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在酒吧里待了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后,阿星突然提出准备离开了。

“怎么?叛逆的小孩终于要回家了?”青姐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别的反应,笑着调侃了她一句。

阿星低着头半天不说话,等青姐意识到不对时,小孩的眼泪已经滴到了她的裙摆上。

“我没有家。”阿星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青姐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安慰过人,更是没有跟脆弱的哭包小孩相处的经验,一时间手忙脚乱得不行,还没等她纠结出来要怎么安慰,怀里就撞进一个热乎乎的脑袋。

阿星个子不低,但却很瘦,跟青姐这种故意保持身材的骨感美人不同,这小孩一看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说不上被虐待,但生活条件肯定算不上好。

青姐身子有些僵硬,她穿着一双尖头高跟鞋,站起来时要比阿星高上一头,这会儿阿星突然扑到她怀里,毛绒绒的头发蹭在她脖子上,让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感受到锁骨处传来的湿意,青姐顿了一下,手抬起来像是想要安慰她,但最终抿了抿唇,在阿星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不会把口水蹭到我身上吧?”

阿星被她这话都气得都顾不上伤心了,“呜”一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我哪有流口水!”

青姐被她这可怜巴巴的样子逗笑,弹了弹这小孩的脑门:“哭什么,没有就没有呗,不行以后继续留在这给我擦桌子,我肯定不赶你走。”

没想到阿星听了这话,哭得更凶了:“对、对不起,我、我没脸留在这里,都是因为我,酒吧的生意才变差的。”

青姐:“?”

这突如其来的坦白终于让青姐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阿星吸了吸鼻子,满脸愧疚地低下头:“都是我每次擦桌子的时候故意惹客人生气,他们才不愿意再来的......”

青姐听她这么说,表情倒是一下子松懈下来,不过阿星不敢抬头,什么也没发现。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故意惹客人生气?”青姐拉了把高脚椅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看她。

阿星低着头,嗫嚅着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来:“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坏女人......”

阿星出生在这样一座平凡而又落后的小城,这里什么也没有,人们想要追求刺激,唯一的方式就是上网,在虚拟的世界里他们能遇见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跟这些人交流,就好像他们自己也去到了五湖四海。

她的父亲就是一个有着这样观念的人,甚至比起正常人来说,他要更加沉迷于那些光怪陆离的世界。

在阿星出生之后,父亲因为公司裁员彻底丢了工作,这似乎极大刺激了他,以此为借口,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游戏上,每天缩在房间里什么也不管,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游戏。

不过那段时间还算得上是幸福,这男人在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帮辛苦了一天的妻子做饭,或是抱一抱年幼的孩子。

阿星的母亲是一个相当懦弱又可怜的女人,重男轻女的家庭让她早早就离开了家出门打工,后来结婚生子,哪怕每天再怎么辛苦挣钱,也依旧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

但她从不觉得自己辛苦,好像回家后听到丈夫的一句不痛不痒的关心,就能让她感到心满意足。

只是这种泡沫一般的幸福在阿星十岁那年被彻底戳破了。

城里开了一家酒吧,这在这座小城里是前所未有的事,哪怕是恨不得死在游戏里的阿星的父亲,也从狐朋狗友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抱着好奇的心态去了一次,然后彻底迷上了那里。

原本几个月出不了一次门的父亲突然变了,他不再打游戏,只要从阿星母亲那里得来一点钱就去喝酒,整日醉醺醺的回家,连话也不和阿星说一句。

不幸中的万幸,这男人醉酒后并不打人,只是偶尔在醉意中看到妻子那张因为操劳过度而显得有些沧桑的脸,会露出一副遗憾的样子:“你怎么就不能像酒吧老板一样漂亮呢?”

那时阿星穿着破旧的衣服站在卧室门口,听着父亲震天响的呼噜声和母亲微弱的啜泣声,她不明白,怎么她的家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后来,父亲醉酒后睡在马路上,在某个夜里被卷入来往的车流中,阿星最后一次见他,只看到一张方方正正的白布。

父亲死后,母亲就像是失去了生活的主心骨,阿星不止一次地看到母亲在深夜偷偷哭泣。

这个无能的男人什么也没有给这个家留下,反倒是因为他的离去,极大地减轻了家里的负担。

阿星并没有多么难过,她换下了已经破洞的衬衣,穿上了从前只能从商店橱窗里看到的新衣服。

只是当她身穿孝衣,抱着父亲的照片绕着小城街道走时,她第一次路过那家酒吧,看到了那个身穿红裙的女人。

真是漂亮啊,阿星想,这就是迷住我父亲的人吗?

母亲更加卖力地工作,忙到一整夜都回不了家,阿星只能偶尔在周末的下午看到她坐在洗漱台前照镜子的身影。

看着看着,母亲就会流下眼泪来,转头问阿星:“如果我能像酒吧老板一样漂亮,你爸爸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阿星回答不上来,她想说不是,但所有话在遇上母亲眼泪的那一刻都被融化掉了。

再后来,母亲也死了。

长期的辛苦劳作透支了她的身体,在一个长夜班中,猝死在工位前。

阿星拿着工厂给她的赔偿款,很少的几千块钱,却买走了她母亲的一生。

站在工厂门口,阿星第一次露出迷茫的表情。

学校那边她已经很久没去了,老师联系不上她的家长,后来索性放弃,全当没她这个人。

一阵风吹过,夹带着尘土迷住了阿星的眼睛,她抬起手挡在眼前,感觉胳膊上被糊上了一层什么东西。

凛冽的风渐渐停下,阿星低头看着那张从她胳膊上落到地上的纸。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今天气温骤降,她的毛衣已经不能抵御这样的寒冷,风吹在她的脸上,吹得她的脸生疼。

地上的那张纸被风吹得转了一圈,卷起一圈尘土,就在寒风即将要带着这张纸远行的时候,阿星抬起脚,猛地踩了下去。

这一脚震起了更多的尘土,却赶走了那股作怪的北风,阿星慢慢蹲下身子,捡起了那张纸,是一张招聘单。

她垂眼扫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在看到招聘单位时停住了视线,那是,一家酒吧。

......

青姐脑子一转就听明白了阿星的意思,倒也没生气,站起来狠狠拍了拍她的脑袋:“既然这样,那我可不会轻易放你离开了,你的后半辈子都得在这里给我擦桌子还债,听见没有?”

阿星不敢反驳,乖乖点了点头。

青姐满意了,趁着酒吧开门之前,端着杯酒站在门口往外看。

她不会告诉阿星,酒吧的生意变差是因为街对面开了家新酒吧,客人们向来喜欢追捧新东西,等新鲜感过了,客流量就能基本上和以前持平。

青姐知道这件事不可能瞒住可怜巴巴的小孩,等阿星反应过来,大概会瞪大眼睛跑来找她对峙。

但这有什么不好呢?

青姐喝了口酒,有精神的小孩才有趣。

-

连着两天的夜戏让冯时有些疲惫,趁着休息的时候,她一个人缩到青姐的房间里补觉。

这间屋子并不是今天的拍摄场所,冯时犹豫了一下,走向床铺的脚步一转,最后倒在了阿星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很快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时,穿着紫色长裙的女人正站在窗户前面喝酒,冯时迷迷糊糊坐起来,恍惚了一瞬间:“青姐?”

屋子里没开灯,但算不上暗,路灯透过窗子照在女人的身上,给她的睫毛上都洒上了一层银光。

女人转过身,挑了挑眉笑道:“怪不得翁导总夸你,这是还没从戏里出来呢?”

冯时愣了一下,脑子终于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夏姐,这两天是有点累坏了,脑子都转不过弯了。”

夏叶闻言一把拉开窗户:“那就让你快速清醒一下吧。”

冬日的风实在是冷,冯时坐在被窝里,愣愣地看着夏叶的头发被风吹得高高飘起来,她背着光,冯时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个被她拿在手中的空酒杯,现在只剩一层薄薄的浅金色在杯底摇晃。

冯时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她不知道此时自己眼中流露出的感情有多明显。

良久,夏叶笑了一声:“现在清醒了吗?”

冯时狼狈地移开视线,然后才想起自己没有回答夏叶的话,心虚地点了点头:“好多了,谢谢夏老师。”

夏叶没接话,嗤笑一声将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仰头喝完了最后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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