他拿着问尘横空一斩,出乎意料的是,飓风是携着樱花而来。风化解了剑气,片片樱花极其轻柔的落在沈长青的身上。
蓝色的天幕之下粉红的樱花不断落下,让沈长青晃了神。
所有人都愣住了。
原来来者是善。
沈长青抬起指尖,一片樱花恰好落在上面,风依旧盘旋着,他听见了一个声音,极其温柔缱绻,带着思念:
“师尊,你终于要见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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